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栋又没有傻透,知道这是傅恩义在提点他往好里说话——也可以说是要他往好里编!
既然要编!当然要往好里编!
自从来到了这大明朝,梁栋觉得自己活得没有一天不像是在演戏!
既然演戏——到了这生死关头,自然更要演的出彩!演的肉麻!演的真里透出假!
有了这样的念头,其实梁栋倒没觉得有多为难!左右不过是演一出戏嘛!一边调集了感情,作出一副又惊又怒的表情,一边大声说:“这——这可是从何说起?自从我进了普德祠,只见中央圣像仪表堂堂、德佩万方——心下暗想,就是孔子、老子也不过如此吧!如说关壮缪、岳武穆,那就差的可不止千里了!我心下感慕,就像游子如见父母,想起一路远来之苦,恨不得扑到像下痛哭一场才好!谁知这人!”他伸手指了一下沈尚文,“竟然拦住了我!我想也许中华礼仪如此,故此按照规矩上了香,其实——那种礼节实在是不能表达我的感情!等出了庙,我看见外面有人,不要问我为什么不问庙里的他!因为他看起来太凶,我不敢问!我就赶紧问这是哪位神灵的庙宇!难道——这也有错吗?!”
虽然梁栋努力在编,但如果按照明朝的文学水平来看,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文章!简直是白的可以,不过好在意思大家都还是听的懂的!傅恩义好像松了一口气,但却没说什么,不是不想说什么,只是他不知道怎么接口合适!
还是一边的浙江巡抚潘汝桢虽说是个篾片,但这种救冷场、烘闹局的功夫却是真真正正的炉火纯青。见几个人都不说话,不紧不慢的先轻咳了一声,才说:“这位就是傅公公说的外邦供使吧!这蛮夷外邦虽说不通礼教,但依下官看,这份忠爱九千岁的心倒似乎是无可疑的!”
有这么一说,场面上立刻泛上来了活气。沈尚文带来的几个人就要张罗着给梁栋解绳子!沈尚文一贯机灵(不机灵也得不了替魏忠贤守庙的差事啊!),赶紧骂了一句:“绳子是那么解的吗?!还不赶紧退开!这天气热,绳子上的紧——血都收到心里了!要慢慢松,晓得吗?!”一边已经是亲自过去开始解绳!一头解一头揉,嘴里还絮絮叨叨的没口子道欠!虽说梁栋本来一肚气的火气,经这么一弄也实在是不好发作出来!
眼见的闹了这么一出荒唐事,虽说现在面上没了什么,其实大家心里头都还有点别扭,草草的客套了几句,杭州的官员告辞,沈尚文也就随着走了。梁栋见人都走的差不多,很想去自己房里躺上一会,身上被绑的又酸又疼,自然是躺着舒服了!
哪知道傅恩义竟然把他拦住了,看了看左右,让旁边的人退下,这才相当严肃的问:“哎——!我说,栋哥儿,你刚刚说的是你想的吗?”
梁栋心里猛的一沉,想了想,这可不能说实话的,只有硬着头皮答:“当然是真的这么想了!”
傅恩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就好!哎——!你是不知道哎!九千岁那是我的义父!对我恩那个重重的!虽说咱们玩的好,但你要是真不敬重我义父,我也不能答应了你!”
梁栋再没看过历史,也知道魏忠贤是个什么玩艺!但这时候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顺着继续说了:“九千岁——”他本来想说点什么,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这个身份应该是不认识九千岁的!只好说:“九千岁生的那么慈祥,他一定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哎——!我说!你这句话算是说着了!”傅恩义好像被搔到了痒处:“九千岁在咱们太监里面——这个——这个——”他想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只好狠狠的伸了一会大拇指。“头一份的!全国都建了他的生祠,这是咱们太监的典范!我想好了,九千岁就是九千岁,以后我也要当——嗯——九千岁是不行了,那是独一份的,我就当八千岁吧!到时候,全国也都建八千岁的生祠,嗯——就是比九千岁的生祠小上那么一点,我也就知足了!”
这一番话说的梁栋心里直发毛,尤其是傅恩义冲口而出的‘咱们太监’一词更是吓的他下意识的护住了子孙根!迷迷糊糊的说了句胡话:“我看你就是比九千岁差,也差不了一千岁,怎么着也是个八千九百岁!”话说完才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实在混帐,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这是什么话啊?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想夸傅恩义呢,还是损傅恩义呢!
哪晓得傅恩义受之不疑,兴奋的说:“哎——!我说,栋哥儿,你这话说的是,我是九千岁的义子,正好应该比九千岁少了一百岁!以后我的义子就是八千八百岁——义子的义子就是八千七百岁——义子的义子的义子就是八千六百岁!这主意真妙!”
话说到这份上,梁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是!”心里莫名其妙的盘算着这么算下去,傅恩义的第多少义子正好封上二千五百岁!只是可惜了,这样封可封不出来一个二百五十岁!
傅恩义正在这里兴致勃勃的算岁,忽然门上的驿卒进来通报:“杭州承恩校尉沈尚文求见!”
梁栋登时就吓了一跳!
傅恩义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不见!”
那驿卒听见了就往外走,傅恩义忽然又回过来了主意:“算了,叫他进来!”
梁栋还想回避,被傅恩义一把拉住:“等等,一起见见这个王八羔子!”
梁栋还想再说什么,已经是来不及了,沈尚文已经快步进来,趴下就磕头:“属下给傅公公,栋使者磕头了!”
傅恩义似笑不笑的嗯了一声,接见这样芝麻绿豆的小官他才觉得没兴头呢:“什么事啊?”
“这——这个——”沈尚文偷偷看了一下傅恩义的脸色,见看不出什么来,这才说:“栋使者——那个栋使者问话的那两个人,属下那时候不知道,结果下面人给拿下了。”
“即拿了就拿了,怎么了?”傅恩义问。
“属下的人心急,这个——这个一拿到就抽了他们两鞭子。”说完就抬头看梁栋,“结果,那两个人——他说的话有点——有点那么不道!”
“怎么个不道法啊?”
“这——这个——他们对九千岁有点不敬!”沈尚文的头上已经有点见汗了。
“对九千岁不敬,你就看着办就是了,找我做什么啊?”傅恩义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这——这两个人不是跟栋使者有点关系嘛,所以,属下来问问!”沈尚文越发显得小心了。
“你这说的是胡话!”傅恩义忽然发了火,“对九千岁不敬的,该杀就要杀!这样该杀的东西杀他一万个都不心疼!这样的东西和栋哥儿会有什么关系!你还要来问!你说你是不是胡涂?”
梁栋和傅恩义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短,却从来没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他的声音本来就是又尖又利,仿佛猫头鹰的嚣叫——只一刹那,梁栋已经满身都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