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城下。
“太白从岁星疾,主失城,李小子,此番看你还不来求我,哼!”天福把玩着手中的玉饰恨声道,身子轻轻的随意摇晃着,眉眼中显出丝丝得意。
“公主,郭少保来了。”屋外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天福慵懒的应了一声,随手一拂,手中的玉饰化作粉尘。
“外臣郭浩参见公主。”此时的郭浩其实已经几近油尽灯枯了,形如枯槁,毕竟正常来说,他仅仅在两年之后便会病死,此刻自是征兆尽现的,只有浑浊的双眸中偶尔闪过的慑人精芒向人证明着,老虽老,但谁敢小视便大错特错了。
“郭少保请起。”天福仍是一副倦懒之色,脸上笑意盎然“少保操心公事,忠心职守,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精神奕奕,本公主看着都替你高兴呢。”
郭浩脸上一抽,心底大骂,老子这副身板谁不知道是快死的人了,这小娘皮倒好,还说老子精神奕奕,随便换个人只怕脸色立刻就难看了,不过他郭浩是什么人,整个蜀地最忠心皇室的也就属他了。这公主虽是太后半道拣的,但去年去行在朝觐他早就探听明白了,这公主的权势有多大他很清楚,脸上不敢露出半点怒色,老脸上更是挤出笑容。
“多谢公主夸奖。”郭浩不敢直视天福,只好微低头道:“刚刚收到急报,金人大军连夜拔营急行,约莫清晨便会将洵阳团团围住,如何应对,还望公主示下。”
“老相公不必心忧”天福似乎永远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镇定,懒散。
“小郭将军将门虎子,五千人马守城,足可以挡金人十天半个月的,金人师老兵疲,补给不畅,到时杨少保的大军一到,老相公便可亲率大军将那数万金人碾作齑粉。”
天福到川地之后,也是满腹的不爽,本来是打好算盘要对付吴家和龙氏,谁知道金人还真来劲了,偏偏还选了上津金州一线为主攻方向,吴家对面那两万人马摆明了是佯攻,但若此时动了吴家,那两万大军只怕就不是摆设了,为了所谓川地的局势,一向为所欲为的天福不得不忍了下来,毕竟她接掌天道指日可期,没有点心忧家国的态度是不行的。
不过好消息是那该死的李小子终于出现在了自己预想的位置,洵阳。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李小子虽然难对付,但只要借势逼之,总会有些收获,这天福的确是七窍玲珑心,所想的跟那魔门的老人却是不谋而合。
郭浩虽是涵养了得,但也是一阵气血上涌,险些怒火攻心而挂掉,这小娘皮,我儿子再怎么虎子豹子,也不可能以一敌十啊,还坚守个十天半月的,这小娘皮实在太可恶了。
好一会郭浩才闷声道:“公主,这洵阳城地小人寡,向来不存太多粮秣,小儿五千人马一去,更是紧张,守的了一天两天,却是守不了那么久的。”
其实郭浩想都没想过要去救援洵阳,自己手上的一万多人马是留给儿子的本钱,就算金州他也没打算守多久,大不了跟王彦一样,一把火烧了金州,躲到巴中去,****的杨政敢不救老子,老子也绝不帮他守石泉饶风。
可没想到这公主一到,立刻就命令他派兵增援洵阳,而且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五千,还把一个不知名的小官派去洵阳节制大军。郭浩本来是想抗命来着,怎么说这军国大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女流之辈指手画脚的,不料天福只是稍稍显示了一下实力,郭浩立刻就服软了,鬼知道这些随从她从哪找的,居然个个神通无比,再加上皇帝钦赐的圣旨,郭浩也只能认了。
“呵呵,放宽心,小郭将军忠心王事,奉****个个忠勇可嘉,区区数万金贼,奈何不了他们。”天福顿了顿,想想还是给了郭浩个定心丸“杨少保那边我已经派人去催了,一日之内,必有答复。”
“杨政此人不甚可靠啊,公主…”郭浩心中一急,说了半句才想起来这话却是不好说出口的,他不信杨政,也不该在天福面前表现出来。
都说杨政唯吴璘马首是瞻,其实要说到国家大事,却是不含糊的,郭浩只凭他和吴家的关系妄作判断颇有些小人之心,当然也怪不得他,杨政当年和吴玠都是他的部下,后来发达了明里暗里给他也吃了不少亏,让他信杨政会老老实实的来救自己却是难如登天。
“他不敢不可靠”天福眼中射出一丝寒光,随意的瞟了一眼郭浩,后者立时觉得身上遍体发寒,汗毛陡树,额头不禁悄然渗出一滴冷汗。
“你去准备吧,我料杨少保大军数日内必至,你随时准备出兵,到时金人困顿于洵阳城下,我虎狼之师便挟山崩海啸之势一鼓可破,老相公一个少师之位是跑不了的,小郭将军也是前程似锦啊。”天福似笑非笑的看着郭浩。
郭浩心中苦笑,这天福小小年纪,却是透彻人心,那个什么狗屁少师自己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是不会在乎的,但老二在三个儿子里却是唯一一个可能有些出息的孩子,为郭家之后搏个前程,说不得要拼一把了。
当下只好默默的拱拱手,转头而去。
“这老家伙好没礼数。”尖细的声音突然的响了起来。
“老家伙打的什么主意谁都清楚,我们这突然跑来搅黄了他的逃跑大计,还能指望他有多好的礼数么。”天福悠悠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明朗的月光,满天的繁星,心中一时想着那让人生恨的白衣龙三,一时又想着那总是恬淡幽静的苏静云,忽而又回忆起师父的那句“魔障”,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若非万一,我们的人不得出手救郭杲,不过也不能让他栽在洵阳,老家伙是我们川中最好用的棋子,可不能让他因为死了儿子跟我们翻脸。”
“谨遵公主旨。”几个尖细不一的声音同时响起。
“杨兄为何如此苦恼?”浑厚的中年男音回荡在空旷的军帐内。
“唉”武当军节度使,知兴元府杨政长叹一声,看着款款而入的刘子羽:“刘兄与某商议的阻击大计看来要泡汤了。”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书信。
来的正是与龙三他们一同入川的刘子羽,几人快马加鞭,早在数日前就已进了兴元府,此时川地军情已明,风传的西五万东两万变成了西两万东五万,金人分明是主攻金洋,吴家压力并不大,刘子羽与吴玠相交莫逆,与吴璘却无什么交情,而只心忧国事的他便立刻跑到杨政这里来为他出谋划策。
只是龙三吴捍两人却是直奔兴州而去,吴捍是要回家帮叔叔抵御金人,而龙三则是听命于龙氏,川中大族以龙氏为首,而吴家扼守川口,龙吴两家唇亡齿寒,明里暗里关系复杂,是以龙氏的杰出子弟多在吴家军中效力,龙默然就是如此。龙三是女子,不好从军,但龙氏仍要求她赶赴兴州,探查吴家“谋反”的虚实,毕竟一般的龙氏子弟是接触不到更高层的,而龙三吴捍师姐的身份则显得尤其重要。
“这却为何?”刘子羽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听罢大惊。
他是经历过十多年前那场战事的,也正是他的杰出表现征服了吴玠,二人齐心合力方才将撤离喝赶出汉中,故而对于这场战他是很有发言权的。杨政也深知这点,所以对他几乎言听计从,而二人商议的结果就是,放任郭浩在金州抵御金军,同时组织坚壁清野政策,武当军则守住石泉饶风一线,这一路上有数道险关,尤以饶风关为首,一旦金军久攻不下,便偷袭金军粮道,如此则金军可破。
两人心中知道郭浩靠不住,所以也就压根没想过要去援救郭浩,在他们想来,郭浩能跟当年王彦一样跑路到巴中后能扼守住米仓道不让金人进入巴中就不错了,指望老狐狸跟金人拼命是不现实的,而金洋一线,沿石泉以东,确实也无险可守,如果跑去跟金人打yezhan那真是找死了。
川兵善守,饶风关地势险要,而且杨政自信武当军之力足以在饶风关给金人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那么再战饶风关也成了必然的战术选择。
“天福公主派人带来密旨,川中三路大军听从公主调遣,不从者军法从事。”
刘子羽听罢,嘴巴半天合不拢,半晌才又惊又怒道:“岂有此理,军国大事岂容儿戏,川中诸军不是归郑刚中节制么?”
“郑宣抚病重,我川军群龙无首,圣意既然如此,我等自当遵命。”话虽如此,杨政却也有些愤怒,宋人以文制武实在过于厉害,郑刚中一介书生,但无论在他杨政面前还是在新鲜的检校少师吴璘面前丝毫不给他们面子,却到底也是王命指派的四川宣抚副使,可如今居然要听从一个女人的命令,叫他这一方大将情何以堪。
“郑宣抚病的再重,官家也不可能让一个公主来主持大局啊,此事必然有诈。”刘子羽一个犯官,被贬到千里之外,当然不知道这朝堂之上的事情,天福公主估计他都没听说过。
杨政是知道的,去年三大将朝觐,天福在行在的飞扬跋扈,三人都是见识过的,连狠辣狡猾的秦桧都不敢轻撄其锋,这等权势何等滔天浩大,莫说她还带了圣旨,就算不带随口说要如何如何,杨政也得考虑考虑遵还是不遵。
“彦修,你不在朝堂久矣,这天福公主深得太后喜爱,官家也宠爱非常,更”杨政顿了顿,有些尴尬道“更可虑的是,此女据说神通广大,心思聪颖无比,传言乃天赐之女,主持战事虽有些过分,但绝非不可能。”
“这…”刘子羽虽冲动,却不笨,强权面前,不屈服的下场就是岳飞了,有着前车之鉴,杨政哪里敢不从,除非是打算造反了。
“那天福公主要杨兄怎么做?”
“尽起大军,急速赶赴金州,不得延误。”
“这,这不是乱指挥么!”刘子羽又气又急,川军善守是不错,可金州城自上次被王彦一把火烧掉之后,短短十年间,哪能建的固若金汤,地势平坦,城外就是汉水,数万大军放着险关不守,跑去守城,万一有失,汉中必破,连带着后面的兴州吴璘也必然溃败,则川中震动,危险非常。
“我哪里不知,可公主信中言辞严厉,如若不从,便是抗命啊。”杨政想起秦桧的手段就心寒“彦修兄,王命不敢不从,我已回复曰明日便集结大军,赶赴金州。”
话语中的落寞让刘子羽心中感叹,这些镇守大将,说起来威风无比,可大宋对武将的歧视却深深的印在每个人的心里,王命难违,无法可施。
“既如此,我便与杨兄一起去吧,公主不明地利,指挥万一失当,我等还有挽回余地,也不必过于急躁。”
“如此,多谢彦修兄了。”
“此地倒是与我江淮不同,百姓听闻战事却并不惊慌失措,往来有序,很是不同啊。”陈左骖拨了拨烛火,看着对面的两人道。
“那是自然,我川地人民本就吃苦耐劳,又历经战事,民风日渐强悍,向来不惧金贼。”虞允文言语中很是自豪,当然,他应该自豪,川人忠心国事,无论当年的吴玠张浚还是现今的三大将,谁不曾受过川人的恩惠,诸场大战,川人冒死接济王师更不是一次两次,而川兵的表现更让人钦佩。江淮,两湖,金人都是直入直出,如入无人之境,只有川地,金兵举步维艰,最好的一次也就是撤离喝那次逼近川蜀大本营而已,当然,这与川蜀地势也有关系,可川人川兵的擎天之功功不可没。
陈七少看了一眼静默不语的李剑,心中纳闷,本来想要二人好好聊聊,可李剑却把这虞允文拉来说是要秉烛夜谈,可二人说了半天,互相都了解了一番,这姓虞的作为地头蛇确实能帮上自己不少忙,不过这李剑倒好,像个不动明佛一样坐着,一言不发,只是眼神依然清澈,与二人的疲态显出截然不同的样子。
“只是战事一起,我刚看了下,城中存粮不多,我只怕难以支撑。”陈七少忧心忡忡“李兄,你明日去金州见到郭相公,帮我转告,望他尽快来援。”
“不错,近日周郊百姓都携家带口的来到城中,这存粮越发的少了,县尊,不如明日告知城中父老,让他们往西去逃避,如此城中也可多撑几日。”虞允文最清楚洵阳的底细,这么多百姓,军马一下子进驻,存粮最多撑个十日左右。
“来不及了”李剑终于开口道:“金军已经来了,他们的哨马只怕已经将洵阳各门各道围住了,就连我,也出不去了。”
仿佛是验证他的话,“呜”的号角声长长响起,震彻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