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子,梁栋感觉到事情确有转机,这才慢慢止住了悲声。虽然哭声收住了,但梁栋的脑子却再也闲不下来了。刚刚一阵子哭的痛快,反倒让他脑子清楚了不少。他知道,如果编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这些人很可能还是会丢下自己。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回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梁栋自然不会再有什么顾忌,面子和命比,算值几个钱一斤?
装着哽咽的不能说话,梁栋想了好大一会,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这才开口问:“请问……先生可是中华上邦人物?”
梁栋再怎么也猜不到,自己的这一句中华上邦险些把黄昌奇美死。西夷之人黄昌奇本不陌生,他曾经多次与佛朗机人(葡萄牙人)打过交道,那些夷人一个个趾高气昂,浑如斗胜的公鸡一般。虽然也偶尔从通译口中听到过几回中华上邦之类的话头,但看那些夷人说话时的口气,黄昌奇也知道那不过是翻译弄的手脚!可眼前这个夷人——虽然他这么说话是有求于自己,诚意怕是要打上个折扣(其实是打了许多的折扣,因为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么一回事。),但一个夷人自己心甘情愿的说出中华上邦这样的话来,实在是大大的难能可贵。尤为可贵,而又有可疑的是此夷人说官话竟然字正腔圆,听起来比自己还要正统几分,真不知他是怎么学来的?黄昌奇就算不怎么聪明,但也不会笨到会放过这样的疑点,但他文心周密,自然不会直接去问,而是绕了一个圈子:“这位小哥是哪里人士?”
梁栋差点脱口说出是北京人,便马上顿住了。然后他的第二个念头是意大利,那可是新科的世界杯冠军啊!但又忽然想到好像明清时期颇有几个意大利教士来过中国,万一碰上岂不是大大的不妙?再要想,眼见黄昌奇就要为他答得太慢而起疑,一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德国!”
“啊——?”因梁栋答的又急又快,倒把黄昌奇吓了一跳,心中的怀疑免不得又大了几分。
梁栋自己也知道答对不好,心里一急,脑子里倒是灵光一闪,脱口冒出了几句英语。既是大学毕业生,英语总要过四级的,就算丢的再多,胡乱应付几句却也不难。反正英语也好,西班牙语也好,法语也好,在黄昌奇耳朵里面听来都是一个味道。急急的说完这几句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的英语,梁栋又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改说了中文,只不过故意说的生硬了些:“对不起……我来的国家的名字应该叫做德意志,这是我……去世的爷爷为这个国家取得的中文名字……”
这一下算是押对了宝,一听到这个国家的名字竟然是这夷人的父亲所起,黄昌奇也忍不住好奇,连忙追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梁栋赶紧开始大编故事,只是他再也不敢把中文说的太过顺畅,时不时的还要混上几句英文充数——再加上现代口语与明时的口语大不相同,居然也胡弄的似模似样。据他说来——他的爷爷原是郑和下西洋时的水手,因遇海难漂流至欧罗巴州,辗转流离在德意志国安家落户。因他爷爷一直心怀中华故土,誓死不肯从于德意志国的文化,甚至不肯与德意志国人通婚,而是娶了一南洋女子为妻。故此他爷爷一代与德意志人原是极不融洽,生活极为艰难。但他爷爷不畏艰难,一直以中华儒学教化当地居民,再加上他父亲这一代人的努力,终于使德意志人向化天朝,准备向我天朝称臣纳供。他本人心慕故土,于是便随德意志使节团一起登船前往中华天朝上邦——剩下的就是路上的苦难的,反正是编,自然是怎么艰苦怎么来,好在二十一世纪的文化生活根本就不是大明朝的人可以想像的——光是电影上的情节就足够梁栋讲上几天的了。
如果是一个现代人,自然知道梁栋这故事编的荒诞不经,但却正对了黄昌奇的味口。自古以来中华儒学便讲究的是德之所沛、四夷来朝的这一套,而梁栋的故事却在不经意间满足了这一要求。听到后来,黄昌奇已经无心细听梁栋所遇的苦难——他已经掉进自己的伟大幻想之中了。儒学思想既然可以于千万里之外使一番邦欣然向化(想的真美),那岂不是等于兵不血刃就得了一国之地?这正是儒家千百年来所追求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啊!比什么申包胥哭秦庭、复楚国的故事更要强上百倍!
既然这件事已经上升到一种非常崇高的思想境界之中,根据连带关系——梁栋也在黄昌奇的眼中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因为心中已经有了成见,黄昌奇开始毫不怀疑的接受梁栋所说,其实说白了,根本就是黄昌奇愿意相信梁栋所说的都是真的!
有了这样的思想基础,下面的合作就愉快的多了。在梁栋的指挥下,一队水兵开始将德意志国“贡品”搬上小艇,然后再倒回大船。因为船上的东西着实不少,梁栋又穷怕了,真是恨不得把整条船都搬回大船,因此整个过程进行的并不快。好在梁栋还记得有钱能使鬼推磨,每个士兵都送了一两枚金币——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国的,但金子可是硬通货,所以水兵的干劲还是蛮足的!
让梁栋为难的倒是黄昌奇,坚决不肯收梁栋送的任何东西。梁栋可不明白黄昌奇是怎么想的,见他什么也不收吓得心里一个劲的打鼓,他就是再笨,也看得出来黄昌奇是个主事的人,万一——他真的是很怕万一这些水兵把东西搬完了,黄昌奇一句话就把他扔在了沙滩上——到那时,他梁栋可就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如果知道黄昌奇是因为感动才不肯收他的东西,那他只怕是要笑出眼泪来了!
可是这件事落在黄昌奇眼里,就变成梁栋欣沐向化的最佳佐证。对自己一个普通的天朝吏员尚且如此巴解——那还不是向化天朝的明证?
于是这两个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变得惺惺相惜了——梁栋是因为黄昌奇的廉洁,比他印象中的某些官员强了太多(他还搞不明白黄昌奇其实只是一个吏员)。黄昌奇则是因为梁栋三代忠良(编出来的!),本人又天朝极为恭顺,所以有些爱屋及乌!(真是莫名其妙的惺惺相惜啊!)于是在两人刻意之下,很快就变得无话不谈(其实除了假话、废话、套话,两人无话可谈!),等到“贡物”全部上船之后,黄昌奇已经变成了梁栋嘴里的叔叔,黄昌奇自然也毫不客气的回称梁栋为贤侄!
无论如何,梁栋终于离开了这个不大的海岛,起程前往自己来这个时空的第一个人类城市开——泉州。
——梁栋命运的脚步,就这样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