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邓季季家的那霎,怀揣几许轻松,终于在记忆还没冻结或者丧失的时候重温了一遍,所有的过程,都还来得及,现在或者比从前更重要。
第二天是周日,下午,小特离开,要赶去和同事会合。那霎替他在楼下拦了的士。小特钻进后座后,她没有即刻关门,犹豫两秒,也猫腰钻进的士。小特一阵惊讶,那霎却面无表情地说:“只当我是蹭车兜风。”
两个人各自望着车窗外飞驰后退的建筑。那霎把手肘放在窗子上,悠悠问:“考察完了直接回去么?”
“嗯。到时候和其他同事一起回去。”
“噢。本来……算了。”那霎把想说的话重新咽下去。
“本来什么?”小特追问。那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考察顺利的话,下个月就开那边的工程了,我会常驻那里,离你这里也很近。”小特解释着,似乎在缓解那霎的遗憾。
那霎无意识地应声,她只不过在考虑是否要让小特带点东西给爸爸,但转念又打消了想法,她想自己并不知道父亲喜欢什么需要什么,送东西给人,如果不是对方喜欢的需要的,接受礼物的人也未必高兴吧。就像她,那整整一箱的东西,又该如何处置呢?
车停在汽车站,那霎没有下车,她目送小特走进售票厅,拎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的士带她回去慢慢吧,她在车上给父亲电话,用了惯常平淡的口吻告诉他已经将小特送去车站了。末了,她说了句谢谢。原本,她想说自己不需要那些,最终改变了主意。男人在那头非常开心,还说用完了继续给她快递。那霎心底暗暗:“饶了我吧。”
安葵已经按着早先画好的巫婆装分解图裁好纸样,然后将纸样放在布匹上,画出轮廓,再剪裁布匹。如今正在慢慢吧的制作室内埋头缝纫,那台小型缝纫机在她的操纵下乖巧地将布匹接合起来。
“把小特送走了?”她抬眼,看见望着她出神的那霎。
“那么快就剪裁好巫婆装了?很难看吧。”她答非所问。
安葵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在做巫婆装,精神上有些疲累,不觉停下手里的活气恼地问:“你为什么老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那霎无可厚非地耸耸肩:“显而易见的事,问我不也白搭么?”
安葵叹了口气:“现在我开始佩服邓季季了,她得忍受你多少啊。”
那霎折身走出去,一句话都不说,脸色瞬间灰败下来。这样的软肋总是被不合时宜地一戳再戳。
“喂!”安葵从制作室追出去,抓住那霎的胳膊,“随口说说的,你怎么生气了?”
柳漾也跟出来,急切地询问,可态度上明显是倒向安葵的,好比大家都认定了那霎喜欢无理取闹。一缕悲伤攫住那霎,她拉了拉唇,淡淡道:“我回去了。”
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人赶上来。那霎拐进超市,推着车子疯拿一气零食。
经过红酒柜时,瞥见一瓶1998年的干红。她想起1998年是她认识邓季季的开端,这一年改变了她很多,予她而言1998是特殊的数字组合。她不由得取了一瓶1998年的红葡萄酒放进购物车。
回家,Silence等在门口,接过她手里提着的满满几袋东西。那霎扁一下嘴:“安葵让你来教训我的?”
“不,我只是自己想来看你。”整句话说得些许暧昧。
“一起喝酒吧。”那霎取出那瓶红酒。
Silence开了瓶子,闻了闻:“很普通的酒,不如1995年的醇。”
那霎的指尖柔缓地划过1998四个数字,不言不语。酽烈的酒在喉咙中发热,Silence说对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酒水,喝下去唯一的特别只是心境,记忆也跟着舒缓。
几杯下肚,那霎双颊绯红,她不自觉靠在Silence的肩头。Silence扭头看她,两个人的距离如此之近,他的心口顿然柔软无比,他轻而缓地说话,生怕惊扰了那霎的平静。
“你知道,其实,我很想疼爱你。跟我姐的照顾不一样。”
即便是很轻很缓说出那句意味深长的话,那霎仍是惊吓到了。她突兀地站起来,死死盯紧Silence,仿若她不再认识他。
“别这样看着我行么?”Silence被那霎盯到局促不堪,下意识重复着把垂着的双手交叉起来,又松开。“你,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还是情不自禁问出口,生怕自己理解错误。Silence张着嘴巴,还没将解释吐出口,那霎又立时截断他的话:“我知道,你醉了。你回去吧。”她慌乱地将他推出门去,不由分说关了门。
那霎冲去洗脸台,将整个脸埋进冷水里,许久之后,她望着镜子里自己还在滴水的脸,诚如受惊过度的兔子。她不断喃喃,一切都是幻觉,一切都是酒后的幻觉。
Silence径直去了邓季季那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姐姐那里,只觉得一丝无法揣透那霎的感觉油然而生,于是他去找姐姐。然而,到了那里坐定,他对自己的决定开始动摇。这一切,又岂是姐姐所能解决的?面对姐姐的疑惑,他东拉西扯,从天气到股票,没什么重点。终了,邓季季受不了了,直接捉住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Silence深呼吸,一气将自己向那霎表白的过程倒给邓季季听。邓季季沉吟下问:“你是认真的?”
“是,很认真。”他目光里射出一股邓季季都久违了的坚定。
“那么,那霎……什么反应?”她踌躇着问。
“她把我赶出来了,说我喝醉了。”
“她没说不喜欢你?”试探地问。
Silence摇摇头,神情落寞,他想说了不喜欢跟把他赶出来,其实没实质的区别吧。
邓季季却信心倍增:“那就还有希望。先吃晚饭啦。”
邓季季没有预料到的是,那霎会主动来找她,身后还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她愕然,望向行李箱问那霎要去哪里。
那霎扑哧笑了,事实上她一觉醒来,便已经将Silence含蓄地表白过某些情愫的事件忘却至九霄云外。浑浑噩噩一周,早上整理房间,一眼瞅见墙角的小行李箱,心血来潮地决意要把这些都送给邓季季。
邓季季弯腰打开箱子,满满当当的黑木耳等煮菜煲汤用的配料蹦落眼前。邓季季也笑了,顺口说:“你爸真是……可爱。”
“可爱……”那霎对这个形容词忍俊不禁,哧哧低笑。
邓季季留那霎吃午饭。她去厨房择菜,那霎轻轻跟上前,帮忙把择好的菜放进水槽里洗。邓季季从厨房门后取出一个围兜递给那霎。时光溜回许多年前,她们也曾这样默契地做着类似的事情,一切静好如初。
饭间,邓季季讶异那霎用左手使筷子。那霎道:“你不知道么?我用左手好多年了。不过,我们也好多年没一起吃饭了。”“就是的。”邓季季没有察觉那霎的话语中隐藏着一股伤感。过往岁月里的象牙白筷子上夹着鲜艳的红色辣椒一幕,从此不会再显现了,失落杂草样一点点侵略去心脏那片田地。
慢慢会习惯的吧。那霎安慰自己,有阵子,她喜欢穿着一双按摩拖鞋,每走一步,脚下都是尖刻的疼,却始终不肯换下,感觉自己恍若那条小美人鱼,明知的疼痛,还要执拗。不多久,她竟适应了那双拖鞋,再穿进去,来来回回走,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她惶惑地想清,太多太多事情,总会有习以为常的一天。
邓季季踯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提弟弟的事,微微难以启齿,因为她们曾经的关系,会让整件事情听上去别扭。最后,她打定主意不帮Silence八卦,免得破灭了原先可能存在的几率,就留给他自己努力吧。
一顿饭,虽然各怀心思,却还是圆满地结束。
离开邓季季家的那霎,怀揣几许轻松,终于在记忆还没冻结或者丧失的时候重温了一遍,所有的过程,都还来得及,现在或者比从前更重要。哪怕,再无那个经典的画面,再无那双象牙白的筷子,也无所畏惧了的,因为,她懂得一个道理:我们不能为失去而哭泣,反要为从前拥有过而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