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人山人海和龙舟竞渡的喜悦,甚至听不到此起彼伏的鞭炮,唯一不变的,就只有飘香的棕子、艾蒿和菖蒲。
大街小巷飘出的棕子香味、居民门口挂着的艾草和菖蒲发出的清香似乎告诉我们这些客子,该是端午时节了。一看时间,果然是农历五月初四。上午刚上班,校方就一人送了一份礼物:棕子一只,鸡、鸭蛋各一枚,外加苹果一个。礼物虽小,也是人家一份心意。第一次因参加高考阅卷在外过节,看到这棕子,一股乡情油然而生。
端午节包棕子,是华人世界的共同习俗,可棕子的包法却大同小异。南昌的棕子类似一块小砖头,外面的芦苇叶子被五花大绑,通身捆得死死的。早晨看“海峡两岸”新闻,报道台湾的政客拼选举到民间与选民同包棕子,以博“包中”的彩头,棕子的样子也如此。单就外形而言,这些粽子不如家乡的棕子美观。家乡的棕子,锥形,上方用专门的麻绳扎得棱角分明,很漂亮。至于其内馅,则有很多种类。基本原料都是糯米和绿豆、饭豆、芝麻等,先用香油拌匀,再根据需要加进其他成分,形成素荤两大类。素的有红枣、蜜饯等,荤的有牛肉、瘦肉等。煮熟的棕子和咸蛋都是不易松散的,据说是为了纪念投汨罗江自尽的屈原,抛到水里也不会被鱼虾吃掉,屈大夫当然可以尽情享用了。先人一个煞费苦心的举动,竟被一代代传了下来,几千年了,可见人们对爱国者是何等的敬重。
棕子在如今已不是稀罕物了,据说港台老板为给员工发节日礼物而进行民意调查,有百分之四五十的员工反对发棕子,以为不如发购物卡好。这固然与人们生活水平高有关,而令人担扰的是,我们的传统节日已越来越不被国人重视了。难怪韩国竟将端午节作为他们的节日向联合国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他们的学者还言之凿凿地考证出屈原的祖先是韩国人!当然,我国政府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已将端午节定为法定节日,这多少能让人有一点欣慰。
记忆中,我吃过祖母、母亲和妻子包过的棕子。20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刚六七岁,而那时却是最困难时期,是吃不到棕子的。听母亲讲,我有一个堂舅,饭量大,又干重活,每天的四两稀饭根本不管用,长期下来终于病倒了。在那年的端午节那天,他不行了,他是在喊着想吃棕子而死不瞑目的。那时,虽然食堂散伙了,但连饭都吃不饱,哪有糯米包棕子。慢慢地小队里也栽了糯谷,社员才会分一点。于是到了端午节,祖母就会包点油水很少的名副其实的素棕子。吃着棕子和平时舍不得吃、攒了快半年的咸鸡蛋,不知多有味!生活条件好点的人家,小孩的脖子上还挂着用红线编织的小网袋,小网袋里装着一只咸鸡蛋。而我没有,只能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解馋。那时的棕子,徒具棕子之形,实则糯米饭而已。
后来,农村分田承包,农民解决了温饱问题,生活条件也一天天地好起来了。我们家承包了十几亩田地,家里也养了两头肥猪,卖掉一头,自己宰杀一头,腊肉差不多吃到“陈接新”。地里也种上了油菜和芝麻,菜油和麻油吃不完。鸡鸭成群,不用等到端午节,平时也可吃到咸蛋。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过得舒坦。每逢端午节,母亲在为棕子配料时,拿起油瓶就往里倒,站在一旁打下手的祖母忙喊:“够了,够了!”那棕子吃起来,还真是特柔软,特别爽口!每当这时,我总会笑着对祖母说:“奶奶,娘包的棕子真好吃!”祖母也会笑眯眯地直点头。
那时的节日过得真是热闹、惬意!吃早饭时,家家户户燃放鞭炮,所有房子的前门、后门,甚至牛栏、猪舍门都挂上了艾蒿和菖蒲,充满了节日的祥和。上午,吃饱了棕子和鸡鸭蛋的青壮年男子就在水库坝上集中,举行一年一度的龙舟竞赛。邻近几个村的龙船队展开了激烈的角逐,船上的击鼓声、岸上围观群众的喝彩声,响成一片。那场面虽然比不上电视转播中的正规比赛,龙船也没有华丽的雕饰,但一切又显得那样原始质朴,那样融洽自然。龙舟竞渡由最初的追赶投汨罗自尽的屈原演变为现在的群众体育活动,应该是全球华人共同的骄傲。
再后来,我和妻子带着孩子进了县城,生活水平有了质的飞跃。不一定非要到逢年过节才有大鱼大肉吃,当然也不一定非要到端午节才包棕子。什么时候想换换口味,妻子总会想起包棕子吃。棕子的馅也由糯米、芝麻和豆类变得丰富多彩了,记得她第一次用蜜枣作粽子馅时,我还大吃一惊地说:“原来棕子里面还可以包蜜枣呀!”妻子也趁机奚落我少见多怪。那一次,我大快朵颐,连吃三个,直到打饱嗝为止。
遗憾的是,如今,家乡农村强壮劳力都外出打工了,剩下来留守的都是些老人和小孩,田地也荒芜不少,再也见不到那种“遍地英雄下夕烟”的壮观景色了。除了春节因打工的回家依然很热闹外,其他节日就显得非常冷清和落寞,端午节也不例外。没有了人山人海和龙舟竞渡的喜悦,甚至听不到此起彼伏的鞭炮,唯一不变的,就只有飘香的棕子、艾蒿和菖蒲。它们仿佛还在提醒人们:别忘了,亘古不变的端午!别忘了,亘古不变的屈原!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清)顾炎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