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蒙眬的泪眼中竟出现了一种幻觉:郁郁葱葱的山洼里,母亲正佝偻着瘦弱的身躯,艰难地拔着竹笋,雪白的头发飘扬在翠绿的树丛中,是那样的醒目……
今天是母亲节,我想起了老家白发苍苍的老娘了。
我娘今年虚岁七十八,在她出生的那个年代里,人们大概非常热爱花吧,记得村里跟她岁数上下的婶婶大娘们,名叫菊花、杏花、菱花、茶花的一大堆,唯有外公给我娘取名“荷花”。荷花蕾大、瓣大、果实多,且出淤泥而不染,亭亭玉立。外公的愿望可想而知,他就是希望他的宝贝女儿漂亮,有如一朵美丽的莲花。然而外公家穷,我娘十几岁就历经磨难,直到跟父亲结为连理,才算找到了归宿。
娘生有子女五人,三男二女,我是老大。大弟六五年出生,大概五六岁时因染上“乙脑”而不幸夭折。当时农村条件差,缺医少药。发病后爹和娘将他转到临近的舜德医院救治,正好是省妇幼保健院下放的一位女医生接诊,按说治疗没问题。可是由于缺少一味特效药——“羚羊角”针剂,故无力回天,生生地看着弟弟咽气。我当时正读初中,记得那天晚上父母是抱着弟弟的尸体哭着步行十几里走回家里的。那次打击对父母可以说是致命的,特别是我娘,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儿女是娘身上的肉啊!
分田到户后,我也成家了,娘年岁也大了,田里的事还舍不得放下,忙完了家务就会下地干活,灶头田头,忙得不亦乐乎。就在儿女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后,娘老了,头发全白了,身体上的疾病接连袭来。先是患上子宫肌瘤,医生说是癌症,做手术恐怕“走”得更快。娘坚持要做手术,说是死在手术台上也情愿。看见母亲被痛苦折磨的样子,我们同意做了手术。也许是吉人天相,竟然奇迹般痊愈了。可是没过几年,又发现腰椎盘突出,医生又说有瘫痪的可能,反复劝告她不能做事。然而,她怎么可能歇得下来呢?里里外外总可看见她微微佝偻的身影。又这样过了几年,目前还算可以,只是她好瘦好瘦。每次看到她,我心里总是酸酸的。
多年来,我有一块心病,就是爹娘春秋已高,可是由于老人性格不合,不愿在一起生活。爹跟了我,住在县城;娘和弟弟在一起,住在乡下。老人不能相互扶持,而做子女的又往往照顾不周,实在是愧为人子。加上弟弟一家都在汕头打工,一年也就回来一次,留下娘和一个尚在读初中的侄女在家,实在让人牵肠挂肚。我只能尽自己所能常回家看看,经常打打电话,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我时常在心里祈求上苍,为老娘祝福。
或许是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年,我对娘的印象特别深刻,特别感受到她对儿孙们的爱。一个古稀老妇人,已经无力为子女们再做点什么了,可是,她在家里照顾好小侄女,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没有让在外打工的弟弟担心。她养了十几只鸡,我和大妹每回下乡,她都非要让我们带走攒下来的鸡蛋,而自己一个也舍不得吃。逢年过节,还要拿土鸡送给我们,让我们做子女的实在过意不去。我们临走时,不管是烈日当头,还是寒风瑟瑟,她都要站在车窗前,目送着车子远去。每当这时,我都要回头望着她。看着娘在烈日下或寒风中飘起的满头白发,我的眼睛湿润了,心里会喃喃自语:老娘,您多保重!
上次回家为细婶做“总七”,这是家乡为刚亡故的亲人举行的祭奠仪式。每个“七”(七天一次)都要小规模在家里进行,七七四十九天时除了在家搞还要去墓地。我和妻子、女婿也赶去了。从细婶墓地回来,娘站在家门等我,让我拿一蛇皮袋已剥好的竹笋和十几只鸡蛋带去。我心疼地数落她不该上山去拔竹笋,我说街上有的买,您腰不好,要是跌倒了如何是好……老娘笑着连说“怎么会!怎么会……”提着一袋子竹笋,我感到沉甸甸的。我心里明白,这哪是竹笋,分明是一袋子母亲对儿子沉甸甸的爱,这是用金钱买不到的母爱啊!
晚上八点,我们坐上了回城的小车,母亲和细叔都站在车旁送我们。不知怎的,我蒙眬的泪眼中竟出现了一种幻觉:郁郁葱葱的山洼里,母亲正佝偻着瘦弱的身躯,艰难地拔着竹笋,雪白的头发飘扬在翠绿的树丛中,是那样的醒目……
我们爱我们的民族,这是我们自信心的泉源。
——周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