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音是在秦氏太姑奶奶的家乡知道自己的婚期的。彼时她正皱着眉研究镇上少数几家店铺，完全没了寻访古居的兴趣。
“小姐，你下月初之前得往京城赶，这样四月的时候肯定在京里。”千静冷静平淡地提醒着。跟着打杂的的是已嫁人生子后又回来伺候的小谢，现在叫谢嫂子了。
“哦？有什么事？”不是定了重走太姑奶奶的东行商路吗？她刚从江南一路晃过来！难道是无雍的事？
“是有挺要紧的事。上月秦家的几位长辈和老爷子商量了请期的日子。四月初八，您出嫁。”
无音愣了好半天，那很难说是愉快的表情吓得谢嫂子恭喜的好话全噎住了。
“定了……请期？四月……初八？我？……出嫁？”她真正傻掉了。要不是她们正坐在街上唯一一家有二搂窗户的茶室兼饭馆兼客栈兼车马站，周围人非过来看热闹不可！
“无雍少爷的信上说，无垠少爷也挺意外的。这是萧家在京的几位有品级的长辈亲定的。”
“他绝不可能不知道！”无音低声咆哮。她还没去成辽东路和漠北路！凭什么自由快活的日子就这样突然到头了？！
“小姐，没嫁之前，不能跑太多远路的。”
“出嫁后更不能多跑了！”
“可那位太姑奶奶是出嫁后才开始挣很多银子的，还凭本事得了县君的诰封，那萧姑爷可是没有爵位品级的！”
可以说千静的口才与对无音的了解一样厉害，也可以说无音纯粹只是嘴皮子上抱怨下。事实上，她大方地单独请无垠吃饭时，就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局：秦家再开明，也不可能允许她与未婚夫之外的年轻男子公然相携出门。
但真听到后，无音依然无法立刻释怀。
又怔了会儿，她一拍旧桌，“小谢，叫两壶好酒！”
“小姐，要不要把酒菜叫回院子去吃？”她们包了个小院，其实，是这整个小客栈都被包下了——她们身边多了不少仆人管事和仆妇，从时间上算，可能从婚期定下时萧家就把秦无音当作家族内总管事主母来保护了，毕竟带领萧氏从普通草原家族成为又富又贵世家的，就是秦氏女。
“……好。”无音明白千静的意思，这里的好酒虽然醇香清冽，但太容易醉了。而如果她在房门外酩酊大醉，就有些丢脸了。
结果无音没醉，千静和谢嫂子却趴下了。
无可奈何地将两名曾经的使唤人弄到床上去以后，无音睡不着，又不想点灯伤眼，随手拿了几个杯筷勺的当算筹，细细算计自家的财产和收支。
半个时辰后——不论怎么算，即使用自己的“工钱”、采买自己经手的铺子的东西做体面嫁妆，生性散漫又过惯宽裕日子的老爹和弟弟都会越过越穷。不带嫁妆？算了，太丢自个儿的人了！她一个一年百多两红利的大管事两手空空去成亲？那不是让人不再相信她自己的信用嘛！即使借钱也得有不高不低、正正好好的体面……
对了，借钱？！
嗯，只要不是惊天大数目肯定能借得到。
然后为家里那一大一小不省心的男子买田地，让他们不至于将来哪天因病或其他事情而不幸冻饿？这法子也不坏……只要弟弟娶的是个能让她省心的……省心……省心！对了，刘家的玥桐姐姐听说第一个未婚夫太过软弱而早早病逝，第二个未婚夫悔婚、其家人还说了她一大堆坏话……要是自家那个空有张好看脸蛋的没用弟弟能娶到这样一位精明能干无可挑剔的大娘子，这不什么事都省心了？！何况自家就是她一个女儿当家作主，一大一小也很习惯有个长女持家定夺，那来位当家的大媳妇，岂不是没有任何芥蒂，立刻就会乖乖听话？！
想到这，无音拍案而起，立刻点了仅有两盏油灯，又把长短三支蜡烛也都点上，开始写信。
当然是写给她未婚夫、几个月后就成亲的那位！
现在她没有任何羞怯或是怀春或是任何与少女即将出嫁有关联的心思，她想的全部是如何给自家弟弟娶个精干能持家能保证爹和弟弟不会饿着冻着、病了也有钱医的媳妇！
在这件事上，无音下意识地认定，无垠肯定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
离开山西之前，无音给昔日的闺中好友们，包括嫁至京城、见一面都不可能的王家姐姐。主题都是一件，就是若无变故自己将嫁与五代前的姻亲、来自草原、以经商来补贴家用的萧家儿郎。只是给不同的人的内容不尽相同。比如给刘玥桐的信，关于经营、万里商路和持家之类的多些，对未来可以与刘家、特别是与玥桐一起做的事也谈了不少，足足六张纸。
千静向来知晓自家小姐骨子里根本不是江南闺秀，而现在，访了一回先祖后，连外头的表象都维持不住了。
“……千静，说实话，无雍不是特别出众，文才只是比普通略好，他胜在会点武、性子也单纯爽利，更像个旗人，如今加上姻亲也是草原蒙旗的，不会沾染太多不上不下的酸腐气，所以将来应该是不好不坏、平平安安。”
“所以得给少爷找个能干媳妇，而不是什么妇道贤妻。”千静点头称是，“可惜对刘家来说，东秦家不够富、西秦家不够贵，无雍少爷唯一的长处就是乐意由自己姐姐、媳妇做主。”
无音噗嗤笑开，而且越想就越乐呵。“是呀，我让他迟一年考，道理一讲，他立刻回房继续念书去。”
“少爷今年乡试应当能拿个举人回来。”
“嗯，如果拿不了举人……他其实做生意更不行。”
两个年轻女子长吁短叹了一番，半丝也不觉得这样决定自家男丁的前程有些过了。事实上，她们根本就容不得家中有人质疑她们的权威——即便是无音这样的闺女，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实际上的家主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