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照片上遗落的风景,伴随着小镇人没有色彩的日子。
老房子斑驳的墙上挂着尺把大见方的木头镜框,上面呆板地排列着一个个呆板的表情。尺寸小得可怜的照片灰黑而泛黄,在黯淡的光线下难以分辨。其间有张色彩亮丽的结婚照,是上海亲戚家寄来的,那披着洋纱、伴有傧相的气派,着实让人慨叹不已。瞧瞧自家的那张,尺寸小且不说,光是那表情就已经够尴尬的了。不一样是人吗?去了大城市就是不一样。
其实,为登记而照相的那种尴尬而严肃的表情,早在去南熏桥那唯一一家照相馆前就已经凝固了。新郎四平八稳地戴顶人民帽,穿一身皱褶分明的卡其装;新娘红衣绿裤,裤管上的“哈夫线”看得出是用枕头压出来的。这样的模样进照相馆,一看就明白是拍结婚照,于是招来围观的捣蛋鬼的戏耍喊叫:找对象,拍照相;拍照相,找对象!弄得板凳上的那一对,僵直着脖子不敢抬眼看一下。似任人摆布的木偶,衬上呆板的手绘布景,照相师傅捏个与照相机连上线的皮球样的气阀,咕噗一声!于是端正地并肩坐着的一男一女定格在黑白照片上。然后,镶嵌在镜框内,默默地诉说着小镇人的日子和感情世界。
岁月悠悠,转眼即是20余年。今年镇海菊展的一个夜晚,我挎着相机随着赏菊的人流走在城河路上。望着两旁林立的高楼,流光溢彩的霓虹灯,谁又能想到这曾是条经年漂着烂菜叶的臭河呢?
夜色中,闪光灯此起彼伏,犹若星星,城河路上6家照相馆在菊展的日日夜夜里,为镇海人平添了多少风景。那个忙得三天三夜没合眼的摄影图片社的吕老板,面对等急的顾客,只好拉起小提琴来表示歉意。
一个穿着短装、俏皮地露着肚脐的姑娘跑过来请我代拍一张朋友照。我正在仔细地调焦距时,却听一个老女人惊喜地喊:“这不是阿明么!”见我发愣,便指着那挽着男朋友手的姑娘说:“这就是你插队时我生下的阿五找了对象了。”
我想起来了,农村插队的那年春节,我用上海娘舅带来的相机为怀着第五胎孩子的房东大嫂照了一张相。没想到孩子满月那天,她找上门来,气呼呼地要将怀中的女婴塞给我,理由是我把她命中该有的传宗接代的玩意给摄走了。
回忆起那段几近荒唐的往事,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阿五说她开了一家时装店,今天是和男朋友去雄镇大酒家看上海名模的时装表演。望着他们手拉手尾随一批身着各式时装的镇海人踏上大酒家花岗岩台阶,推开豪华玻璃门的身影,我又按下了一组朝气活泼的色彩斑斓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