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开着呢，李市长，本来我想等会开完了再向您和闻书记口头汇报一下最近南江乞丐神秘失踪案的，后来一想，还是觉得先大致研究出个情况再作汇报为好。”宋纪明说着，一边起身走出会议室，一边琢磨着李先法的心思，“你这么忙，还老让你操心，我们工作没做好。”李先法打断宋纪明的话，他似乎对南江城乞丐神秘失踪案十分了解，说：“老宋，你也别检讨啦，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们，又不是你们捅了娄子，也就是几个流浪汉不见了嘛。”
“话可不能这么说李市长，这也太离奇了，近20名乞丐一下子似乎人间蒸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最近南江发生系列大案，这些我都有责任啊。”
“你看看你，又说远了不是！”李先法话里有话，说：“虽说是领导责任制，可还有我这个市长给你撑腰嘛，南江不是以前的南江了，经济发达了，案件自然上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发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李先法说到这儿，话锋一转，说：“咱们邻市的岭山县，上个月发生的10多名乞丐被毒杀的案子已经告破了，今天中午中央台的《新闻30分》都报道了，说是一个法轮功骨干分子干的，这个案子给我点启发，是不是可以跟这事联系到一起？”
“呃……”宋纪明一下子愣在那里。李市长为什么对这个案件感兴趣？他怎么对这件事这么关注？竟然还说是自己从新闻里得到启发。和李先法打过交道的人都清楚，他文化层次并不高，初来南江就留下不少笑话，听起来不可思议：他到南江快两年了，几乎没有下过乡镇，老百姓也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这个相貌堂堂的市长。和他见过面的县领导，除了“一把手”他能认出，其他见过面也就忘了，市政府下属各局、处的主要负责人，他都认不全。一次，建设局的一个姓魏的副局长调到省城工作，行前来向他告别，李先法竟然不认识他，那位副局长感到受到了很大的侮辱，出来后气愤地说：“他当市长都快一年了，南江几个大项工程基建方案都是我负责的，经常给他汇报，可结果连我这个副局长都不认识！”宋纪明还曾听电视台的一个记者说，现在新闻单位最怕跟李市长出去，他到企业无非是走马观花，吃吃喝喝玩玩，发表的市场经济宏论每次都差不多，那些词语被他讲得烂熟。这些让宋纪明一直不明白，就是这么一个市长，为什么会对公安局副局长范守业如此垂青？如此恩宠有加？
而眼下，一向从不看新闻的市长，今天倒居然关心国家大事来了！
如果这个电话是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张定国打来的，他倒是觉得很正常、很普通，可一个掌管600多万常住人口和40多万流动人口大市的市长，却对这个案子如此关注，难道真像刘厅长说的那样：南江城的乞丐神秘失踪案件不是一般的案件，搞不好是南江黑恶势力的冰山一角？
宋纪明愣神的工夫，李先法说：“这充分说明咱们南江市有法轮功骨干残余分子！你们不可小视，岭山县这起案件惊动了上层，从中央到省里领导都作了批示，弄得上下日子都不好过，这次轮到我们了，我和闻书记压力也很大啊！”
宋纪明连声说：“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们领导的难处，我们要抓紧时间尽早解开这个疑团！”
李先法叹了一口气，却突然问：刘厅长对这个案子怎么看？他有什么指“示？”
宋纪明并没有如实把刘厅长的看法和推测向李先法汇报，他知道那只是刘厅长的个人分析，讲出来于己于整个案件的侦破都不利，便轻描淡写地说：“刘厅长的意思让我们尽快侦破此案，到底这些乞丐到哪儿去了，是真的失踪？是到其他城市流浪了？还是有人别有用心制造混乱，他不希望这件事再惊动中央领导。还有，首届全国商品文化博览会就要在南江召开了！”
“是啊，是啊，”李先法一听博览会，显得有些激动，说：“这次盛会中央和省领导都很关注，省委庞书记昨晚还专门打电话向我询问有关会议的筹备情况，他还指示要把这次博览会办成历史空前的盛会，让世界了解南江市，了解银都省！所以呀，你们要尽快破案，尽快平息谣言！好了，我就说到这，案子让守业同志去办，有了新的进展让他马上向我报告，就这样吧！”
李先法干脆而略带命令的口气让宋纪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乞丐失踪案是法轮功骨干分子干的，这是不容置疑的，并且是有点霸道地向他暗示不要插手此事！
电话挂了好一阵子，宋纪明仍然呆呆地站在会议室的门口。他实在难以想像一个堂堂的市长会说出如此不负责任和如此武断的话来！李先法指的谣言是什么？是有关“3·26”大案的谣言？还是……
难道刘厅长真的不幸言中了，还是刘厅长早已了解到有关案件的信息？
——冰山一角！不知为什么，宋纪明的脑子里突然又跳出省公安厅厅长刘灿和他说过的这句话。陡然间，他不禁产生了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
宋纪明一边想着，一边默默走进会议室，待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才觉得会议室竟然是如此的沉寂，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记得他曾经在一篇文学作品里看到这句比喻，还认为太不符合生活实际了，眼下这种感觉让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当他抬起头来时，发觉会议室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他被那一双双眼睛一下子警醒了，此刻，他明白：他必须马上表态，必须把案件的所有观点和看法表达出来，而且还要按照李市长的意图！
宋纪明觉得可笑至极，没根没据，甚至于没有影子的事现在却要下结论了，这不是他宋纪明的性格！
但他最终还是作了如下表态第一南江城乞丐失踪案很有可能是法轮功残余骨干分子所为，要尽快抓住犯罪嫌疑人；第二，南江市最近发生的系列大案不能无限期拖延，要尽快破案尽快平息谣言；第三，进一步加强公安队伍的治理整顿，以崭新的面貌迎接在南江召开的首届全国商品文化博览会。
党委会一直开到晚上7点多才结束。中间没有休息，没有吃饭，也没有人提出吃饭和休息。宋纪明在会上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作了简短的表态发言就是这短短的几分钟，却极大地影响了会场上的气氛。
宋纪明一说完，范守业马上表态完全同意宋纪明的看法和观点。
宋、范两人的意见一统一，会场就立刻热烈起来。委员们竞相发表自己的见解，有激烈的也有稳妥的；有偏激的也有保守的。但大的方向基本一致，那就是必须下大决心，尽快侦破案件，还南江市民一方净土。
范守业似乎也是受到了鼓舞，他在南湖区分局局长邵志平发言中间，接过他的话题插话，说：“如今的不正之风实在是太普遍了，根据多年工作经验，我认为用任何传统的办法都无法解决它，要想解决，那就是改革，彻底的改革，要不折不扣地推进民主和法制建设。只有这个唯一的办法才能从根子上治住不正之风，也才能对极少数敢于以身试法者进行严厉打击。除了这个办法，我们别无选择。”
范守业说到这儿，大家对他这种不痛不痒、似是而非的宏论却报以热烈的掌声，会议室里的气氛出现了一个小高潮。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宋纪明的心中涌起一股股难言的酸涩，心里不禁一阵悲哀，他一点也兴奋不起来。这些人今天都怎么了？5年前，当他踏进公安局大门，看到的那些有责任感和忧患意识的警察们都到哪儿去了？也许这5年的变化过程是不知不觉的，他和他们一样没有感觉到，是今天自己敏感才发现了？还是他对这些现实中发生的一切变得迟钝、麻木了？
如果今天他们连黑白都颠倒了，连是非也分不清了，连这个也可以麻木不仁，那我们这些保人民一方平安的人民警察和那些犯罪分子有什么区别？
宋纪明突然感到，要做一个真正的善良、正直、无私、无畏、正义的人民警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散会后，宋纪明沉默着走出指挥中心的大楼，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此刻，在他看来，天一黑下来，世上一切东西都被笼罩在神秘之中。平时他对这种神秘的感觉还不明显，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幽邃的夜色就格外地使他困惑，给他压抑，像是一块蒙眼睛的黑布。
宋纪明恍恍惚惚地上了自己的奥迪车，不一会就驶入南江市区繁华的解放路，一座摩天大楼通体发着耀眼的光芒，那是半年前竣工的南江人民值得骄傲的天龙国际商贸城会展中心大厦。霓虹灯和广告牌全都闪着刺眼的光，看着万家灯火，宋纪明陷入了深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