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的一天，令人泄气的消息传来，程小帆报考美院的美术课成绩又未上线。“完了，完了……”他嘟囔着，无法接受这个冷酷的事实，接下去的文化统考，他更加没有信心了。
程小帆不知是恨自己，还是恨那些评分的美院教授们，他一拳把自己小卧室的门击得裂开了缝，门板中央顿然翘开的小碎片，像一张气嘟嘟的嘴巴，在诉说着委屈。
老爸吓坏了，竭力劝慰儿子：“小帆喽，莫要这般恼火嘛。重要的是尽快振作起来，争取在七月份文化统考中有个好成绩。考个普通师院总是有希望的，你的理想是当画家，我理解你，但当画家不一定都得科班出身。”
程小帆又举起了拳头，高喊一声：“狗日的考试！”拳头却落在自己的胸脯上。
妈妈含着眼泪，对儿子说：“小帆，凡事想开一点。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参加文化考试，就休息几天，到你大舅的公司谋个职位也行。别愁出毛病来呀，身体很重要，别的都是次要的。”
程小帆不吱声，走进小卧室，把门砰的一声关紧了。
爸妈叹息一声，出门上班了。
午后的阳光透进窗扉。百无聊赖的程小帆用游戏方式，把去年和今年的美术考试准考证的号码以及自家门牌号粘连在一起，弄出一串数字：2068269.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数字，吉祥吗？但他知道，这可以看作一个电话号码。
于是，他提起电话筒，依次摁了这串数字。
耳际嘟——嘟——地响着，没人接。少顷，他又重摁一次。这次，电话那头有声响了——“喂，您找谁？”
“我、我……”程小帆不知如何应答，他转念一想，说，“我是电信局的，试试您的电话灵不灵。”
对方笑了：“谢谢，我的电话很正常，再见。”
程小帆放下电话，细琢磨起电话里的声音，这声音很自信，带有磁性，是个男子的声音。年纪约摸30岁。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人，生活一定充满阳光，一定很走运。他遐想开了。
过了一个小时，程小帆鬼使神差地又打通了那个电话。电话那头的男子掌握了主动权：“我知道，小伙子，您很想和我聊聊天。我很欢迎，真的。怎么样，你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程小帆迟疑地说：“我……我没什么不开心，要说有，也只是一点点，只是我暂时不想告诉您。我问您，您快乐吗？”
对方说：“生活中的快乐对大家都是公平的。再说，欢乐，全凭自己的感受。一个怀有希望的人，即使在阴雨天里，也能感觉到阳光的抚慰。相反，心胸狭窄的短视者，即使成功了一次，即使在太阳底下，欢乐也不会长久。”
程小帆瞬间起了戒意：“您、您是干什么的？我是问，您从事什么工作？”
对方爽朗地笑起来：“我是从事室内工作的——我知道，我这样的回答，您肯定不会满意。但是，我只能告诉你这些。说真的，您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忙吗？说出来，也许我能想想办法。”
门外有扭动门锁的声音。程小帆仓促地搁下电话。
第二天，他又拨通了这个电话号码。
程小凡唐突地问：“您喜欢美术吗？您特别欣赏哪些美术作品？”
对方很直爽地说：“小伙子，这次您算问对了。我喜欢美术，那曾经是我飞翔的梦。让您见笑了。言归正转，我特别欣赏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青菜、萝卜，罗丹的雕刻，还有毕加索的《向日葵》、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列宾的《伏尔加纤夫》、安格尔的《泉》等等。哈哈，我猜出来了，您是个钟情美术的高考生，怎么样，接到哪家大学的美术课上线通知单了？”
程小帆期期艾艾起来：“我，我是个失败者……”说完，他就搁下了电话。
三天以后，程小帆再次拨通那个电话时，对方笑呵呵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我叫戚飞成，戚，亲戚的戚，飞翔的飞，成功的成。”只是当程小帆提出要拜访他时，戚飞成婉言谢绝。
程小帆无心复习功课，又不愿去高复班，在家里闷得慌。他寻出小锤子和小铁钉，修复了小卧室的门。当他把油彩涂至门上，使那扇小门成了一幅风景画，补丁被巧妙地遮掩后，不免有点得意。他再次在电话机的键盘上摁“2068269”。
他用非常强硬的口气说：“我一定要见见您——戚飞成先生。”
戚飞成支吾良久，末了说：“好吧——绿阴新村18幢108室。下午2时整，我等着您。”
阳光有点耀眼。程小帆兴冲冲地骑车赶至位于城西的那个小区，很快就望见了标有“18”号牌的那幢住宅楼。
在18幢楼二单元的走道口，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30岁左右的男士在向他挥手致意：“小伙子，您好！”
“您好，您一定是戚先生了。”程小帆停下车，向他走去。是的，坐在轮椅上的男士是戚飞成，他是个下肢残疾者。
两人进了底楼的寓所。小客厅、卧室及阳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画作，有成品，也有半成品。布画油画、板画油画，纸本水粉，宣纸水墨。这些画的水准，不亚于他学校里的美术老师。
程小帆太惊讶了：“戚先生，原来您是一位画家，一位残疾人画家！”
戚飞成为客人沏了一杯茶，用单手转动车轮，靠近他，说：“画家谈不上，残疾人却是不假。画匠而已，以画养家，聊补生计。”
程小帆的眼眶湿润了：“您，您的下肢是怎么受伤的？”
主人说：“我6岁那年，得了小儿麻痹症，就再也没有能站起来。不过，我想通过自己的追求和奋斗，使自己‘飞’起来，使自己能畅饮一杯成功之酒。否则，太对不起自己的名字——飞成，对吧？”
“对，对。”程小帆像从梦境里走出来似的，向戚飞成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谢谢您的教诲……”
自此，程小帆换了个人似的，他又去那个高复班复读文化课了。他没日没夜地朗读、心算、抄写、默记。爸妈对儿子的变化感到十分好奇，也不想过早地寻找答案，任他所为，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儿子的起居和饮食。
七月，骄阳似火。程小帆如期参加了文化统考。
发榜的日子到了，他以581分的好成绩被省一所重点大学中文系录取。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含着热泪，屏着气，在电话键盘上摁着2、0、6、8、2、6、9.
他在伫立的瞬间，想象着戚飞成正转动轮椅，向电话机靠近……
他有好多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