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的山里纳邦村注定不会平静。
附近十里八乡，近千名受人挑唆的土人愤怒地聚集，然后浩浩荡荡朝村东头的宝洁皂厂开去。每个人手里都点着火把，熊熊汇聚宛若一条火龙一般，似乎要将天际照亮，端是声势逼人。即使这里每年都几乎要发生大规模的械斗，但像今天这样光土人就聚集了千人的场面这还是头一次。
没过多久，人群来到了宝洁皂厂，很快就将其团团围住。经过短暂的间歇，愤怒的人群便又冲向紧闭的厂门，将门里的障碍物挪开后，如潮水一般瞬间卷入偌大的厂内。
十几亩大小的厂子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马上就显得有些狭小。而在人群包围圈里，不到一百名客家人被围在当中，站在最前面的便是年方16的石达开。
这个曾经在另一个时空里留下过自己印记的太平军翼王，此刻正肃然卓立在虎视眈眈的土人面前，凌然无惧。而他身后的那些客家人由于在厂里接受过几个月的队列训练，此刻虽然在近前土人的包围中如沧海一粟，但整齐的方队依旧在这样的情势下显现出秩序的力量。
那些土人没想到自己这边来势汹汹之下，这厂子里的客家人不但没跑，而且还像现在这样默默排着方队等着他们，难道他们是傻子不成？没有看到想像中的客家人鸡飞狗跳的局面，临时汇聚起来的土人队伍顿时有些迟滞、不知所措。双方就这么默然对峙了几分钟。
“谁是领头的！出来说话！这是李云霄李大举人的私人作坊，是贵县堂堂李家的产业，你们这些人深夜破门而入，到底要做什么？要造反吗？谁是领头的，出来说话！”
石达开率先打破了沉默，场内到处回响着他那中气十足的喝声。这帮土人本就是乌合之众，只是受人挑唆才跟着过来。到现在大家才想明白，今晚这事可和平日里那些来土之争不同，这次是大家伙聚众到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里闹事。那些客家人死了官府不闻不问，但要是这李家受到损害，官府肯定要过问，闹不好大家都是要受到牵连的。想到这些土人的气势又是一滞。
“我们管你是什么张家、李家，什么举人、秀才的。你们东家暗中囤积居奇，将菜油油价炒到了天上就是不行！你们东家大发昧心财，却让我们这些穷苦人没油吃，哪有这样的道理，大家说，是不是啊！今天就是要砸了你们这让大家受苦的劳什子作坊！”
就在土人为之气结之际，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便是混迹在人群中的那些土人民团的家伙，他们得到的指令就是要暗中煽风点火。一时间，听到这个声音后，土人的气势又再次大涨，纷纷鼓噪起来。
“是啊！砸了他们这劳什子作坊，管他是什么秀才、举人。”
“对！就是砸了！”
“打死这帮****的客家人！”
“喀喀喀！”
就在气氛已经紧张到极点之际，空气中突然响起了几声03式击发时那清脆的铜音。这声音就连这么多人的鼓噪都遮不住，一时间场内又静了下来。
石达开将朝天的枪口放下，刚才情势紧急，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不过这长铁条发出的声音可真响，反震的力道可真大，打了几下就震得手发麻。
“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豪杰？要本事站出来说话！你们说李举人囤积居奇，证据在哪里？红口白牙的，话可不能乱说！小心到官府去告你们一个诽谤之罪！”
“哼，站出来就站出来！”伴着这个声音，一个三十来岁的庄稼汉打扮的家伙站了出来，他就是这里民团的头目。
“大家别怕，这石达开有什么好怕的？搞了个像放炮一样啪啪响的东西就想吓人？不是你们东家囤积居奇是谁？你们这里的勾当我们都知道了，你们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把吃的菜油变成了什么肥皂赚钱，却不管别人有没有油吃。今天说什么也要砸了你们的厂子，大家伙跟我上啊！”
经这人一鼓噪，刚刚平静下来的气氛再次紧张了起来，已经有人开始砸制皂用的大锅了，土人的包围圈也越来越小。
眼看着局势就要失控，石达开心中不由着急。以前就算土人人多势众他也不怕，大家开打就是。无奈大哥给他下的指令是维持秩序，决不能打起来。这眼看就要失控，情急之下，石达开瞟见了院子里一头用来拉车的骡子，他急中生智，朝着那骡子就打了一梭子子弹！
自动步枪在近距离射击的威力无疑非常惊人，而石达开又都朝着骡子的头射，这么近的距离，即使是5.8mm的枪弹也足以将骡子的头打爆。
于是在所有人面前，那骡子在石达开一阵射击后头部粉碎着轰然倒在了地上，鲜血、脑浆溅的到处都是，这样现场爆头的视觉冲击力绝对惊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在场的人谁见过这个，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时，就反映出石达开的过人之处。他虽然也和大家一样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但他努力抑制住惊愕，拎着长枪迅疾地走到刚才带头煽动是非的那人前面，直接将枪口顶在那人头上，然后大喝：
“都给我别动！谁敢闹事我就像打死那头骡子那样打死他！退后！都给我退后！”
目睹了骡子被爆头，自己又被那吓人的铁条比住头，刚才领头挑事那人吓得就差尿裤子了。众人也生生被吓住，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形势虽然稍微用这样的方式缓和，但石达开心中还是分外着急。心说李云帆怎么还不来，眼看就压不住局面了。
就在双方继续对峙时，就听见在人群外响起了几声彷如刚才石达开那铁条发出的声音。然后，就见一队大约一百六七十号穿着正式清兵号衣、戴着大帽的队伍用手中的红缨枪、佩刀强硬地分开人群，硬是清出一条通道。
然后有一个高个子陪着一名穿着七品补服的官老爷走进了人群，来的人正是李云帆和冯如丘。后面则有人抬着门板抬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小伙子也走了进来。
“县太爷冯大人驾到！谁敢造次？都反了不成？让让，都让让！”
李云帆用一手搀着此时依然腿软的冯如丘，一边大声地喝着。众人还没从刚才爆头的惊诧中清醒，一听县太爷也来了，还带了这么多官军，再受打击之下情不自禁地又纷纷闪到一旁。
李云帆搀着冯如丘走到石达开旁边，冯太爷一看那死相极惨的骡子，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李云帆这边则吩咐手下搀住冯如丘，自己则有走到了众人面前。
“诸位！现在知县冯如丘、冯大人已经查明，这段时间油价波动确是有人在暗中囤积居奇、兴风作浪！但这人并不是我，而是在咱们这里鼎鼎大名的王守仁、王大员外！”李云帆朝众人一抱拳，朗声说道。随着他的话，人群不禁哗然。
“现在，王守仁伙同其子王泽昌、王二等人暗中囤积菜油、推高油价，并又使人暗中嫁祸于我和这宝洁皂厂的事实，冯大人都已经查明。
此刻，王守仁等一干人犯已被冯大人抓捕归案，而且还在石马村王守仁的另一处宅院里找到其暗中囤积的菜油、菜籽，以及脏银无数，人赃俱获！铁证如山，谁要是不信，可随我和冯大人前往石马村一看究竟！
另外，在捕获王守仁父子时，还发现这两人公然剃辨、易服。冯大人据此推测，这王守仁父子如此混乱地方秩序，挑动是非很可能与白莲教等叛党余烬有染，必须对其进行彻查。
大家都是受了王氏父子的挑唆、蒙蔽才有今天的误会，现在既然事实也澄清，就请各位散了吧！”
“你说王员外有罪就有罪啊？”
“是啊，你说人赃俱获，赃物可以你们设计陷害，人证呢？”
“是啊，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那些混在人群中的土人民团接连受打击，但听到王守仁父子都已被抓获，还是有些急了，他们不但大多和王守仁有亲缘关系，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们多少都受了王家的恩泽，也是对王守仁最忠心的一伙。到这时，还想做最后的反抗。
“来啊！带人犯王二！把王长庚也抬过来！”李云帆淡笑后长声喝道，话毕，披头散发带着镣铐的王二和被打得伤痕累累的王长庚被分别架了过来。李云帆上前一把抓起王二，撩开他的衣服和头发向众人大声说道：
“你们看！这王二可不是被屈打成招，他身上一点动刑的痕迹都没有！是他自己畏罪才老实招供的！不信，你们可以问他！
另外，就是你们口口称颂的王大员外在昨夜生生将王长庚打成了这样！而且还一直将他绑在祠堂，要不是冯大人派人解救，他早就死了！
王长庚做了什么要被这样毒打？他不过就是在我这里谋了个一两月银的职位。这有什么错？恩？有什么错？就要被打成这样？
你们都说是我囤积居奇，让你们生活困苦。可事实是什么？我李某人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是没给你们找来钱的活计？还是在办厂招人的时候将你们土人挡在门外？我给你们土人的工钱比客家人、壮人少？还是克扣过你们的工钱？到底是谁在对你们肆意盘剥甚至毒打？是我还是王守仁？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这是顺祥油坊和另外三家油坊的厂契，我大哥是这四家油坊的东家，你们自己睁眼瞧瞧，就在这段油价飞涨的时候，是谁在坚持着卖平价油给你们？你们见过这样的囤积居奇？见过这样的黑心商人吗？”
这时，李兆丰也拿着四张纸走到近前，朗声说着。刚才李云帆的一番话已经让大多数土人沉默，尤其是那些受过李云帆实惠的家伙。现在这四张厂契一出，大家才恍然原来卖平价油的善人居然就是李举人。一边囤油，一边卖平价油吗？这TMD也叫囤积居奇？
再联想王守仁往日里对大家的盘剥，人心都有一杆秤，孰是孰非不辨自明。直到此刻，大家才终于相信原来这一切都是王守仁在背后煽风点火，不但自己囤积居奇，还要将黑锅背到人家李举人头上。
“好了！事情都已经说开，就都散了吧！你们再在这里胡闹，本县就当你们是聚众谋反了！当官兵手里的刀是泥捏的吗？散了吧！否则本县定严惩不贷！”
看见局势已得到控制，总算回过神来的冯如丘这时强打精神朝众人喝道。他这最后一吓唬，众人终于想起还有一百多号官兵在虎视眈眈瞧着呢。人家再人少也是官兵，没几个普通老百姓不怕的，于是众人闻言便纷纷散了。
“兆丰啊，你负责把冯大人安全送回县里。达开，让兄弟们把衣服换了吧，一会统统烧掉！冯叔，此事已毕，之后的事宜就要看您的了！小侄再次谢谢冯叔您不吝援手！”
等人群散尽，李云帆才笑着朝几人说道。其实冯如丘手里哪有这么多官兵，全都是他们这边的客家人扮的。冯如丘只是将库房里的号衣和兵刃借了出来。而且这事也只有在场的人知道，不虞会让冯如丘担上麻烦。不过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冯如丘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要没这一百多号假兵，还不好说最后能不能像怎么顺利解决。而这也是那帮民团没了王守仁这个主心骨的弊端了，要是王守仁还在，不但会道破冯如丘和李云帆让人假扮军兵的把戏，还能让两人吃不了兜着走。
但那些民团的人都只是泥腿子，谁又知道这些官场的事情……
……
等到山里纳邦村重归寂静后，在村东头的空旷地又燃起了熊熊大火。烧的正是那些从冯如丘那里借来的号衣。在火场旁，李云帆和石达开静静地卓立。享受着一场风波后的平静。
“达开，自此之后，咱们也一跃成为在贵县范围内能说的上话的势力了。个中风险、苦楚也只有咱们这些局内人才能体会。
但无论如何以后要遇到什么困难，咱们做的事情决不能停下！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也应该看得出，我组建的这个群体既不是为名、也不是为利，为的是让更多普通的百姓能富足而有尊严的活下去。
达开，在我眼中是没什么来土壮之分的！在那些用坚船利炮敲开咱们国门的洋人眼里咱们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
达开，中国人不能打中国人啊！也许你现在无法认同这一点，但你终有一天能够明白。只有当我们这个绵延了五千年不倒的民族真正凝合在一起，我们才能在这个强国林立、奉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的世界里继续生存下去！才能重新以强国的身份重新屹立于世界的东方！
达开，你我都是大好的男儿，我们绝不能坐视我们这个如花似锦的祖国就此沉沦，决不能让我们的血脉、文化和传承在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里被无情的遗弃、淘汰！
我这一生志向于此，李某人不为哪家哪姓的江山，只为这片我深爱的热土！只为这片土地上生息的亿兆同胞！
达开，信我，便与我一道。用我们的血与肉，铁与火来荡涤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魑魅魍魉，扫尽一切欺压、ling辱人民的蝇苟之辈。用我们的忠诚、牺牲换来我们的民族、人民的新生！
为我中华之崛起而奋斗！”
“愿誓死追随大哥，为我中华之崛起而奋斗！”
在这一片弥漫的火光之中，两个年轻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