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总督现在可还在库司坊？”林开元急问。
那家将摇了摇头，“小人不知。”
钱谦益怒道：“谣草来南京不见瑞王殿下，却去和一个小人混在一起，真是岂有此理。”
林开元到是清楚钱谦益为什么发火，阮大铖字集之，本是东林党人，在魏忠贤炮制的‘东林点将录’中有一号，叫作没遮拦。可后来阮大铖阿附魏忠贤，叛了东林党，并在崇祯初年魏忠贤倒台之际给崇祯皇帝上了个折子，既攻击魏忠贤，又攻击东林党。这就把那些‘清流’给得罪了，自此后，东林党人视阮大铖为‘小人’，再不和其往来。
林开元心想，阮大铖是小人不假，但东林党人的气量也是不大。
林开元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马总督，看看他的意思－－－。”他说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凉，若是马士英竟就此回了凤阳，恐怕局面会益发的不可收拾。这人应史可法之约来南京，到了这里却又避而不见，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马士英也已得知高杰等人图谋拥立福王了。这样看来，他对三位总兵的顾虑还是很深啊。不过他应该还在犹豫，否则早就出了南京，跑回凤阳了，而不至于去阮大钺府中。
马士英与阮大钺交情甚深，林开元心说，这人一定是去向阮大钺讨主意去了，毕竟留在南京还是立刻回凤阳，对马士英的今后关系重大。若回凤阳但瑞王却坐稳了位子，今后南明这个政治舞台就再无他的一份。但若三总兵真的挟兵威让福王登基，他同样是没个好儿。
史可法对钱谦益方才的话听的是颇不顺耳。这个阮大钺甚有才气，史可法偶尔也会去他那里互相唱和几首诗词。钱谦益这样说马士英，岂不是也同样说他史可法‘岂有此理’了吗？
他站起身说：“本官与谣草、集之素有来往，本官这就去库司坊一行。”钱谦益也知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沉默不语。其他如姜曰广、吕大器等东林党人互相看了看，都点了点头。他们和阮大铖有过节，若是同去的话，难免会闹出什么事来，由史可法去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其他的官员有的对拥瑞王本就不同意，有的则两不相帮，都默不作声。
林开元说：“下官与史大人同去，可好？”
史可法点头说：“甚好。”
林开元和史可法都知道马士英在立君一事上的重要性，所以不敢拖沓，各带了从人，快速向库司坊阮大钺府而去。
库司坊是个不长的小巷，坐落在南京城南门靠西的饮马巷前段，因阮大铖居此，时人鄙其人格低劣，遂称为“裤子裆”。阮大钺虽然在家蛰居十余年，并没当官，但却十分阔绰，府邸也是修的气派非凡。
史可法对阮府颇为熟悉，他也不等看门的苍头进去通秉阮大钺，直接带人就闯了进去，林开元带着韩虎等人紧跟在后。
到了阮府客厅外面，史可法没进门就叫开了：“集之！圆海！阮胡子！”史可法一急，把阮大钺的字、号、外号全都叫了个遍。
林开元就见客厅里面急匆匆跑出来一个人，这人面貌比之史可法可就高明多了，而且颌下长了一部大胡子，虽然年龄大概五十几岁的样子，却仍显得颇为威猛，这人看来就是阮大钺了。
阮大钺满脸带笑，说：“史大人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史可法不耐烦的说：“阮胡子，少来这套！马谣草可在你处？”
就见另外一人也从客厅中走了出来，抱拳行礼道：“宪之，马某在此。”正是马士英。
林开元一看，就见马士英一副国字脸，浓眉大耳，中等的个子，肚子稍微有点大，相貌还所的过去，有点官模样。
史可法、林开元心里同时松了口气，心说只要他没走就好办，总能说服他拥立瑞王。
史可法埋怨的说：“谣草，史某约你前来会谈，你却怎么跑到阮胡子这里了？”他本来心急如焚，一肚子火气，但见到了马士英却又生怕得罪了他，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尚书大人，”马士英笑着说：“我和集之许久没有见面，这次来南京顺便看望一下而已。”他看了看史可法和林开元两人身边的大批护卫，“怎么就让宪之你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史可法苦笑了一下，“我如临大敌？谣草说笑了。”
阮大钺说：“几位请进客厅说话。”
史可法说：“不必，谣草还请和我去守备府拜见瑞王殿下才是正事。”
马士英却拉着史可法的手，“拜见之事不急，既然来了阮府，总要听听集之亲自编写的戏曲才行。你也是知道的，集之的戏可是号称金陵一绝。”不由史可法分说，强拉着就往客厅走去。
史可法不敢拂了他的颜面，只好随着他进了客厅。
林开元要韩虎等护卫留在外面，自己则陪同史可法进了阮府大厅。落座之后，阮大钺拍了拍手，立刻从后堂上来几个戏子，调音弄声之后，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史可法哪有心思听这些？但有求于人，却不好发作。
就听阮大钺问林开元：“这位兄弟面生的很，不知如何称呼？”
史可法简略说了林开元的来历，阮大钺不禁惊呼：“原来就是杀了献贼、救下瑞王的林镇抚，失敬！”
马士英也多看了几眼林开元，林开元心说，林老师的名头真的这么大？随便划拉一人也听说过我。
他说：“不敢当，只是机缘巧合而已。”
阮大钺堆起笑脸，“林镇抚这么大的功劳，若瑞王殿下登基，恐怕林镇抚就可平步青云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
林开元心想，这小人和马士英定然已经交谈过了。马士英到底什么意思？既不着急拜见瑞王，却也不急着回凤阳，他心中转着什么主意？
林开元眼角一扫，猛的见着了阮大钺脸上的羡慕神色，他暗骂道：这个官迷。
一念及此，林开元忽然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马士英和阮大钺如此做派的原因。
我若是马士英，遇到自己能够左右政治局势的情况，一定会想方设法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林开元想，马士英颇有野心，并不满足于做一个地方军阀。这次他无论拥福还是拥瑞，只要成功，他都是大功臣。
而阮大钺赋闲已久，必想出仕，他恐怕也想趁着现在江南乱局来个混水摸鱼，这样看来，他和马士英的目的都是相同的。
这两人现在吊着胃口，无非是想‘待价而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罢了。
想通了这一节，林开元立刻放下了心，他心说，既然马士英有这个意思，只要价钱合适，就能取得他的支持。
林开元这时既有了准谱儿，也就不急了，他慢条斯理的回答方才阮大钺的话，“只要有功劳，瑞王殿下是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的。若阮先生为瑞王立下功劳，恐怕先生这十余年的清闲生活，就要变个样子了，啊，哈哈。”
阮大钺眼睛一亮，他摸了摸自己胡子，“老夫年快花甲，早就息了出仕的心思。何况太祖皇帝将致仕年龄提到六十，这规矩已经延续至今，老夫纵能再次出山，恐怕也做不了几年了。”
林开元笑着说：“规矩虽是太祖定的，瑞王登基后就改了又如何？”
阮大钺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密，说：“林镇抚真会给老夫宽心。”
史可法却没心思听林开元两人说话，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马士英身上，“谣草，方才六部大臣齐议，愿意辅佐瑞王先称监国，我约你来南京就是为商议此事，你对此可有意见？”
马士英摇手道：“六部大臣的众议，我怎敢有意见？”
史可法见马士英这话说的颇为随意，心中不快，“瑞王殿下乃贤王也，由他监国，当可令海内归心，扫灭流贼。谣草你身为凤阳总督，这时若全心拥护瑞王，则‘定策’之功少不了你一份。”
马士英见史可法脸色严肃，在称呼上也就正规了一些，说：“下官身为大明臣子，无论是谁登基称帝，自当忠心辅佐，却是不敢贪功。”
林开元冷眼旁观，心里明白，马士英要的并不是这“一份”功劳，史可法这样的人杰，换在平日早该看出马士英的心思了，但所谓关心则乱，现在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有些话，史可法在旁边，却是不好说出口的，林开元心想，得想个办法把他支走才好。
他起身说：“下官有事出去一下。”阮大钺说：“林镇抚请便。”
过了一会儿，林开元安排好后回到客厅里，就听史可法说：“高杰等三位总兵是谣草手下，风传卢九德在凤阳聚集三人共同商议立福一事。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如今瑞王已先到南京，高杰等人若还拥福王，则定生兵端，谣草还要早做决定才是。”
马士英叹了口气，“史大人不是不知道，这三人手中握有我大部分兵马，若他们联在一起，恐怕我也未必制的住他们。”
这话确实是事实，马士英虽然节制三位总兵，但若真正冲突起来，这三人极可能不会乖乖听话。
史可法也知道这一点，他正要将林开元所献三策说出，以安马士英之心，这时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位林开元的护卫，禀告说：“尚书大人，瑞王殿下有请尚书过去，有要事相商。”
史可法一愣，看了看林开元，林开元说：“史大人，瑞王殿下准备监国，六部之中不能缺少大人坐镇。史大人只管前去，下官随后陪同马总督就到。”
史可法想了想，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他转头对马士英说：“谣草，瑞王监国已成定局，你要把握机会才好。”说完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马士英答应了，和阮大钺、林开元赶忙站起相送。
瑞王请史可法当然是林开元安排的。林开元先派出一名护卫提前回去告诉瑞王此事，再吩咐一名护卫进来通知史可法，这样把这位尚书大人支走，林开元才好和马士英谈条件。
史可法走后，林开元和马士英、阮大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半晌，林开元忽然伸了个懒腰，笑了笑说：“马总督，你是个明白人，下官有话就直说了。”
马士英靠在椅背上，做了个手势，“林镇抚请讲。”
“你帮瑞王，瑞王登基后让你入阁，接触政权核心。”林开元淡淡的说。
马士英猛的坐直身体，盯着林开元：“我凭什么相信你？”
林开元用手捻了捻下巴上已长的足有一寸的小胡子，说：“就凭我救了瑞王，我的话，瑞王不会不听。”
“若朝臣－－－。”
“朝臣的一百句话，也抵不过瑞王一句话。”林开元打断马士英的话，“况且，大学士入阁，本就有特旨一说。再者，你马总督手握重兵，若我说话不算数－－－。”林开元故意顿住了不说。
他右手轻轻拍了拍椅背，“我说的话你也许不信，但你可以随同我去见瑞王，他会亲口告诉你我方才所说过的话。”
马士英愣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痛快！没想到，林英雄原来还是位妙人，哈哈！”
“好！”阮大钺早把那几个戏子撵了出去，这时抚掌说：“林兄弟，阮某也想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阮先生请讲。”林开元说。
阮大钺笑的和贼一样，“阮某愿去凤阳一行，面见三位总兵，让其放弃拥福之意。”
林开元不禁呆了一下，“他们怎么会听阮先生的？”
阮大钺贼忒嘻嘻的一笑：“阮某自有这个信心。”
“好！”林开元一拍手，“若你真能说服三位总兵，本官当奏请瑞王，准你出仕。”
阮大钺摇了摇头，“光是瑞王准许，恐怕还不够，东林党人恨阮某入骨。阮某想出仕，恐怕最难的还是清流这一关。”
林开元不屑的说：“这帮人整日夸夸其谈，正事不干，能济的什么事了？真遇到了危机，还不是马总督、阮先生这样的人才能力挽狂澜？本官保证，东林党人不会阻碍先生做官！阮先生放心就是。”
马士英、阮大钺看着林开元，竟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三个人、六只眼睛互相看了半天，忽然同时低笑了起来，如同刚刚偷吃了鸡崽子的狐狸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