盘坐在木几前，扶风捻起一块烤跳羚肉，放入嘴中认真的咀嚼，感受着肉中香浓的吱蜂蜜味以及叶香，觉着这老头这会还算正常，便正色问，“啻翁老者，现在能否告知，你们何故寻我？如何寻到我？”
“寻你，是因我这弟子要寻你。”啻翁转头看着身后的啻翂舞，示意他坐于一侧。待到啻翂舞也如扶风般盘膝坐下后，啻翁察觉到他并没有说话的意图，只得续道，“其实，也不能说是寻你。”
“哦？不是寻我？”扶风有些疑惑。
啻翁再次瞧向啻翂舞，看到自己的弟子仍然垂首坐着，没有丝毫介入话题的样子，只得说道，“不知你可知星象一说？”得到扶风点头回应后，又道，“我这弟子在星象上，造诣非同一般，他可在每日的星辰变幻中，观出诸多事宜。半年前，西方极寒之地上空所有星辰尽皆暗淡，却升起一颗极为明亮的乱星。他推算几日，却算出一件将祸及大陆每个角落的大事。”
扶风听闻，略带疑惑的问，“何等大事？会祸及大陆每个角落？难道，还会有什么事能够比得过四百年前的万妖之乱？”问及此处心里却是忆起了那些不畏生死的修行者们。
“恐怕，将比万妖之乱更有过之。。。”啻翁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心头骤然一紧，扶风没有说话，双手却不由得重重按压在木几上。眼神紧盯住啻翁，看到他的目光转向一旁，便跟着看去。却发现啻翂舞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立于窗前抬头望天，双手撑住窗棂，身子不住地轻微抽搐着。
喝下一口黍酒，啻翁看向扶风，“你可还记得那首诗的最后一句么？”
“记得。”扶风点头，学着他们吟唱时的腔调，启齿唱出，“待得妖后显身藏，人间处处是红殇。”唱罢，他全身一震，双眼瞬间瞪大望向啻翁，嘴里低吼着，“妖后！”
“对，怕是妖后已经苏醒，妖族将再犯人间啊！”啻翁迎着扶风的目光，缓缓地说道。
站起身来，将木碗中的黍酒一饮而尽，重重的掷于地板上。扶风不安的在屋内转了几圈，旋即似是想起了什么，奔坐在木几旁，急切切的看向啻翁，说道，“不对！你不是说，当天兵杀退妖族，返回九天之上时，已将通路永世封印了么？”
“封印，松动了。”立在窗前的啻翂舞开口了，声音青涩。扶风瞧向他的背影，只听得他接着道，“星象显示，半年前西方夜空暗淡的星辰偶有划过天际，向着东方飘来，然后消失。我观此异象，曾认真推演，最后得出不周山下的封印已然松动，若是有妖不惧雷弑之苦，便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可得通过。只是最近这些时日，从西方划至东方的星辰越来越多，怕是封印已然更加松动，便是有百分之一的通过机会也并无不可能。”
“妖族，过来了？不是说那仙封令是仙界无上之宝么，怎么会松动？”扶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语气中略带了些许质疑。
这次，啻翂舞没有再回应他的问题，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了声息。见此情景，啻翁先是轻叹了一声，然后将问话接了过去，“只怕问题便是出在那妖后菲奥娜身上了。当初那妖后吸取了碎片中蕴含的盘古大神之神力，便昏睡过去。想必半年前她已醒来，那西方乱星的显现便是印证此事了。”
“若是妖王燹氐存活至今，想那妖后既醒来，燹氐必会将四百年前所遭之事，和盘托出。即便燹氐已不在世，此事也定在妖族内流传，菲奥娜亦会得知极寒之地以外，有着多么富庶的土地。凭借她吸取的神力，定是有办法破坏通路封印的。既然封印已经松动，那么，这一定是妖后所为，而且她做到了。”
听得啻翁这番言论，扶风半晌未再说话，他有些震惊，直觉告诉他，若是这二人所说属实，那么，这次的劫难，大陆上的居民怕是逃不过去了。
“这么说，这半年来，已经有不少地方被妖族肆虐了吧。”扶风问及心中所想。
啻翁苦笑着，回道，“不，与你所想正相反，大陆一片祥和，人们依旧贪于享乐，皇帝仍然惦记着怎么才能更好地巩固皇权。外面现在是一个妖也没有显露踪影。”
听得此话，扶风有些恼怒，“没妖？既然没妖！你们刚才与我说起封印松动，说到已有大批妖众过来了，你们，是在寻我开心么？！”
“大将军勿动怒。”啻翁挥挥手，示意扶风冷静，接着说道，“此事，可怕之处便在于此了。若是以妖的习性，过了通路到来东方，必是四处劫掠，人畜不留。但是，依照星象所示，西方暗星到了东方，具皆消失。岂不正是对应着过来的妖众全都隐匿着，悄然行事，等待着某种机会么？”
此时，立于窗前的啻翂舞竟然返转身来，双手捋衫盘膝坐下，缓缓地抬起一直低垂的头，露出清秀的脸庞，启齿轻道，“自乱星现世，便隐隐透射秩序之象，我想，那妖后菲奥娜吸取神力后，智慧必定提升到了某种境地，再也不是我们认知中，那些只懂暴戾与杀戮的妖众所能并论。”他将额前长发拢于耳后，却是面容愈加清晰，又说，“妖后既然费劲心力使封印松动，当会不甘心与燹氐四百年前一般，出得极寒之地未过多少时日，便被再次逐回。她必定以某种不可知的方式，使得整个妖族之妖对其尽皆俯首，惟命是从。所以，这些过来的妖，应是得到了妖后的指示，隐秘的做着什么。而且妖性本恶，竟能遵令做到如此，可见菲奥娜对于妖族的掌控之严，已然不可想象了。”
这是一日来，扶风首次得以看清啻翂舞的面相。只见他眼神如湖水般清澈，望着某处的目光显得深邃又神秘，就像夜晚中最明亮的那片星空。皮肤如同婴儿般稚嫩白皙，似是未经任何风雨，更似是一片落叶抚经他的脸庞，便可得以划破。高挺的鼻梁，饱满且红润的嘴唇，说话时露出洁白的皓齿。使扶风觉得，啻翂舞这般俊朗长相，自己这种粗眉大眼的糙人可是无法比拟了。
把思绪收回来，扶风觉得自己被啻翂舞的话语惊愕到了极点，身体内泛出严重的无力感。像是问询面前二人，又像是问询自己般喃喃说及，“以妖之力，四百年前尚无严密组织，便将人间屠戮。若是真如你们所说，今有菲奥娜这般智高力强之妖统帅，也只有天兵可得驱逐了吧，但大陆已无修行者，又如何请得天兵？天兵不现，人间岂非再无生机？”
“有！乱星之象，其中自有变数，而此变数便是你！”啻翁坚定的望着扶风，语气中充满激动。
扶风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啻翁老者，你是说，我？”
“没错，此变数正映于你身！”啻翁显得愈发激动，语速也逐步变得越来越快，双手撑身渐渐接近扶风，由于兴奋，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带出的唾液碎沫四散飘落。只听他接着说道，“乱星起时，啻翂舞亦看到在此雾黎平原西北部，上方星空同时显现一颗隐暗将星，光芒微弱，但却有与西部乱星分庭抗礼之势！为了寻此将星，我与弟子从东部海边一路西行，越是接近这西北部，将星便越得明亮几分。待到我二人寻至雾水城，那将星更是变得忽明忽灭，明亮时甚至可比白日的太阳！初始以为将星便在雾水城了，但遍寻之下，不得其所。因整日在城内徘徊，终被我二人得知，两年前雾水城的统兵将领扶大将军不知何故，被皇帝下令缉拿，趁夜逃离，不知去向。所以我们推测，这将星会不会便是这逃离的大将军，于是便出城继续寻找。待得昨夜我二人在据此村寨不远处露营之时，那夜空中的将星更是光芒大盛，整夜间均明亮不熄！今日寻到此地，问得村里有扶风其人，我们更可确信，那将星便在此处，便是你！”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却看那啻翁因着连续不断地说了如此多的话语，正在不住口地喘息着，想来是激动至极了。
扶风十分错愕，没有回应啻翁那炙热的眼神，也没有躲开面前近在咫尺的脸庞，他觉得这老者刚才所说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自己恐怕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明白。
但啻翁没有给他琢磨的时间，紧接着吼问道，“扶风！那皇帝为何缉拿你？”
“啊？哦。。。”扶风被这吼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摇摇手说，“已是往事，不想再提起了。”语气中充满了落寞。
但啻翁却没有理睬，继续追问，“不，你必须说，这事恐怕与能否抵御妖族入侵密不可分！”
扶风看着啻翁恳切的眼神，感受到了他心里焦急的气息，没有说话，而是起身端起木几上已冷的肉粥，出得屋去了。没多久，扶风端着重新加热的肉粥回来，取了三只木碗，将肉粥分别装入，把其中两碗推至那二人面前，自顾端起碗来吃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
“我生在雾国雾水城①，也长在雾水城，从小便习练技法，十五岁加入帝国军队，做了一名士兵，因着技法精湛，又立下不少战功，二十五岁时得皇帝祀呋岚②恩宠，做了帝国大将军。前些年，我为报恩情，为他征战无数，将帝国版图扩大了不少，岂料。。。”
注释：雾国雾水城①（雾黎平原三国之一，雾水城为其国都，近些年在扶风率领的大军征战下，帝国版图逐步扩大，占有平原一半面积）祀呋岚②（音siful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