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采的血溅洒在太子袍子、脸上,血激起狂性,他用剑抵住我胸口。
「不想死就乖乖听话。」
强逼我就范。
淡抹还在皇后手上,没有防身利器,力气又不如他,我成了一只待宰羔羊。
大声呼救无用,太子手伸进裙里,抓住亵裤。
尖锐鹰唳声,缓住太子的动作,一团黑影咻地撩过太子头顶,再从我眼前急拉上天。
「太子在这里做什么?」
天可怜见,来了人撞破太子的恶行。
太子一松手,我急忙以手撑地,退到亭柱前,牢牢揪紧领口,对来人求救。
「他想污辱我。」
淡抹若在我手中,我会一刀割断太子的喉咙。
「二弟会不会太过份了点?」
那人称太子为弟,正是宫女口中的大皇子。
一头褐背,喉白的红鹰从空中飞回大皇子手上。
红鹰对太子存有敌意,张开大翅,颈子升长,作势要啄咬太子。
「宵焰。」
大皇子喝叱红鹰,红鹰不情愿地收敛羽翼。
「去,没叫你不准下来。」
大皇子甩手,将红鹰抛远,红鹰听从地高飞,在我们头上盘旋。
「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太子目无尊长。
「杀了父皇恩赐的蓝空电烁,企图染指皇妹,你觉得不会受责罚?」
大皇子威胁太子。
「要告状就去告状,我受多少罪,通通会从你身上找回来。」
太子和大皇子杠上。
「自命清高,假仁假义的家伙,以为这样就能当上太子?有我在,你死了这条心。」
嘴巴不示弱,行为已松动,太子收回剑,老大不高兴地走出亭子,远远走离。
「没事吧?」
大皇子脱下外袍盖在我胸前。
「姐姐。」
惊吓过度,我全身打哆嗦,念念不忘长公主的安危,该死的双腿不听使唤,疲软地站不起来。
「我带妳回羽和宫。」
大皇子抱起我。
惊弓之鸟,对男人起了戒心,尤其大皇子也是鹏帝之子,蛇鼠一窝,说不定又是表里不一的禽兽。
「放我下来。」
我试图挣扎,却被抱得更紧。
「要害妳就不会救妳,太子是个会记恨的人,得罪他,亲兄弟也没情可讲。」
大皇子冒着风险救我。
「御书房。」
挣扎用去我最后的体力,说出最后一句话,一阵强烈晕眩冲击,我没了意识。
「公主醒来了。」
宫女掩嘴惊呼。
「这里是?」
我虚弱地问。
「羽和宫,公主犯了头症,昏倒在御花园,幸亏大皇子在附近放鹰,及时救了公主。」
和绣绿、香柳相同,一提到大皇子,难掩钦慕之情。
「奴婢去请大皇子,大皇子说了,公主一醒来要立刻通知他。」
大皇子还在羽和殿。
「我姐姐呢?」
长公主是我心中第一优先。
「一个人在房里躺着呢?知道公主您昏迷,看都不来看一眼。」
宫女对长公主颇有微词,抱怨她无情,但有哪个女子清白的身子被那样亵渎,还能存着平常心?
正要下床去探望长公主,大皇子信步走来。
终于看清楚他,头发微红卷曲,细淡如女子的弯眉下,有着一双晶亮温良的眼睛,身形消瘦,和太子一样贵气与生俱来,却非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他要来得平易近人。
「太医说妳是气血攻心,喝几帖安神药就会见好。」
大皇子请了御医替我看诊。
「想去哪里,躺下。」
挡下我。
「我要去看姐姐。」
没见到长公主我心不会安。
「把熬好的药拿过来。」
大皇子交代宫女取药。
「喝完药,要去哪里,我绝不拦妳。」
仍是逼迫,是温柔的那一种。
「今天的事自会有人通报父皇,妳要当作没发生过,尤其不能在母后面前提起。」
太子荒淫至此,他还想息事宁人。
「继受大统之人,上承天命,下慰黎民,绝不会逞一己之欲,罔顾人伦天理。」
为了替太子维持统治正当性,鹏帝、皇后、大皇子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四处替他收拾烂摊子。
「让这样的人继承皇位,受苦的是千万百姓,不如趁早罢黜他。」
我不懂为何非他不可?
「太子年少轻狂,终有一天会成人懂事。」
他继续为弟弟找借口。
宫女端着药走来。
「父皇、母后不会由着太子胡来,忍一时之气,换得太平富贵,言尽于此,妳仔细想想。」
大皇子给完忠告,盯着宫女伺候我喝药。
「对了,我替妳葬了牠。」
临走前,大皇子告诉我,无辜惨死的蓝采没有被随意弃置。
大皇子是长子,心善,处事周到,又得人望,真不明白,鹏帝立储的标准何在?
心乱如麻,我匆匆道声谢,没送大皇子一程,仓皇地来到长公主房里。
她裹在被褥里,紧挨着墙,藉此和外界隔绝。
我轻唤她,一声不应,再一声,声声呼唤,终于等到她开口。
「妳全听见了?」
长公主遭鹏帝作贱过程,我身历其境。
「这肮脏污秽的鬼地方。」
太子在我身上施加的暴行,更令我感同身受。
「我做错了吗?」
长公主开始自我怀疑。
「怎么会是姐姐的错?错的是那只卑鄙狡诈的老狐狸。」
仗着权势胁迫,把人玩弄于股掌间,鹏帝是其中的佼佼者。
「只差一步了,我要走完这条路。」
不能白白牺牲,长公主的心境从悲壮,转变成凄凉辛酸。
明天长公主便能逃离遍布妖魔鬼怪的地狱,鹏帝重要辛余,在辛余面前他又是大义凛然,爱民如子的圣君,无法再骚扰长公主。
可我呢?
「天地神明会保佑姐姐。」
我们两个人总要有一个是平安的。
「妳还好吧?对不起,那时我已经六神无主。」
长公主为没能看顾我而致歉。
「无碍。」
轻描淡写带过,我要长公主了无牵挂地离宫。
「蝶观不吵姐姐了,姐姐早点歇息。」
长公主说得对,不能半途而废,在鹏帝征伐赤凶前,我们都得忍。
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独站在庭中沉思,耳边嗡嗡作响,三公主收到长公主要下嫁的消息,要我代为祝贺。
习武之人奉辛余有如神明,三公主对有个武神姐夫感到与有荣焉,若不是山高水远,婚期太近,她一定亲自跑一趟希有国观礼。
三公主没法前来才是万幸,依她的火爆性格,知道长公主受辱,早提剑刺杀鹏帝泄愤。
站了一会儿,宫女怕我太劳累,受到风寒,轻声细语劝我入内,一回到寝间,她们即刻斟茶,上点心,在我吃食时,七嘴八舌夸赞起大皇子诸多好处,就是无人敢说太子的不是。
我顿时明白这是宫里的禁忌,但,人心向着大皇子是不争的事实。
安神药有助眠效果,很快地又昏沉想睡,这一睡到日上三竿。
转醒时,嫁娶吉时已近,宫女老早准备就绪,等我一醒,聚集过来,替我着衣梳理。
上簪时,宫女捧来淡抹。
「陛下赐回给公主。」
物归原主,我却一点也不感激,从鹏帝亵渎长公主之后,他已是我仇视的对象。
随手取走,藏回原处,发誓不会再束手待毙。
着好礼袍,正好赶上花轿抵达,我亲手牵着长公主入轿。
长公主以细作身份,正式加入这场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枕边人是目标,而不是夫君,怎能怪她脸上找不到新嫁娘的喜悦。
得鹏帝亲准,一身大红,多达百人的锣鼓队从羽和宫一路奏乐,热闹地将喜讯传遍皇宫内外。
我仅能送到宫门口,直到婚宴才能再见到长公主,如影随形多年,在今日做了分离。
一出宫,锣鼓队施放鞭炮,喧天声响足以震破耳膜,我关闭与长公主间的联系,在烟雾中目送花轿远离。
一个时辰后,绿头苍蝇接我到长生宫与皇后娘娘会合。
我遵照大皇子叮咛,绝口不提太子的荒唐事。
「太子自觉学业荒废不少,说要闭关苦读一阵子,今晚没法赴妳姐姐的喜宴,要我跟妳说声抱歉。」
如大皇子所说,太子受到教训,说是念书,其实是被幽禁。
「蓝空电烁虽是一时之选,但畜生就是畜生,野性大发起来谁也认不得,这次吓着妳了,过两天去御鹰府找妳大哥,要他再帮妳挑一只听话好教的。」
过错全推到蓝采身上。
「每位皇族在十二岁那年都会举办鹰狩礼,母后很期待看见妳纵鹰狩猎的英姿。」
皇后说起两年后的事。
皇后说得轻巧,对我,这两年是何其漫长难熬。
「蝶观定会用心习练,不会让母后失望。」
我迎合地说,在学会驯鹰前,先习得虚伪的技巧。
维持表面的和平,皇后和我闲话家常,等万世殿来人通知,她才整装带我去和鹏帝会合。
忍住怒气,微笑请安,当鹏帝摸着我的头慰问是否无恙,我反胃地几乎要吐。
随驾同行的大皇子成了我的救星,我紧黏着他逃避鹏帝的关爱。
他年满二十,又救过我,在外人眼中,我感激崇拜这位大哥哥是理所当然。
鹏帝和皇后不反对我和大皇子多亲近,交代他好生地看照我,两人搭上皇辇,浩浩荡荡前往辛将军府。
我乘轿,大皇子骑马跟在皇辇后头。
在王上区,官民夹道候在皇辇必经之路,等车驾抵达一片跪倒。
辛将军府在王下区,得经过两座桥和河岛,鹏帝亲临,船只禁止通行,河岛守将亲自接驾,桥面张灯结彩,洋溢喜庆气息。
王下区不同于王上区,布衣百姓跑到街上饮酒作乐,拿着碗和杓子,到酒楼装满免费的喜酒,摇头晃脑跳起舞来,看到大批官兵出现还不警醒,等到守将喝叱才惊觉鹏帝驾到,你推我挤地跪下。
「起来继续喝,喝不够,朕叫人从皇宫搬来,今天不醉不归。」
鹏帝赦免百姓不敬之罪,赐了御酒同欢,颂赞声轰然而起,人人呼喊皇上万岁,像是蜂群聚在皇辇后方,载歌载舞来到辛将军府。
辛余、文武百官、各国使臣站在府外迎接。
鹏帝、皇后一下辇立刻向辛余道喜,辛余跪谢两人送来的诸多赏赐,一来一往大秀君臣情谊。
「怎么不见新娘子?」
皇后问。
「公主人在新房。」
辛余仍维持尊称。
「这时候你该陪着她,陪我们做什么?」
鹏帝讪笑说。
「还没拜天地。」
仍不是正式夫妻,辛余和长公主谨守份际。
「良辰吉时片刻不能耽误。」
鹏帝数落辛余胡涂。
「有皇上、娘娘在,分分秒秒皆是良辰吉时。」
贾千道替辛余解释。
话一出,众人点头称是,佩服贾千道舌灿莲花。
「贾大人说得正是微臣的想法。」
辛余在等鹏帝、皇后担任主婚人。
「这几天多亏贾大人帮忙,又出银子又出力,否则微臣还真忙不过来。」
当众感激贾千道。
浑然不知,鹏帝早已暗地恨上公然挖他墙角的龙申国。
「有需要就跟朕说,缺什么从宫里搬便是,别麻烦贾大人了。」
鹏帝酸溜溜地说。
「能与辛大人结交是贾某荣幸,银两和人不是问题,皇上切勿在意。」
贾千道以辛余的至亲好友自居。
「主位空悬许久,就等皇上、娘娘入座。」
代替辛余款待鹏帝、皇后,若不说,旁人会以为他是将军府的管家。
宾客纷纷入席,得到皇后允许,我到新房探望长公主。
两人感慨万千,相对无语。
礼乐响起时,亲手牵着她到大厅,交到辛余手中。
「好好待我姐姐。」
虽说这是一场政治婚姻,我仍希望长公主得到最好的对待。
「辛余谨记在心。」
他强而有力地许下承诺,那一瞬间,我的内心涌起罪恶感。
换做我,绝不会善待被派来监视我的间谍,我却要他疼爱敌人,这份心思何其自私。
拜完天地,以鹏帝为父、皇后为母,两人又拜了一回,等夫妻面对面交拜,大礼完成,定下夫妻名分。
辛余、长公主携手回到新房后,婚宴席开。
酒过三巡,小两口脱下婚服,辛余着蓝袍,长公主身穿领日国金凤花印宴服,露出如丝滑的颈与背,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辛余两名妾室妒忌地,眼里快冒出火。
他们逐桌向宾客敬酒,辛余脸上尽是得意,长公主强挤出笑容,若非她实在太美,定会被人看出破绽。
「我们家蝶观以后会像姐姐一样出色吗?」
皇后笑着问我。
「我哪能跟姐姐比。」
不单是我,天下女人都不能。
「春宵一刻值千金,朕是个识趣之人,先走一步,诸位别闹得太晚,朕下一道旨意,今晚洞房视同皇宫禁地,擅闯者斩。」
鹏帝调笑说。
「臣领旨。」
宾客嘻笑地回应,恭送鹏帝、皇后和我们回宫。
在半途,我听见下人端来一碗蔷花水,长公主咕噜咕噜地喝完,尔后的四个时辰发生任何事,我听不见,也不该听。
转眼过了两天,确定太子行动受制,不会在宫里碰见,我想去吊唁死去的蓝采,问太监御鹰府在哪,不带随从,独自前去拜访大皇子。
御鹰府专职培育训练优秀的鹰种,三年前由大皇子兼管。
说明来意后,大皇子带我到埋葬蓝采的鹰冢,两个小土丘并立在一大丛山茶花前。
「哪一个是蓝采?」
我问。
「左边的是蓝采,右边是牠的伴侣茶茶。」
大皇子将夫妻共葬在一块。
「蓝空电烁之所以难寻、难养,在于结伴后,雌雄共心,一死另一个也不独活,蓝采死后,茶茶就撞笼自尽,没了母鸟喂食,三只雏鸢已经饿死了两只。」
蓝采这种鸢有着特殊习性。
「没办法救牠的孩子吗?」
出于自责,我希望能补救。
「宫里的蓝空电烁仅剩牠们这一对,能救,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但雏鸢只在母鸟的嘴中进食,谁也无计可施。」
大皇子束手无策。
「我想去看看牠。」
我哀求说。
大皇子勉为其难答应,带我进入御鹰府。
府内有六个巨大半圆形鸟笼,按照鹰、隼、鸢、鵰、鹞、鹫分类圈养,笼中设置假山,以人工雕斧成悬崖峭壁,种植大树,供牠们栖息繁衍。
一只瘦得见骨、只剩稀疏白毛的雏鸢,眼睛半闭,奄奄一息瘫在鸟巢里,哑哑无力张嘴叫着,一眼便知牠快活不下去。
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我请大皇子给我一点生肉末,放在指尖,搁在雏鸢嘴边,牠看也不看地拒食。
「没用的,强灌也会被牠吐出来。」
大皇子要我放弃。
「事情因我而起,怎么放着牠不管。」
一介女子在这世上无力之事已然太多,不想逐水飘零,坐以待毙,便得争取,主动做些什么。
突然脑里有一个发想,倘若我将生肉末放在嘴中,雏鸢会不会以为是母鸟,趋近来吃呢?
即知即行,我不顾大皇子反对,抓了一把生肉末放在舌面上,忍耐难闻的血腥味,轻轻捧着雏鸢,敞开口,盼望牠能吃食保住生命。
「有这个心已是难能可贵,让牠去吧。」
大皇子劝我死心。
我摇头,用一股底气,咀嚼满是铁锈臭味,淌着血水的生肉,咬成肉糜,再次张口喂雏鸢。
当舌尖感觉到微微刺痛,我流下眼泪,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溢于言表的欣喜。
雏鸢吃了,牠贪婪从我嘴里一口一口吞进肉糜。
「太神奇了,竟有这个法子。」
大皇子感佩地说。
「接下来我找人照样做便是。」
皇族人皆是千金之躯,大皇子不愿我做这种污损之事。
我断然拒绝,继续喂这个失去双亲,饿坏的孩子。
在我的眼中,雏鸢就像是当年孤苦无依,流落街头,被诱拐到奴市的我。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不会抛下牠不管。
恢复一点力气,雏鸢吃得更急、更快,甚至啄破了我的舌头。
忍着痛楚,供给牠赖以维生的滋养,这就是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