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要收藏这只原本不属于我的收藏范围的梳头镜箱,是因为看到了这只镜箱上有着“请用国货”的字样,我想,这里面必定有美丽的故事。
旧时,长成豆蔻年华的江南女儿,总有一只用来梳妆打扮自己容貌的梳头镜箱。
从传统意义上的箱子定义来讲,从上面开门的才能谓之箱。不过,宁波一带的人这样叫梳头镜箱,也是有其道理的:一来,梳头镜箱看上去原本就像一只袖珍版的小箱子;二来,箱上面分别安有两只对称的铜襻,搭合起来,只需勾进手指头,便可将其拎起来,就像拎皮箱出门一样便当。
我是十五六年前在宁波“三市”古玩集市上看到这只梳头镜箱的。当时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是镜箱抽门上有“请用国货”四个以金粉书写的楷体字,端庄中透着娟秀。仔细辨别后,确系手工所书。
在梳头镜箱的设计中,镜子的摆放是独具匠心的。镜子不用时,让镜子在箱面下的夹层藏起来。使用时,只需轻轻抽出来,摇起来,往后一倚,镜子便固定在镜箱口头了。那倾斜的镜面,正好把女儿家的容貌妥帖地映入镜里。
岁月悠悠,如果那位对镜梳妆过的女子现今尚健在,当年满头的青丝,应该如同我现在面对着的斑驳的镜面一样,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就像迷蒙的水雾。
再翻过来看,发现镜后贴有一张香烟壳(香烟盒)大小的相片,泛黄,且有几处脱落。但总体上还是能辨认得出,相片上是一位年轻端正的女孩。齐耳短发,一身民国时期女学生常见的打扮:短袄,短裙,胸前别着一枚校徽,但已难以辨清上面的学校名称,给人印象深的倒是她的眼睛,虽不大,但明澈如同盈盈的春水。
拉出上一格抽屉,见里面分成几个大小形状不一的格子,惊喜地发现里面竟还保留着五块女子用过的绣花粉扑。圆溜溜的粉扑上分别绣着蝴蝶、春桃、石榴、茉莉、青蛙。最别致的是那只以绿色丝线绣成的青蛙,鼓着乌溜溜的眼珠,似乎要从圆圆的粉扑里跳跃出来。
我忽然感到这梳头镜箱的主人是位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的心灵手巧的姑娘让人很是亲近。再打开下一格的抽屉,有一张破损泛黄的纸张。我抻开去细细看,显然上面有用钢笔墨水手抄的一首歌,纸上大半的字迹和乐谱已洇得看不清楚,能辨认出来的大致有这一些句子:“好时光像水一般……付与落花红,流水共悠悠……母亲对我讲……无国哪有家……”
看起来,这笔迹与“请用国货”的字体一样端庄而娟秀,与粉扑上的女红一样纯真而青春,恰如主人那秀美的眼睛。
把这些元素串联起来,使我的心里充满了激情和愉悦。为我少年时看过的老电影《林家铺子》里的故事增添了新的想象:
林老板的女儿明秀正倚在梳头镜箱边,为同学们指责她家偷卖东洋货而气恼着不争气的父亲。郁郁寡欢中听得楼下那边桥头上传来同学们慷慨激昂的口号声:“抵制日货,共同抗日,有良心的中国人团结起来!”明秀感到一阵脸热,为自个的软弱感到害羞。明秀当即拿起平时习字用的“金不换”毛笔,蘸上铺里写招牌的金粉膏,在梳头镜箱上书完了“请用国货”四个金字,拎起,甩了甩头发,“噔、噔、噔”下了楼向桥头走去。
那应该是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那位带头喊口号的穿长衫的男生接过明秀手中的梳头镜箱高高举起,明丽的阳光把“请用国货”四个金字映照得分外灿烂。
回到了同学队伍中的明秀,这位小老板的千金会开心地静静地坐在桥畔一侧,支起梳头镜箱上的镜子,梳理她那被料峭春风吹得略显零乱的秀发。爱美的她拿出圆圆的小粉扑来,在汗津津的脸上补个淡妆。
江南小镇的小河边有只青蛙,瞪着鼓起的小眼睛惊诧地看着桥上这道从没见到过的风景。粉扑上的这只青蛙则在明秀青春洋溢的脸蛋上欢快地跳跃,这青蛙分明是听到了青春好时光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