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有进展了!”这日一早探春还在用早膳,就闻湖珠匆匆忙忙进来。
“怎么了?”探春这些日子已经可以下床走动,看到湖珠神色慌张的样子忙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这几日我一直按您的吩咐让几个丫头格外留意着西配殿那边,前几日一直没什么动静,直到昨晚,天黑前海珠便遣走了身边侍奉的几个丫头,单留了屏儿,天黑之后有个丫头看见仿佛有个黑影进了殿,可夜色太暗实在是看不清楚是谁,此人进去便没有再出来,值守的丫头也甚是担心,竟然盯了一夜,今天天亮前在他从后门溜出去的时候才终于看清了,竟然就是洛真!”湖珠虽是惊异之色,眼神里却看得出一丝喜悦,仿佛终于抓到了贼似的。
“竟是真的,你悄悄叫那个丫头来见我,待我细细问过再做决断。”探春虽然也有一丝暗喜,但这种感觉瞬间便被深深的忧虑驱散干净了,海珠和洛真行事如此小心,此番被察觉的确属于侥幸,贼人几近现形,可这件大事到底要不要告诉潇云洲呢?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只怕与她失子或多或少有些关联,如今她不过是捕风捉影,到底没有抓到实证,贸然揭发难保不被贼人反扑,加上海珠受宠一事诸多诡异,探春隐隐觉得或许这一切都是有人事先谋划好的,为今之计只能自己暗地探查。
“王妃,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湖珠问道。
“那二人暗地勾结为奸之事只有抓到实证方才可一举揭发,如今依旧叫人盯着西配殿的动静,有昨晚那一次,便定会有第二次,届时叫人把住前后门,定要将这胆大狂背之徒抓个现行!你千万记得,一定要找几个稳妥可靠的宫人去办。”湖珠见探春神色极为郑重,便一刻没有耽搁,自是去吩咐安排了。探春轻轻叹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得胸口似压了一块石头般难以畅怀,想想当初自己以为可以与云洲琴瑟和鸣,可以安稳一生再无忧愁,不曾想如今宫闱诡谲到如此地步,自己也越陷越深,本来明晰的未来也愈发模糊难辨了。
日子就是这样,开心是一日,忧虑是一日,浑浑噩噩是一日,忙忙碌碌也是一日,总是谁也拦不住地流逝,探春失子的案子就这样被拖到了九月中旬,宫里宫外都知道,这案子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可原本多少人都伸着脑袋等着盼着呢,有人作壁上观,就想看看这个雷厉风行的王妃到底能查出些什么,有人心怀叵测,想看探春的笑话,可渐渐地这里里外外的人都没了期初围观的热情,只有探春和湖珠等几个心腹才清楚,半月前楚香在宫外普济药坊查到的线索已经直指洛真了。这日一早,湖珠便愤愤然对探春道:“王妃不知道,这几天外面闲言闲语可多了,听说连红珠殿的小宫女都在议论,嘲笑王妃当时接了案子却查不出个究竟,也真是胆大。”
探春听了却笑笑:“如此甚好。”
湖珠极为纳罕,“王妃怎得如此说?”
探春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前轻轻理了理湖绿色的裙褥,裙摆及地,绣在上面的碧色荷叶瞬间绽放铺展开来,粉色的上衣恰碧水出芙蓉,恰好衬出探春已然恢复的神色,只见她缓缓踱步到窗前,云淡风轻地道:“楚香不是已经查到实证了吗,说起来这洛真也是格外大意,不做易容装扮,还亲自去普济药坊买红花,如今这证据就在我们这里,隐忍不发不过是为了一举把这里里外外的污糟事查个底朝天罢了,外面看我们笑话的人越多越对我们查案有利,那幕后真凶也好放松警惕。想来那海珠如此胆大妄为,当时主动接近殿下,其背后定然有人撑腰,况且那洛真与我无冤无仇地、又是云洲的心腹,竟也下得了如此黑手,推测起来谋害我的孩子只怕是海珠和她背后之人的意思。”
湖珠道:“王妃说的是,只是近来陛下愈发少问朝政,殿下又忙碌得鲜少回碧海宫,即便回来多半也是去了西配殿,查案子的事情您不告诉殿下也罢了,可您真的不打算挽回殿下的心吗?”
湖珠一番话刺痛了探春的心,她蛾眉微蹙,眉尾扫出的一笔恰如刀锋般上扬,眸子里闪出一丝晶莹:“他若有心留在我这里,我又何须强留。”“可那海珠……”未及湖珠说完,探春便打断了她:“你以为我不曾向云洲提过吗?我也曾几次旁敲侧击提点,可几次下来云洲却以为我生性善妒,反倒格外偏袒海珠起来,若不是为了查案,我真是要全部告诉他了,与其此时闹得伤了夫妻感情,倒不如先隐忍下来,待到他日一并向君心昭示明白。对了,欧阳璧婉入宫的日子提前到了这个月的二十五,迎亲的事虽然都是按照陛下的吩咐,都是红珠殿的人在准备,你也该多帮衬一些,毕竟她是要入碧海宫的,何况我这里身子都大好了。”湖珠道:“王妃放心吧,奴婢每日都会去东配殿查点,一应彩礼布置都是按照侧妃之礼做周全的,差不多还有三五日就办妥帖了,欧阳夫人那边也差人过来看了,说是满意呢。”探春点点头:“这样最好,也盯着西配殿,别让她做什么手脚。”湖珠杏眸一怔,使劲点了点头。
却说西配殿里此刻是格外地静,海珠正在案边绣帕子,“姑娘,喝茶。”屏儿悄悄把茶杯放在一旁道。“这几日东配殿倒是更热闹了。”海珠一面绣着鸳鸯帕一面道,似是漫不经心,声音里却听得出一丝不满,玉指牵动丝线跳脱缠绕,帕子上的鸳鸯戏水图活灵活现,已然有了七八分的样子,此刻海珠的手丝毫未停下来。
“是啊,欧阳家的小姐眼看就要被迎娶入宫了……”屏儿压低了声音,不敢多言,同样是要做侧室的,这东西配殿的待遇真可谓天上地下,屏儿整日侍奉海珠,自然晓得她那满腹的怨气委屈,如今虽然宠爱可与正宫娘娘相较,可毕竟还是无名无分的“姑娘”,整个宫里数她的身份最为尴尬,可让屏儿不解的是,尽管可谓宠爱日隆,可除了私下里跟她和几个丫头偶有些抱怨之外,在潇云洲面前,却从未见她对名分封号有任何不满、甚至要求的,这倒也奇了。
“只是可惜殿下却从未将这个小姐放在心上,说好听些,不过当她是个妹妹罢了。”海珠停下针线,只见她一面微笑着一面轻抚着快要成形的帕子,朱唇微微上扬,恰到好处地洋溢出一丝妩媚,流露出一份娇羞,海珠已经习惯这个微笑了,因为那个弧度是潇云洲最为喜爱的,她自知比不得探春的才智和美貌,所以便要更加努力才能留住君心。屏儿听了海珠这满含醋意的言辞自然是不敢接话的,只是岔开话道:“姑娘的女红真是奴婢见过最好的了,殿下一定喜欢。”海珠收起嘴角的弧度,望着窗外道:“那是自然,昨晚殿下说了,今日还要过来的,这帕子便是头一份的惊喜。”说罢,只听得殿外似乎有人进来了,屏儿匆匆殿门口迎去,“海珠姑娘,是方公公。”
海珠闻声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神色甚是愉悦,心里想着方如意定是传了什么要紧的旨意过来:“快请!”
方如意脚步缓缓,不紧不慢地走到海珠跟前,稍稍欠身行了个礼,微笑道:“海珠姑娘,殿下今日政务繁忙,特别让奴才知会您一声,晚上就不过来了。”短短两三句话,方如意的那张脸上的笑容都未及收敛起来便传完了,再无他言,看着方如意离去的背影,海珠已压抑不住怒气,“屏儿,你看看,连方如意这个奴才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行礼不过微微欠身罢了。”屏儿知道,方如意自恃是至正殿的掌事太监,一向也是眼高于顶的角色,海珠定是因为潇云洲免了她今晚侍寝的事才生气的,连带着埋怨方如意的礼数,便道:“姑娘莫气,您有殿下的宠爱,又何必去跟这些奴才去争这一时的意气呢,对了,昨日在廊下遇到洛大人,他才从宫外回来,说今日会给您送新的丝线呢。”海珠一愣,转头顺手拿起了绣帕,神色间明显有些凝滞和躲闪,只道:“哦,你收着便是了,代我多谢洛大人,照例把该给的银子给他便是。”这并不是洛真头一次给海珠从宫外捎东西回来了,屏儿也习惯了海珠这一套礼节性的冷淡回话,只是每次洛真要的银两都不多,她只是很替洛真感到不值,更何况每次都是海珠让她传话求着洛真从宫外捎带东西的,可事后却从未见海珠当面给洛真致过谢的。
“对了,屏儿,今晚你还是早早回去休息就是了,殿下不来,我便早早歇下,无需你伺候,还有,你替我带句话给洛大人,恕我不能当面道谢。”海珠道,屏儿心里一喜,每每不必侍寝的日子,海珠都会给她机会好生休息,也算是难得的闲暇。“放心吧姑娘。”屏儿念着今日早早回去的事儿,心里欢欣雀跃着出门去了。
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海珠一人,她呆呆地望着手里的绣帕,温润的眸子里突然溢出一丝凛冽的寒光,胭红色的指尖轻轻划过绣面上的赭色的羽翼和绿水微波,温润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纯白的帕子上,海珠有些恍惚,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可又明明白白是真的,朱唇微启,皓齿如月,逃不过的是始终是执念痴心,她不禁喃喃:“这都是你们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