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一个上午,一辆拖拉机冲进山区某县狭窄的街道,猛地急停在县医院门口。满身污垢的司机连爬带滚地下了驾驶室,急匆匆抱起一位头部血肉模糊、全身沾满泥土的男青年,双腿颤抖着向急诊室走去。
“……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我俩的情,我俩的爱在纤绳上荡悠悠……”充满柔情蜜意的情歌从急诊室敞开的窗口飘溢而出。抱着伤者的司机喘着粗气走了进来,他站在地上如同筛糠似的说:“大夫,出——车——祸了,我把这位同志撞伤了,快——快——”
“放在床上!”身着洁白工作服的小姐厉声道,一边又摆弄医疗器械,刚才的温柔已荡然无存。随之,她劝慰说:“现在呀,人满为患,师傅你何必这般恐慌?我去叫大夫。”
大约20分钟后,小姐和一位男大夫说说笑笑地走进了急诊室。小姐进门后仔细地端详起病人来:伤者脚蹬“火箭牌”黑皮鞋,蓝色呢裤,上身穿着银灰色毛料西服,咖啡色高领线衣,个头不算矮,年龄二十二三岁。这一切令她心跳加快,毛骨悚然,但她仍在仔细地搜寻着,搜寻着……当她看到伤者黑红色的右脸蛋下侧也有一颗黑痣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哭喊着问那位脸色蜡黄的司机道:“他出事时是不是骑一辆自行车,捎着一个人造革黑皮包?”
“对。”司机有气无力地回答。
“东西在哪里?”她声嘶力竭般地呵问。
“我已存在了邻近的老乡家里了。”
“那他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
“这……这我出事后,他已闭着眼没看清楚。”
“你,你没瞎,开拖拉机往人身上撞!啊嗨嗨……”小姐的一反常态使司机和那位大夫莫名其妙,司机犹如一只呆羊不知所措,大夫停止了收拾器械的活儿,连忙向泪流满面的小姐说:“小杨,小杨,你怎么啦?”
“丁——大——夫,压伤的是我小舅呀!他昨天从乡下来县城买结婚礼物,今天早上8点从我家走的,啊嗨嗨……谁知被这个丧门神撞成这个样子,啊嗨嗨……”
丁大夫听了杨小姐的哭诉后说:“你别伤心,先护理,我去找院长。”话音未落,丁大夫已闪出了急诊室。不足10分钟,县医院的正副院长及外科主任来到了急诊室。在“赤脚医生”出身的院长马得义的指挥下,病人已被抬进了只有县委常委以上资格才能享受的2号病房。几位医护人员脚不着地地开始抢救病人……县委常委兼县委办公室主任李时茂在百忙中也赶到县医院。他在探望病人后立即召开了由医院正副院长和个别科室主任参加的紧急会议。李常委铁青着脸说:“希望大家发扬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尽快使病人康复……”为了使这项工作落到实处,成立了由李常委任组长,马院长任副组长的治疗小组。离开县医院之时,李常委特意把马院长叫到走廊叮咛道:“马院长,县委杨书记工作非常繁忙,加之最近他到地委开扩大会去了,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另外你给小杨请个假吧,我与她去一趟她外婆家,一方面以示慰问,另一方面让家里来人照顾病人。”马院长弯着腰,已无毛发的脑袋像鸡啄食似的重复着一个字“行……行……行……”
中午时分,为节省开支已封存数月的紫色“桑塔纳”今天破例拉着愁云密布的李常委和杨书记在医院当护士的小女儿,开出了县委大门,车后卷起厚厚的黄尘。大约半个小时后,“桑塔纳”来到了一栋红砖红瓦砌起的农家庭院,一位60开外的老大娘头顶盖头,笑盈盈地走出了大门。小杨目睹此景,泪如泉涌,她大声喊着:“奶奶……”扑进了老人怀里。
“咋咧呀?我的娃呀!”老人一脸惊吓的神情。
小杨哽咽着说:“我……我小舅……出车祸了,啊嗨嗨……”
“你小舅?你小舅正在屋里吃饭呢,你傻瓜胡说啥呢呀!”
“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呀,个头、年龄、长相、衣裳、发型、右脸上的黑痣……只是没看清眼睛,还能认错了?”
正在奶奶跟孙女争执之时,身着银灰色西服,脚蹬乌黑“火箭牌”皮鞋的青年来到了她们的面前。“小舅,原来不是你呀?!”小杨破涕为笑,李常委铁青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他与农家老小在门口寒暄几句客套话后,匆忙跟小杨乘车返回县城,直奔县医院2号病房。李常委与正在病房忙碌的马院长耳语一会儿后,就疾步向县委赶去了。小杨又回到了急诊室。
马院长在李常委走后,对忙前忙后的医务人员说:“现在病人情况基本好转,这里该清静了,所以大家回到各自的岗位去吧!刚才李常委说了,这些营养品大家每人拿上两包,一来病人暂时不需要,二来大家辛苦了大半天,这是情理中的事,不要不好意思啊!”一时间,由公私款堆积而起的鳖精、鳖膏等物品在马院长的亲自分配下,一扫而光。从忙碌中解脱出来的医护人员此时此刻被团团疑云所笼罩,他们百思不解其意地陆续离开了2号病房。
马院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抽起了香烟拿起了报纸。
“丁零零……”清脆的电话铃响了。马院长操起话筒,只听李常委说道:“我考虑病人还是继续住高干病房,我们就一错到底算了吧,不然影响不好。当然了,收费仍按原则办……”
马院长的脑袋在不断地“鸡啄食”……
(发表于1995年3月31日《宁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