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春晓抬起眼睛，是陶渊源。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春晓的旁边，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自然地伸向春晓。
春晓呆呆地望着他，不知所措，他见春晓还傻傻地坐在地上，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他的手依然那么大，那样暖。
春晓完全忘记了今天来那么早的原因，她就是来找陶渊源搭讪的呀，怎么现在那么没出息，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且更可恨的是，还让他看到了自己如此窘迫的样子，劈腿没劈下去，也收不回来，就那么叉在地上，最终不看重力倒在地上。
陶渊源拉起春晓后，就走向了叶青，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他笑了，那是一种从没有对春晓使用过的笑容，那么明媚，完全不同于他平时惯用的微笑。叶青走开，从角落拿了一瓶水，并没有自己喝，而是递给了陶渊源，笑得格外甜。意思再明显不过。
帮我拧开。
春晓心里反复说，不要接她的水，不要接她的水。可陶渊源还是接过了她的水，并替叶青拧开了瓶盖，然后笑容可掬地递还给她。
一种奇怪的、前所未有的感情束缚住了春晓。就像是一棵刺刺拉拉的丑陋荆棘，不停地在她的心脏上蜿蜒生长，一层层裹住她的身体，直至喘不过气来。她从没有发现叶青如此可恶过，她的笑容不再甜美，而是无限猥琐起来，她的曼妙身体曲线也不再让春晓羡慕，油然升起的强烈的憎恶让春晓几乎哭出来。
仅仅是拧瓶盖的行为而已，在春晓看来简直罪不可赦。他们俩也因此变了形，尤其是叶青，春晓觉得奇怪，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她的举止如此轻浮呢？
她干脆背过了身，面朝墙壁，故意不去看陶渊源与叶青，可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如果我是老师的话，就让你跟着去巡演了。”这是陶渊源的声音，春晓的心一沉。
“咯咯咯，我也觉得是这样，自从她把自己搞砸了之后，比较成熟的舞者也就我自己了吧……咯咯咯……”叶青显然很得意，她所说的“她”，应该就是指郝思嘉。
春晓格外讨厌她格格地笑，像一只下了蛋后拼命炫耀的母鸡。就算陶渊源是老师，也轮不着叶青去，春晓愤愤地想，以前自己年龄小，也就罢了，现在她已经悄然长成一个大姑娘，基本功那是没得说，就是郝思嘉不能去，也轮不到叶青啊。年底老师肯定会让她去的，春晓一鼓作气地横了横心，虽然还没活动开，但已经硬生生把腿掰成了一字马。
一阵新鲜的风吹进舞蹈室，又有人进来了，“啪啪”两声，鞋子脱掉扔开的声音响起。春晓没有回过头看，但来人明显是冲她来的，直到脚尖贴到她的后背才停下。一股好闻的香味扑鼻而来，她记得这个味道。是郝思嘉，她今天也来早了。
果然，当她抬起头来，看到的是郝思嘉略带喜色的脸蛋。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双颊粉嫩，看上去犹如芭比娃娃般精致。春晓的心情顿时好许多了。
“怎么样，昨天回家挨训了吗？”郝思嘉嘴里嚼着口香糖，一股清新的薄荷味随之而来，她狠狠揉揉春晓脑勺上的发髻。
“哎呀，我刚挽的发髻，你干吗呀！”春晓慌忙捂住发髻，可是晚了，郝思嘉已经把皮筋揪掉了，她的头发纷纷扬扬散落在肩膀上，脊背上。
“谁规定的练功非得把头发挽得像道姑一样，像我这样不也挺好？”郝思嘉立起脚尖，原地旋了两三圈。她的头发偏栗色，一根根丝丝分明，当她旋转的时候，头发像丝绸般缠绕在她的躯体上。
这个是郝思嘉的绝活儿，她能不做任何准备工作，不用穿芭蕾舞鞋，只需提一口气，就能光脚点起脚尖，立得稳稳的。
“你的脚趾头不疼吗？”春晓咧着嘴看着郝思嘉没穿袜子的光脚。
“习惯了也就那样了。”郝思嘉停下来，贴着春晓下了个一字马，“怎么，在家没练？”
春晓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叶青见郝思嘉来了，特意绕到她们俩面前，指着春晓略有些弯曲的膝盖说：“腿打直。”春晓有些颤抖，想伸直腿，但是努力几次后连另一条腿也弯了。
叶青见状，伸手去掰，“连基本功都不行，还学了那么久，都干什么去了。”
“无论干什么，都不会干见不得人的事，更不会背地里议论别人。”郝思嘉快言快语说着，一伸腿截住了叶青的手，“从此以后我罩着她，你不用管了。”说着，她的眼睛顺便警示了一下陶渊源，他有些尴尬地低下了眼睛。
叶青见郝思嘉咄咄逼人，像是听到了刚刚她与陶渊源的对话，有些理亏地缩了回去，走的姿势十分不自然。
春晓有些感激地看着郝思嘉，她多少缓解了自己刚刚憋在心中的闷气。
“听说叶青的男朋友是大学教授，估计今年她走的学校会特别好。”郝思嘉有些咬牙切齿地说，“看来并不是努力就有结果。”
“可不努力一定没结果。”春晓没了心情练功，她心里乱糟糟的，双手抱着膝盖轻轻地说。
郝思嘉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了？你有心事？”
“我……”春晓想告诉她尤一找到了她的班里，威胁她调查郝思嘉的生活，可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没把握郝思嘉会不会从此对自己产生疑心，疏远自己。
毕竟她与郝思嘉的关系还没好到那种无话不谈的程度。直觉告诉她，郝思嘉就像一个谜。她的身上有太多的疑点，春晓暂时无法与她交心。
“我的书还没有要回来，没法上课了。”春晓改口道。她就怕郝思嘉回答她还有初中的课本，万幸的是，郝思嘉哎呀了一声，“我初中的课本全卖给收废品的了。”
春晓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我帮你问问我现在的同学吧，问着了就给你带来，是初二没错吧。”郝思嘉热情地说。
“是。”春晓说着，站了起来，她扶着杠开始练习今天要做的功课。
不一会儿，她出了一身的汗，一部分是累的，一部分是急的，陶渊源一直在练功房的另一端给几个学生讲课，叶青紧贴着他站着，满脸花痴的笑。
大概是郝思嘉那句“以后我罩着她”起了作用，因为就算春晓活动开后加入学生练习的大队伍，陶渊源的眼睛同样没在她的身上停留过。春晓有些不愉快，不过他也在刻意躲避着叶青，大概叶青太过主动了吧。春晓这么想心里也有些安慰，专心致志学今天的新动作。
很快过了六点，到吃饭的时间了，学生三五成群的离开，叶青像是等人似的，在屋里磨磨蹭蹭，一会儿拍打几下挂在墙壁上的舞蹈服，一会儿走到某个角落里双手叉腰扭扭，抱怨自己的腰一到阴天就疼。
“陶渊源，你不出去吃饭吗？”叶青终于按捺不住了，她几个太空滑步走到在角落里收拾电脑和音响的陶渊源旁边，媚气十足地问。
“我还得一会儿，你先去吧，回来好看着学生。”陶渊源略有些冷淡地回绝了。
“哦。”叶青讪讪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出去很没面子，于是拿出手机佯装给人打电话，出去了。
郝思嘉已经收拾好了，她边梳头发边问春晓，“你跟我一起去吃饭吗？”
春晓心猿意马地练习着今天的新段子，大汗淋漓地摇了摇头，“现在不行，我一会儿再去。”
“那好，我先走了哈，一会儿见。”郝思嘉很快同意了，她哼着歌往门口走了，门关了后，屋内一片安静，春晓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终于只剩他们两人了。
这是头一次与陶渊源如此近距离相处，他就在距离自己只有两米的地方。刚开始春晓以为音乐是自动循环播放的，可是渐渐发现每到一个大调结束，陶渊源手里的鼠标就“啪嗒”一声响。春晓心里泛起一股甜蜜，他在等着她，他为她操控着音乐，等于她在他手中舞蹈。终于一曲结束，春晓躺在地板上，汗水争前恐后地从毛孔里涌出，天花板在旋转，她快乐极了。音乐停了，她躺在一片寂静中。终于，她鼓足了勇气，轻轻地喂了一声。
“喂？”声调从嘴里发出后变得不自然起来，在屋中显得十分突兀，这是春晓未预料到的。
“什么？”陶渊源的反应十分冷淡，这大大的冷却了春晓的热情，不过既然开场白已经说了，事已至此，她只能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
“我的课本全丢了，你以前的书能借我看看吗？”春晓说完就觉得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了，正常人谁会突然把自己上课用的课本搞丢了呢，这明显是在搭讪呀。可自己本来就是抱着搭讪的心情来的呀。春晓无奈地想。
“没有。”陶渊源仍旧很漫不经心。
第一次搭讪就遭到了拒绝！春晓委屈地坐了起来，她不敢回头看陶渊源，因为此刻她的脸已经红得像熟螃蟹了。
春晓的勇气彻底被这两个字打散了，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我会还给你的。”说完就觉得莫名其妙，人家已经说没有了，何来返还一说？
“我毕业太久了，都已经读大学了，书早就已经丢掉了呀。”陶渊源终于被春晓勾起了好奇心，他绕了一个圈，走到春晓面前，原本他个子就高，加上春晓坐着，更是得抬着头仰视着他。春晓的脖子都仰酸了，看到陶渊源那副温和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讲理。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你似乎不那么丑了。”陶渊源戏谑地说。
“我很丑吗？”春晓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陶渊源“扑哧”一声笑了，“你的书怎么搞丢了？”
“丢了，就是丢了呗……”春晓有些不开心，嘟嘟囔囔地说，“不知为什么就丢了。”
“这样吧，我回头帮你找一找，行了吧，别撅嘴了，你再撅嘴实在就太丑了。”陶渊源说完拍了拍春晓的头，“我先去吃饭了，你要一起吗？”
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春晓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她愣愣地看着陶渊源，难道这个算作邀请吗？这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怎么了？不饿？我发现你怎么总是一副呆样子。”陶渊源不解地问。
春晓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明明很想一起去，可是鬼使神差地拍了拍肚子说：“不饿呀，我中午吃得太饱了！”话音刚落，身体十分配合地打了一个嗝。春晓猛地捂住了嘴，肯定是刚刚水灌多了。她心里懊悔的都要出水儿了，为什么会说不饿？到底自己是哪根筋错了？最要命的是还打了一个嗝！
“那好吧，我自己去了。”陶渊源说着，向门口走去。
春晓又不好把他喊回来，可是实在不甘心，到面前的邀请难道作废了？她还是忍不住“喂”了一声。
“喂什么喂呀，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叫陶渊源。”陶渊源一手扶在门把手上，一手无奈地点着春晓说。
春晓看着他的眼睛，顿时又忘记自己要说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话来，“那个……你别忘了帮我问问课本的事情……”
说完后，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好吧。”陶渊源很快出了屋，顺手把门带上了。
春晓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舞蹈室里，四面八方的镜子倒映着她的身影，她欢呼似的喊了一声，声音显得十分怪异，于是她抬起胳膊捂住了嘴。倒映出的无数个春晓也抬起胳膊捂住了嘴，她们的动作整齐划一。
春晓蹲在了地上，她抿着嘴无声地笑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