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玉芷穿过莺莺燕燕,越过飘香脂粉,走上了花阶长廊。
古老的藤萝,盘曲的枝干构成了一幅画。长廊大多两边无所傍依,隔而不隔,界而未界,更添景致深度。
我俩没走几步,一个小娃娃冲到了我的身上,由于没注意,倒是差点就被撞倒了。
小娃娃退开我的身体,拍拍自己的小胳膊,踢踢小鞋子,扭扭小脖子,最后扬着小脸看着我,然后狡黠一笑,奶声奶气地说:你是谁?
我本来想说的是老子是嫖客。
可是在这么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面前,感觉讲这个话有些俗了,虽然这里是风月之地。
于是话都口中就变成了:我是嫖,男人来的。
小娃娃眨巴着眼睛,微微侧了侧小脑袋,若有所思,忽然好像是看到了什么,脸色稍稍有些变化。
走在我身后的玉芷目不斜视地越过我,我抖抖,刚才这话说的有够直接,不知道玉芷会不会把我想成一般的嫖客,我可是一向觉得自己较之一般人要高雅温柔的多。
玉芷来到小娃娃面前,低下头:你怎么出来了?
小娃娃大概是有些怕玉芷,别扭了半天,手不安地绞着衣角,脸色越来越白,最后转身就跑了。没一会儿小小身影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玉芷看着小娃娃走远,侧过身,白色的衣袂轻微飘起,微风拂面,一丝丝一细细,碧绿的草色,迷蒙的烟光掩映在落日的余晖里,我一时恍惚,长廊美人,凭栏而立,真真让我心神荡漾。
玉芷依旧一派清雅:路大人,请吧。
我盯着小娃娃消失的地方,对玉芷赞叹道:那小娃娃很怕你啊。
真想请教一下,玉芷是怎么做到的,以后可以用来对付小狐崽。
唉,怎么又想起那小家伙了。
玉芷看着前方不作声,好半天才叹了口气:其实他最不怕的就是我。
这话让我有些不明白,那小娃娃看见玉芷脸色就变得惨白,玉芷靠近他,就转身跑了,不是说明小娃娃怕他么?这都算是最不怕的,那小娃娃看见害怕的会是什么表情。
有时看见的不一定是事实的全部。玉芷慢悠悠地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愈加幽深了。
我点点头,这句话实在应该要让冯锦来听听,妖妖在他眼里那般完美,实际上只是个恶劣胚子,贪吃好色脑子不正常:不过那小孩子一派童真,还真可爱,是小楼里的么?
玉芷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我回想着小娃娃的样子,粉嫩粉嫩的,有着小孩特殊的香味;圆圆的小脸,眼睛很大,忽闪忽闪地,很有灵气,长得倒真是不错。这么点大的个头,已经能够幻化成完全的人形了,看来天资不错。
对玉芷一笑:看他那模样,以后一定会大红的。
我想说你看都有接班人了。但是想到玉芷一定对容颜消逝,地位不再很是忌讳,就住了口。
那是关关的小侄子,不是小官。关关还指着他做大官呢。
我侧过头看玉芷,尴尬地笑笑。
做大官有什么好的,跟我一样么,官衔够大,可惜说白了就是一奶爸。
不过关关的小侄子怎么交给关关来养啊?这里即便再有钱,也是个风月场所啊,不知道那小娃娃的爹妈怎么想的。
一阵幽香传来,我停住了脚步,原来是个水池子,怪石嶙峋,池子里面盛开着满池的荷花。
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清水徐徐,奇石罗列。时有几尾金黄色的鲤鱼悠哉游过,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我看着池塘,香味入鼻,心旷神怡,转过头对跟着我停下的玉芷说:花开的真茂盛。
偶尔会开并蒂莲,不过好久没有见过了。玉芷说这话的时候,让我觉得语气里有些沧桑有些凄凉。我看向他,还是一贯的表情。
是么?我接口,却并不期待玉芷会回答。
并蒂莲!
听到这花的名字,心里依然不能平静,我转过身,往前走,可是眼前总晃悠着满池的莲花,那莲花一朵朵的还都是并蒂莲。
心里有些烦躁,随口说了句: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生活还真是不容易啊。
路大人是在说谁?
当然是关关啊。
路大人自己不也是么?
玉芷看着我,大概是觉得我有些奇怪吧,那样的眼神虽然没有轻视,可也绝对没有亲近之意。我又尴尬地笑笑,怎么忘记这茬事情了。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可不就是对我最最真实的写照么?
我,红狐路柳,风月场上的红人,相好满天下。可惜现在已经是大名鼎鼎的狐族奶爸了,估计这个名号将跟着我很长很长的时间。
一时无语,两个人静静地走着,长廊尽头,是一座雅致的小楼,不同于前面的花厅,这个小楼隐在一片竹林之间,添了几分味道。天色虽黑,可依然能感觉到生机勃勃的绿色,跳跃着。
我仰着头看着小楼,赞叹着:关关还真是厉害,这竹林中盖一房子,感觉很好。
这房子之前是我住的,关关后来才来的这里。
我的脚步顿时停住了,看看一脸平静的玉芷,心里有些诧异。
你的房子?
是啊。
那小楼呢?我说的是前面的花楼。
都是我的。
你卖掉了?
玉芷摇摇头:这些到现在都是我的产业。
我疑惑了,这一大片产业,都是玉芷的,可是为什么老板又是关关。这么说玉芷才是背后真正的老板,难怪玉芷可以直呼关关的名字。
可是。
玉芷,又为什么要做小官呢,他的性情看来并不喜欢曲意逢迎,狐媚惑众呀。以他这般财力,若是缺暖床的,尽可以买回来呀。
想着越来越觉得乱七八糟的,实在是很难理解,想抬手抓抓脑袋,可是手又没法动。唉,反正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和玉芷最多也就一夜欢爱罢了。
玉芷直接走向小楼,多想无益,我也跟着走。我俩来到了一个房间前面,上面挂着一个牌子,上写“芷”。想来这就是玉芷的房间了。
玉芷打开了门,侧过身:我先进去一下,然后把我关在了外面。
过了一会儿,玉芷才打开门。
我冲他笑了笑:不是里面藏了男人吧。
玉芷苦涩一笑:是被个男娃搞得乱七八糟。
我才明白过来,大概这男娃指的就是关关的小侄子。难怪见到玉芷会那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原来是做了坏事了。
跨步走进去,扫了下四周,感觉就两个字:素雅。
玉芷的房间真的就和他的人一样,收拾得干净而又不失高雅。
一鼎香炉,上插三根香烟,袅袅冉冉。为房间增加了一许梦幻。
香炉贴着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有一个人,虽然只是一个侧面,却依稀可见的峨眉淡扫,气质幽雅如兰。仅是一眼,就让我心里怔了怔,心中感慨着,真真是个美人啊。
颀长婀娜,素雅大方。浅浅淡淡的神情,目光悠远地看着远方。
寥寥几笔,就让画上的美人神气起来,这作画的应当是个中好手吧。
不知道练了多少年,反正我当年学画,学了好久,最后依然只会画梅花,还是化成狐身以后,自己的爪子盖上去的。
不过为什么这画面上的美人我总觉得有些眼熟呢。
我使劲想了想,还是没有头绪,摆摆头,大概是某个已经被我遗忘了的相好吧。
房间里一张床,床上一个枕,一条被。
房中央一张暗紫古木桌子,桌旁三张同色的圆凳。
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架琴。
东西不多,可是房间却不显得空落。
我瞧了瞧,坐在了凳子上。不一会儿,一个下人过来,手里拿着几碟小菜。闻着菜香,我还真有些饿了,晚饭没吃就匆匆赶来了,为的就是能占个位子,点到一些出众的,来了这边又不知道什么原因,老板不派个人招呼,硬是没吃到什么东西。
玉芷坐到我的旁边,拿起一块鸡翅,放在我的嘴前。
我看着他。这待遇不是没享受过,不过都是跟相好们打闹的时候玩来着。
吃吧,你应该饿了。依旧是如常的表情。
我点点头,让人这般伺候着还真是不习惯,何况对方还是一脸的冷漠。不过这冷美人看着很冷,实际上却很细心。
美食当前,肚子又饿地实在不行,我就一口咬了下去。
味道真好,我忍不住舔舔唇,却一不小心扫到了玉芷的手指,那青葱般的手指冰冰凉凉的,我瞧了瞧玉芷,似乎没什么反应。
房间里除了我吃鸡的声音,安静地有些奇怪。这样的环境,我都不敢放肆。吃了几块鸡,玉芷及时地递上茶水。
红狐路柳。玉芷淡淡地叫出了我的名字,他认真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那样的眼神专注地让我有些不舒服,我总觉得他好像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除了他,除了我,在我旁就没有什么了。想起他叫出了我的名字。若我没记错的话,我明明就是记得自己并没有自报家门。
虽然知道自己名声很响,但是被这样的美人认识,心里还是小小高兴了一下。
玉芷应该没有发现我的心理活动,继续神情冷冷清清地说着:关关说冯家二少过来了,我本来不打算和他们一道的。
哦。
我眼睛看了看茶杯,他立刻把茶杯递到了我的面前,这服务态度,让我觉得冯锦的钱掏地真是值了。
玉芷放下茶杯,伸出手指,小心帮我擦了一下嘴角,我一阵心旷神怡,心跳也跟着加快了一些,眼睛直直地看着关关的手指,有些激动。
美人继续着:现在想想还好过来了,要不就错过了。
错过什么?
玉芷看着我,摇摇头:你不明白。
又是一个讲话讲得不清不楚,却还怪我不明白。
说得我好像很蠢一样。
我生气地呶呶嘴巴。好歹我也是个有儿子的男人了,被人家误会蠢笨,让我以后怎么在小孩面前树立威信啊。
不过还好小狐崽够笨,我又有些庆幸了。
玉芷的眼神又有些飘渺了,悠远地我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
隔了好久,他才慢慢地说:路大人,很高兴今天认识你。
他那一副表情,跟个木头没啥区别,最多就是他长得比木头要好看很多。他说高兴,可是我实在很难看出他是不是真的很高兴。
我倒是确实很高兴的,这样的美人,这样的良辰,在房间里还有一张大床可以供我们滚来滚去,缱绻一番。
和美人云雨,永远是我最高兴的事情了。
我点点头:我也很高兴。
玉芷看着我,然后侧过头,视线落在了墙上的那副画上。我也跟着一起看画。
这画不错。我没话找话地说。
应该值不少钱吧。你看这画都有些年代了啊,纸都有些发黄了。
玉芷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看着我:路大人,喜欢听琴么?
琴啊,我不大懂,我只懂情。我老实地回答。在美人面前不懂装懂,我可是吃过大亏的。
玉芷站起身,到一旁的水盆里面净了净手,然后款步来到屋角落里的琴旁,抚了一下琴:雕虫小技,还望不污了路大人的耳朵。
不会,虽然我更想听你的呻吟声。我在心里小声地说,然后偷偷看玉芷的嘴。完美的唇形,唇色红红的,在烛火中幽幽地泛着光,引人遐想。我猜测着,那唇一定也很软的吧。
信手而弹,曲调悠扬,回旋在房间,清冷之中似乎又有些轻快,就像是林中的泉水一般。
曲终,玉芷看向我,微微一愣,然后立刻恢复了正常:路大人,想到什么了么?
没什么,一个人。
心上之人吧。
我笑笑:心上之人?为何这样讲?
因为从我见你到现在,只有此刻,你流露出的笑容是发自心底的。
是么?我低低地问自己。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嘴角,刚才只是想起了小狐崽。
小狐崽还是狐身的时候那真的是可爱异常,雪白的一团,大尾巴毛茸茸的。
记得有回和妖妖在山中走,走了好多天,还是没有找到想要找的药材。
妖妖说,那是一种花,花朵很小,蓝紫色,只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的时候开放,花只开一盏茶的时间。花一般都开在水旁。
一连几天我们都是风餐野宿的,日子过得异常艰苦,可是别说是花了就是水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大家都灰头土脸的,小狐崽那漂亮的白毛也都蒙上了一层灰气。那一天我们三个早早地就起了,迎着星辰,踩着晨露,在崎岖的山路上,远远地听到了水声音,走近就看到了一道清泉,泉水很浅,清凌凌的,蜿蜒曲折。
泉水碰到石块溅起一朵朵水花。
我们已经在山上走了这么多天,仅仅就是为了一朵野花,早就已经被折腾地身心疲惫了,那哗哗的流水声,像是一道曙光在我们的心里划下。
小狐崽轻快地跳到水里,踩着泉水,四条小腿顿时湿漉漉的,大尾巴也沾上了水,我看小狐崽玩得那么开怀,大黑眼睛明亮地好比晨星。一时兴起,也跟着下了水,鞋子潮了,脱鞋,光着脚丫子踩在水上,冰凉凉的,涤荡着我的心神。
小狐崽灵巧地一跃,扑到了我的怀里,然后我们俩同时倒到了水里。
浑身湿透了,幸运地是在那泉水的边上,我们找到了想要的小花。
小狐崽,现在大概还是在跟冯家的两个小孩子疯玩着吧。
路大人的心上之人不知是什么样子的?
我回过神来:什么心上之人,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罢了。
玉芷看着我,依旧清清冷冷。
只是那眼神分明夹杂着其他一些东西。
我扭了扭身子,指了指画。
这是你画的么?
一个客人留下的。
客人留下的?没有题字的画。我还是有些好奇,瞧玉芷分明不想说的样子,想想还是作罢。
玉芷,再弹奏一首吧?
好。
琴声洋溢着,渐渐地有些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