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9月26日中午,终生与土地打交道的父亲袁德宗不幸倒在了万恶的车轮下,噩耗传来,全家老小悲恸欲绝。那时,我们虔诚地祈祷上苍:保佑父亲生命不息。我们睁大双眼渴望奇迹出现,让父亲的音容笑貌重现!然而,无情的现实击碎了我们心灵的企盼!敬爱的父亲带着伤口,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呀,您真可怜!3岁那年,贫困潦倒的祖父离开了人世,从此,您跟伯父拉着祖母的衣襟,开始了颠沛流离、沿门乞讨的生活。在那凄苦的岁月里,您品尝了饥饿的滋味,领略了穷人的悲哀。9岁的时候,为了生存,您成了地主家中的一名长工。狠心的地主婆时常骂您、掐您、揪您的头发,用皮鞭抽打您,您瘦弱的躯体留下斑斑伤痕。在那衣不遮体、饥寒交迫的茫茫黑夜里,您恨透了吃人的旧社会,时刻期盼新生活的到来。1949年,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中国成立了,15岁的您跟千千万万个贫苦农家孩子一样,拭干泪水投入到了打土豪、分田地的喜悦之中,在海原县武塬乡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家园、土地和平等劳动的权利。那时候的您,恨不能用生命来报答共产党的解放之恩,农村的一切运动对您来说都充满了引力,您总是冲锋陷阵,全身心投入其中。1958年春天,****海原县县委组织农村民兵在石峡口进行水利工程大会战,您丢下妻儿,扛着铁锹,带着用不完的力量,来到了火热的会战工地。白天,您跟民兵们争先恐后挖土方,夯地基;夜晚,您与一些先进青年背石头,修渠道,默默奉献赤诚。在建设工地,您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担任了民兵连连长。从那时起,您把自己的一切与公家联系在一起,不由自主地把改变家乡面貌的重担压在了自己的肩上。1968年隆冬,身为武塬大队党支部书记的您,穿着老羊皮袄去山西省昔阳县大寨大队参观学习。回来的当天,您把大队干部聚集起来,讲述大寨人在石岩上铺土种出高产田的奇迹。那天,您的双眼放射着兴奋的光芒。您说:“大寨人能在石头缝里种出丰收果,咱们拥有肥沃的黄土地,为啥还缺粮少衣呢?关键的问题是咱们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只要咱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汗往一处流,就不信咱甩不掉穷帽子。”从此,您以全国劳动模范陈永贵为榜样,带领全大队的青壮年开始了兴修梯田和植树造林的“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大生产运动。那时候,作为孩童的我们,每天看到您和青年农民举着红旗,扛着铁锹,排着整齐的队伍,踏着歌声上工去,顶着星星喊着口号收工回来,人人精神饱满,个个斗志昂扬的情景时,心中充满了美好的向往。父亲,那时候的您,仿佛是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帜,您的身后是众多热血沸腾的青年农民。大家没有疲劳,没有怨言,风里来,雨里去,冒酷暑,顶严寒,一干就是8年。这8年,您跟全队的农民用铁锹、背篓、架子车,将5000亩跑土跑肥跑水的坡洼地,修整为旱涝保收的水平梯田,粮食亩产量由过去的25公斤提升到80公斤。这8年,您与全队的农民用铁锹、镢头在全村所有的山坡沟岔修挖育林坑(带),用汗水和辛劳染绿了全村的沟岔山坡,全大队家家户户房前屋后不仅绿树成荫,而且队与队、户与户之间的道路两旁也形成了绿色“链条”,将村庄连在了一起。这8年,全大队的树木由过去的数千棵发展到近6亿棵。茂盛的树林引来了雨水,引来了奇鸟。这8年,您和乡亲们修建了大队中心小学,创建了卫生防疫站,为乡亲们学习文化、求药治病创造了条件。这8年,武塬大队的田地里有了自己的“铁牛”耕田作业,有了一辆解放牌汽车,还有了数万元的存款,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了。您为此被县委和自治区评为先进分子,《宁夏日报》曾以《旱塬上的绿洲》为题,详细介绍了您与农民兄弟植树造林的事迹。这8年,每当大雨天,别人总是往家里跑,您却总是头顶麻包,手提铁锹往雨里钻,这儿挖,那儿堵,给树林放水,由于从小受尽了缺水的煎熬,见到水您总是特别“贪婪”,以致两次险些被洪水裹挟而去。这8年,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两个年幼的女儿因患病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夭折,是您狠心吗?不,记得有一次,您风尘仆仆从工地跑进家门,在得知女儿已气绝后,从不畏惧艰难险阻的您,顿时昏厥过去,双眼噙满泪水。父亲,透过您的昨天,我们懂得了人应该追求什么,应当奉献什么。
父亲,您出身于贫苦人家,对穷苦人有着特殊感情。在您60多年的人生道路上,您时刻没忘记关心人、帮助人的责任。记得那是1970年腊月的一天,母亲喂养的一头猪在收购站换回了42块钱,全家人都沉浸在丰收的欢乐中。这时您从外边赶到家中,神情严肃地要母亲拿出30元钱,说是从朝鲜战场复转回来的老战士范立生的妻子得了重病,没钱住院治疗,生命危在旦夕,您说救人如救火,不能迟延。惊讶的家人不愿将一年的血汗收入支付给一个家境十分贫寒的人,可是您强行拿走了钱,任凭我们揪心般地哭喊也未能令您回过头来!1973年,西海固地区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旱灾,人无粮,畜无草,水贵似油,党和政府对灾民及时进行救济。春节前一天,大雪纷飞,您气喘吁吁地走进家门说,三道坡生产队回族农民丁学忠的父亲得了绝症,想吃点白面,把咱家的那点白面送给他吧!不等家人表态,您就将那点准备过年的白面放到车架上,顶着风雪出门了。那时候,天真的儿女们恨您,因为在我们看来,您对别人的关爱远远超过了对自己妻子儿女的关爱,不是吗?我们经常耳闻目睹您给队上的军烈属、五保户这家2元、那家5元,可您的儿女向您要几毛钱却十次九空。俗话说,一滴水能映出太阳的光辉,一件平凡的小事能映照出一个人的品德。父亲,从您的身上我们看到了真诚与善良的伟大,悟出了该怎样做人的道理。
有位诗人曾这样形容农民:“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睡觉。”父亲,您的一生如同诗人所言,从拥有土地的那天起,您始终未离开田地,未离开劳动。“自食其力,靠劳动吃饭”成了您终生奋斗的信条,即使在您的儿女成家立业、家境日益富裕,孩子当中有人成了厅级、处级干部后,您仍旧是心不离农业,身不离劳动。您的乐趣在田野,您的追求在土地!晚年得病后,除了进城看病外,您总是在大田里劳作,还时常因壮志未酬而不安。那时候,愚蠢的儿女们,没能理解您,经常嘲笑您的古板、执着,嫌弃您的叨唠、啰唆,总觉得您的所作所为都属多余。2000年9月26日,厄运降临在我们身上时,您的儿女才幡然醒悟:父亲是天,父亲是地,没有您,我们仿佛觉得天塌陷了,地崩裂了,您的儿女是那么的孤苦伶仃!我们多么想念您,多么需要您啊!
父亲呀!一年来,您虽然与我们隔着两个世界,但我们却铭心刻骨,日夜思念,与您未有片刻分离。在您需要颐养天年的时候,我们未尽一点孝道,您就撒手而去,您让儿女抱憾终生呀!父亲,此时此刻我们多么想念您昔日宽大有力挟着呼啸而来,挟着呼啸而去的巴掌呀!此时此刻我们多么渴望再听一听您呵斥儿女们的声音呀!此时此刻我们又是多么想再看一眼您生气时的模样呀!这些您生前让儿女们最为害怕的言行神态,在今天变得那么可亲、那么可敬、那么珍贵!正是您的严格教导,才使您的儿女们真正懂得如何做人,怎样做事的道理,才使淘气的儿女“修成正果”。父亲,作为儿女的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啊!天若无情,为什么让您这样的好人来到人间?天若有情,为什么天不假寿,让您过早地离开人间?
父亲,您生前活得艰辛而操劳,您活得清白而坦荡,您活得清贫而乐观,您活得负重而坚强,但您活得值啊!您不仅在儿女心中树起了丰碑,而且在认识您的平民百姓心中树立了丰碑。在您辞世后,很多人前来悼念,著名作家张贤亮送来了“德才见治谋有子能担国家事,荣哀酬生平伤心遽夫老太公”的挽联。今天,您离人们越远,人们觉得您越亲,您离这个世界越远,您的儿女和乡亲觉得您越真!您留给儿女的精神财富,我们受益终生,您留给当地农民兄弟一个共产党人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的身影!
父亲,您安息吧!您的生前身后,都透明如水,洁净如冰。您的儿女一定继承您的遗志,扶贫济困,积德扬善,艰苦创业,追求进步。我们一定照顾好母亲,相依为命地搞好家庭大团结,任何时候都不做忘本的事情,不做对不起老祖宗的事情。
父亲,我们永远怀念您,永远做您的好儿女,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发表于2001年9月27日《宁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