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他好象对我这样的人已经见多不惯了，接着他还热心地问了句，吃过饭没？虽然没吃，我对他说，但是不饿。
那我自个儿吃了啊！他这么跟我说。右手从口袋里拿出块面包来。我本以为他会三下五除二就把它吞下去，谁知道他左右端详了一翻，却只把嘴巴张开小半部分，好象一用力嘴巴就会脱臼似的。妈的，我在心里对他说，你快点吧。他当然不理会我的抗议，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对他说，老兄，你就不能吃快点么？他看了我一眼，慢慢地把嘴里的东西全咽了下去。然后他跟我说，我这人有两个原则，一，吃饭的时候不说话；二，吃饭要充分咀嚼。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看看我这一身骠，你以为很容易就养出来的啊。好吧，我这么跟他说，算你厉害。
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这么想着，我一滚，从塑料袋里钻了出来，拍拍身上的土，准备离开这里。老兄，胖子突然从身后叫住了我。我回过头，看见他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呢，我问他，老兄。能否谈谈？他这么跟我说。我想了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没问题，老兄想谈什么？
问老兄一个问题，他这么跟我说，如果你老婆给你戴了绿帽子，跟另外一个家伙搞上了，你会怎么办？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胖子的脸色，你的意思是，我这么跟他说，你的老婆被人给橇了？他老实地点了点头，我就是想找个人谈谈，了解一下大家的想法，我得吸取一些不同的意见，这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我是这么想的，见他这么诚恳，我决定实话实说，女人么，无非那么回事，我觉得每个男的都会被戴绿帽子，这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肯定一定的，所以嘛，这件事情只是小事一件而已。话不能这么说啊，他朝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两掌互相搓动了几下，你的看法实在太偏激了！这只是我私人的想法而已，我跟他说，仅供参考，如果你有兴趣，不妨去做一个统计，或者玩玩跟踪调查，看看别的女人到底怎么样。
什么啊？胖子大叫起来，你以为我每天没事做么？你以为我闲得蛋疼么？跟踪别人？我那么有空么？我还得赚钱呢？也亏你想的出来，我每天跟在别的女人屁股后，我他妈喝西北风去啊你叫我。那能怎么办呢？我只好这么问他。算了，他这么跟我说，你也别跟我讲你那什么狗屁道理了，听听我的想法吧！好吧，我整整衣服，心不在焉地对他说。
我是这么想的，胖子说道，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双眼布满红丝，看来这家伙最近都没睡过好觉，我要先装傻，装得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呢？我忍不住问他。然后我就拼命赚钱，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一不小心就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血涌了出来，不过他丝毫不在意，咽了口口水继续跟我说，拼命赚钱，赚够一百万，不，一百万还不行，最起码要二百万，我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的这样的数目。然后呢？我又忍不住问他。他红着双眼说，这时候，我找个女的就容易得很了，简直跟抓把草一样容易。那又怎么样呢？我对他说，哪个女的都会给你戴绿帽子的！我无所谓啊，他这么跟我说，有钱了谁还在乎什么******绿帽子，谁还在乎******女人，有了钱就有了一切。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起来。完了他问我，你觉得怎么样？我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那你老婆怎么办呢？我问他。我老婆？他脸上露出报复的快感来，并且一下子到了高潮，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老婆？那时候她肯定舍不得离开我了，但是我要马上把她赶出家门，马上，她跪下哭着问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要当面把她的不要脸的行为说出来，我对她说，是你先对不起我的，你伤透了我的心，你走吧，去跟你那奸夫昏天黑地地干去吧！就这样，他抹了抹嘴巴，好象刚酒足饭饱似的，这就是我的想法，这就是我的一辈子。我简直都有点崇拜他了。但是一百万怎么赚呢？不，两百万，你怎么赚呢？
这个你就放心吧，他说道，只要你把功夫下到，没有干不成的事情。虽然我现在只是个捡破烂的，但是只要我有动力，只要我努力地坚持，只要我有自己的目标，只要我脚踏实地，我就不相信我搞不定两百万。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抓着我的双手，我疼得差点叫出声来。你放开我吧，我说，无论如何，我会祝福你的！谢谢你！胖子双眼充满泪水，低头一摸，把刚才扔在地上的面包捡起来，又放回了自己的嘴巴里。
那么再见吧！我觉得自己躺在这里简直是浪费大好时光。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么？
我说我不知道。我、叫、人、妖！他一字一顿地跟我说。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只是个名字而已！他这么跟我说，我并不是真的人妖！你的名字实在是太帅了，我一边恭维他一边迈开大步离开了垃圾场。
等我走回到并州路上，已经是深夜了。我把衣服口袋翻出来，找到了半根烟头。我把它点上，猛猛地吸了一口。冷飕飕的空气一下子充满了我的身体。这真是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是的，我忍不住在地上跳了起来，就是缺******一辆自行车，只要有一辆自行车，今天晚上将变成一个充实而幸福的夜晚！我控制不住地朝路边的胡同走进去，想从里面搞一辆自行车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有了偷东西的想法，我的双腿都颤抖起来，甚至流出了几滴尿。我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我觉得自己几乎燃烧了起来，这真是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
可惜的是，我转了差不多十多个胡同，居然连一辆自行车都没见到。我感到失望极了。这种失望如此强烈，以致于让我蹲在地上哭泣起来。正当我准备把声音再往大调整三十分贝的时候，突然发现四周的灯全亮了，你******疯了么？有人这么骂道，接着一个东西从天而降，朝我脑袋上砸了过来，我连忙把自己的嘴巴紧紧的闭上，飞快地跑出了胡同。
好了好了！我站在路灯下这么劝说自己，将就着过一个晚上吧。不可能每次都让你交上好运，不可能每次你想怎么就怎么，总会有些时候，比如现在，你得失望地站在马路上，就是这么回事；好了好了，放松点吧，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劝说自己，不至于一个晚上不hi就死掉吧，怎么可能每天都hi呢？就在这时候，我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是的，是老鸟，我他妈绝对不会搞错，这家伙正离我越来越近。我的耳朵已经听到了他的歌声，他他妈还在唱那首“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不对不对，这不是老鸟的声音，老鸟唱不了这么好听，这他妈是个女的的声音……
过了会，我看见远处一个影子摇摇晃晃地过来了。果然就是老鸟，这家伙坐在一辆自行车上，另外一只手扶着另外一辆自行车。看见我他差点从车上掉了下来。我连忙过去帮他站稳了。怎么样？他激动地问我，哥们，你说怎么样？他拍了拍自己的自行车，又拍了拍给我带的自行车，又拍了拍固定在他自行车框子上的一个录音机，怎么样？他兴奋得嘴唇都红肿了起来。我忍不住就想去拥抱这家伙。他嘴巴怎么也停不下来，这下，他叫道，我们可以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学唱歌了。是的，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肩膀，让我们上路吧，我翻身跳上了自行车。好的，他也跟着跳了上去。
从哪里搞来的录音机？我问老鸟。从旧货市场！他大声说道，我把那一百块钱花掉了！你看！他拍了拍自己骑的自行车，自行车加录音机，总共才一百块，够便宜吧，我他妈运气真是好极了。我昨天晚上不是给你搞了一辆的嘛？我对他说，你他妈又买的干什么？你有毛病是不是？老鸟吃惊地看着我，他说，那他妈不是我的自行车，我要玩也要玩自己的！不就是一辆自行车么！我朝他喊道，谁的不是一样骑呢？再说你第二天就给你放回去了，又不是偷的。老鸟显得委屈极了，我不喜欢每天骑着别人的，我要有自己的！我自己总得有点什么东西吧？我可以去给你偷一辆嘛！自行车而已！我故意很轻松地跟他说。算了吧！他又开始激动得喷唾沫了，这件事情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得有自己的自行车，并且不能是偷来的，得是自己花钱买来的，这样我才能安心一点。要不然我会受不了的。说着他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自行车，谁他妈也别想把它抢走。
可是你花的钱也不是自己的钱啊？我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你的钱也是从路上捡来的，也是******别人的，那跟偷来的车子又有什么区别呢？老鸟被我气坏了，他一捏刹车猛地把车子横在了我的面前，我差点飞了出去。你他妈再说一次试试！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我！我一下子感到害怕起来，这家伙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模样。算了吧算了吧，我不得不这么跟他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得给我说清楚，他还是不肯让开，这车是我化钱买来的，它他妈是的！是的！我只好说，它是你的，是你花钱买来的。这时候我才发现，这家伙眼眶里泪光闪闪。好了好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他终于稍微放松了点，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他这么说道，你他妈得学会尊重别人。接着他默默地把车子放正，骑着朝前走了起来。
你他妈得学会尊重别人，你他妈得学会尊重钱。
过了会，老鸟又跟着录音机唱起歌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偶尔从一旁经过的人忍不住回过头来看我们，但是老鸟一点都不在乎。唱的越来越好了啊！我忍不住对他说。那当然，他说，我跟着录音机学了整整一天，连饭都没有吃。说到这里，他突然叫住了我，从车上跳下来，走近我问，看我有什么不同没有？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脸上有好几道血痕，他把裤子拽起来，叫我看他的腿，上面也布满黑青。你怎么了？我被他吓了一跳。他哈哈大笑起来，我跟隔壁的家伙打了一架。
说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应该补充介绍一下我们的邻居。那家伙长得很壮，也是三十多岁。每天下午四点半，这家伙就会准时出现在楼道里，他说自己有坐骨神经，每天都得锻炼。他一边做蹲下起来的动作，一边摆动双臂，一边跟旁边的人说话。只要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都不会放过，他会从自己的小时候说起，一直说到昨天中午吃的什么饭。但是只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一到，他马上就会停下来，哪怕正说到最精彩的部分，哪怕他已经把唾沫喷了一地。他也会马上闭嘴，把自己锁回屋子里去。更奇怪的是，下次他在楼道里再次碰到你的时候，他马上就会接着上次的话题讲起来，一句也不会多，一句也不会少。
据他自己说，他原先混的很好，是他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他们县的一家国有工厂工作，第一天上班的时候，这家伙躲在厕所里足足笑了半个多小时才直起腰来。你不知道，他这么跟我说，我有多么高兴，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笑完后，他把自己的头发好好整理了一翻，用拳头砸了墙壁十多下。他对自己说，一定要努力地干活，一定要勤奋地奋斗，一定要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一定要当大官，一定要爹娘享上自己的福，一定要找个漂亮老婆。
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国家的工厂也会倒闭，他一个月拿一百多块钱，连吃饭都不够。我这么大的人了，他这么跟我说，找工作已经不容易了，也找不到合适的了，所以我决定要考研。于是这家伙跑到这个城市来，一个人租了房子，每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早上读英语，中午背政治，下午练习高数题。他去年考的是法律硕士，结果英语太差没有上成。今年他准备转攻教育硕士。不过听说现在公务员也很不错，他有一天这么跟我说，我也准备考一下公务员。
“你知道的，”老鸟这么跟我说，“这家伙从始至终都看不起我。”
“这我倒没什么感觉，”我说，“我反而觉得是你看不起他。”
老鸟被我给噎了一下，差点断过气去。好一会他才恢复正常。
无论如何吧，他这么跟我说，我今天怎么也忍不住了，这家伙说我学唱歌把他给吵了，说是要我陪他损失。我他妈连自己唱唱歌的权利都没有了么？老鸟愤怒地说，并且，是这家伙先动手的，我总不至于就站在那里挨打吧？没人劝架么？我问老鸟，很明显是他吃了亏。不知道人都哪儿去了！老鸟这么跟我说，并且我们打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没人会听见的。打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的时间一到，那****马上就停下来回到了自己房子里，真******，碰上了个疯子！
尽管老鸟尽量使自己显得轻松点，但是无论谁都可以看出来，这家伙受了伤。我只好坐下来，陪他默不做声了一会。老鸟抽了支烟，长长地叹了三口气，其中一口碰到地面后朝我反射过来，幸亏我反应及时，躲开了去。就我俩现在的营养水平，嘴巴里毫无疑问臭烘烘得能把世界给撕个裂口出来。
天长日久，老鸟终于进入了状态。他的话越来越少，无论什么时候都摆出一副埋头苦干的模样。我俩走在路上，目不斜视，旁若无人。白天我俩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脑袋钻在被子里，蒙头大睡。因为上厕所得到楼道里，我俩不得不预备了个红色的塑料小桶，用来大小便。每当夜晚来临，太阳落山，我们马上就会感到浑身的血开始慢慢地沸腾起来。虽然离出发还有好几个小时，但是我们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我们把录音机打开，跟着它开始了K歌大战。我不得不承认，老鸟这家伙是个唱歌的好手，他比我强多了，声音豪壮，起落自如，不过无所谓了，这东西玩的无非就是个投入，好不好听是其次的，重在参与嘛。
就这样我们不停地折腾到凌晨，我们买来的大闹钟就放在房子的正中央，我们可以听到秒针的声音“滴答、滴答”地响动，世界只有这点声音了，世界一片寂静，录音机的磁带已经走到了末尾，是的，就要开始了，他他妈是我们的******，我们甚至有了短暂的眩晕感，张大嘴巴大口喘气。两点来到，闹钟轰鸣，它的声音被我们跳到了最大，整栋楼都跟着晃了几晃。
我和老鸟马上冲到院子里，跳上自行车，朝满大街的黑夜钻进去。前段时间，老鸟在垃圾堆里捡到了一张太原市交通地图，这毫无疑问帮了我们的大忙。从那以后，我们每天做完十五分钟的热身运动之后，就会找个路灯，站下面研究一下地图。我们的想法是，要把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地方都走到，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末了我们要回到这个路灯下结束自己的今天。
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是自行车。这个世界上最亲切的东西是什么？是自行车。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我和老鸟难以放弃的？是自行车。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还剩下什么？是自行车。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可以让你忘记烦恼，让你找到自己的存在？是自行车。照武侠小说里的说法，我们已经完全和自行车人车合一了。如你所知，这是最高境界，没有多少人可以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