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赘的事情啊……其实很麻烦。家长们同不同意倒是其次,关键的关键是招女婿的人选。
无音正和玥桐坐了小轿去逛上塘街——也许是找招赘的居所?反正,呃,女孩子们看东西是不用理由的——无雍匆匆跑来。
“姐,皇上要南巡,这次是住官学。大家要捐钱修缮呢!”
无音乍听这个消息,就认定了是摊派。“你看别的人捐多少就捐多少吧,只要不是最少也不是最多,中间的就成,我出就是。”
“等等!”玥桐拦住无音,“无雍你先不要认捐,今天先看看别人的怎么写、怎么说。我们也合计一下。”
“可是——”
“无雍,捐是肯定要捐的,但怎么捐、捐多少,以什么名目捐,都大有讲究,明白吗?”玥桐比无雍大了两年多,正是“女大三、抱金砖”的年纪。虽然平时无音常这样打趣无雍与玥桐,但她终究不敢断定玥桐是不是会看上她家的傻小弟。
无雍低头略一思索,点点头,“玥桐姐姐说得是,我是太心急了。我这就回去打探……听说皇上一路提倡节俭,不许靡费。”
“这只是说说。真个拿了青菜豆腐、破烂房子呈上去,不掉了顶子才有鬼!你去打听清楚是哪位大人最先提出来让学子们捐钱,我们再合计。”玥桐一言定乾坤。
“玥桐姐,不就是拿银子去吗?”
“这种官事,你还得先听听你爹怎么说呀!”
结果老爹一听,立刻拍案,“呸!一定是那帮子官儿又要立牌坊、又要做婊……呃,又要拍马屁、又不敢实报花多少钱。”
“不是说织造要捐二万两银子吗?”
“二万?二十万都不止!”老爹气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可不捐不行啊,不是摆明了和官学过不去,那明年无雍就别想考了,说不定连保举的人都凑不满数。”弄个行宫要那样多的银子啊!这不是劳民伤财吗?
“唉!闺女啊,爹我也就是发发牢骚。唉,弄了个功名又如何?做了官也就那几个钱,连明前碧螺春也买不了几斤啊。”
“爹,雨前本来就少,您还想要几斤?”
“呃……不许挑爹的刺!”
“爹,可听说皇上有时也挺圣明的。我是想咱也别做出头椽子,就中间的数就成。”
“哼,中间的又要多少?”
“大概二十两上下吧。我猜二十两还算少的。”
“少?好!就三十两一,嘿,来个扎眼的零头,气气他们。”
“爹,您这样还怎么回去做官啊!”
“我回京定要参他一本。”
“您是参不倒的,还是想想,嗯,您要不要多带些腌菜和无袖姐姐做的鲞鱼酱去啊?”
“要要!”
“明前碧螺春和龙井各一斤用来招待贵客,自己吃的就今年的炒青好了……”拿出纸笔,无音装模做样地记录着。
“这个……无音,闺女嘿,宝贝女儿,那个炒青……”
“爹,您忘了今年的好货都喝完了?今年倒春寒,市面上的明前茶本来就少,连雨前也少。要明前啊……”
“怎么样?”
“得明年呀,爹!”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正吃早饭的当口,一堆无雍的同窗跑来商议。
无雍算是细心,只留下几个无音熟悉的人,其他的都以姐姐未嫁为由一脚踢出门外。
“自宋以来,学子们就有向乡绅募捐的做法。是不是?你们就开始四处募来修文庙府学,有什么不妥?……不要打皇上南巡的旗号!这些乡绅们早就拿出钱来翻修行宫和御用物件了。”
“主持”会议的居然是萧无垠,因为他比在座的人年纪都大些、阅历广些、经验老成些。不过他不肯出半个铜板就是。
“募捐大概不够,一家出一封银子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些人拍马屁可以花钱如流水,真要找他们做善事,拿个五百钱都像是救了你一家老少十八口人一样!”无音看得多。无他,秦家自己也有这样的人。
“去卖字画吧!”无垠即使吃得挺饱了,仍然忍不住又偷了只水晶虾饺——即使冷了也还是好吃得不得了啊!平江府果然是人杰地灵、美食遍地……
“无垠表兄,你作画、我写字?”
“行啊,卖到的钱给我一半,好让我去京城捐修学宫。”
大家的茶盏杯盘发出各种响声。
无音不动声色地把桌上好吃的全撤了,只剩下无垠最讨厌的一锅子薏仁白米粥!
“无音妹妹,你说说,这本就不关我的事啊!”
“再画一副草原奔马图,让他们临摹、我也可以去做荷包。”
“怎么算酬劳?”亲兄弟明算帐。
“所有收益的两成归你。”
“那……我怎么你们到底卖了多少。”
“你可以帮忙吆喝卖呀!”
无音展开一个单纯甜美的笑容。无垠本来本能地回一个笑,结果笑到一半就僵住了——他去帮忙吆喝?!
于是,这一整天里头,众少年们画画的画画、写字的写字、做诗的做诗、准备扇面的去准备。好不热闹。
当然摆摊的场面更热闹。
无音去府学附近的茶楼坐着远远看,就见黑黑的辫子、亮亮的脑门挤了不少。有纯粹帮忙掏几个钱的、有附庸风雅的,甚至还有姑娘小姐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要花儿要鸟儿要美人的……
嗯,官儿们听说会气死吧?而且学生们说是义卖捐修学堂,名正言顺找不出错处来。反而一堆老少爷们说好——不乱花家里的银子当然好!
那几日最可怜的要属被拉去做苦力的无垠表哥。又要教画又要自己下场又要卖笑脸引女客们掏钱买贵死人不偿命的扇子。最后到手的银钱也没几个——三天里统共也就赚了二十来两,摊派的钱还是得家里贴。
不过这样搞一回,结果是上头的官儿们再也没提要学子们买这个花那个,就怕学生们又想出些什么丢脸丢到姥姥家的名堂来。他们都转向本地的商人家搜刮去也!
“无垠这法子好!”秦治平非常高兴地跟这位小辈喝温温的桂花酒——时近冬至,天冷风寒,当然好吃的也多了,比方说雄螃蟹的蟹黄正肥着呢。
“要是下雪天,十几岁的学生们摆字画摊凑钱捐修,才叫诚心诚意呢!”无垠慢条斯理地学着江南人斯文考究的吃法,果然是别有风味呐!
无雍一听,脸都绿了。“下雪天?”
“对,下雪天喝西北风的才叫狠。”
“嗯,不过要是受了风寒请大夫吃药就不划算了。”无音补充一句,算是安慰弟弟倍受打击的心灵——他捐的银子是倒数第二少,但因为他连功名都没有,知府手下的人连眼睛也不抬地就给他登了册。
“男子汉吹点风算什么!草原上的雪现在已经及膝盖,大家还不是照样风雪里来去,赶路运货打仗。”
“你打过仗?”无雍究竟是男孩子,对战场立功有着无法克制的兴趣。
“我父亲在平定察哈尔布尔尼亲王叛乱时,领一千部族骑兵前往平乱。”
无音眨了下眼,“若是朝廷有征战,你们都要出兵的吗?”
“凡是北边和西北的战事,我们都会派部族骑兵参加。”
“族长率领?”无音觉得,草地上的人确实跟这里的人不太一样。
“那是自然!”无垠似乎觉得无音的问题很好笑。“哪有让族人去打仗、自己在后方烤火的族长!”
“无音,知道太姑奶奶嫁到什么样的英雄人家了吧?”秦治平满意地呷着茉莉蒸青,真是花香茶香相得益彰呵!
“无音表兄,我好想去草地看看!”无雍都快晕倒了:一千骑兵!雄壮的队伍、豪迈的人们……
“你的骑射如何了?”无音冷冷卡一句,“听说皇上这次南巡,要先看旗下生员的骑射,然后再看文章。”
“只要兔子不跑,马跑得稳当,他大概能射中。”无垠解释给无音听。
无雍脸涨红了。“可要是站着射靶子,我能十中九!”
“要是上了战场,敌人会站在不到五十步的地方给你射?”无音当然不会射箭——那是男人的事情,她才不高兴把手弄粗糙呢——但总归知道这骑射怎么回事。
“……我再练两年就可以了。”
“无雍,萧家的儿子十四岁就是猎人,十六岁就能和草原上的狼搏斗。”
狼?无音惊惧地望了望无垠,又看看无雍有些发白的脸蛋。“……无雍,好好念书。”
“……是,姐姐。”
* * *
过年时分,大家都没心思过。
无音家因为有个明年的考生,还有个可能又被召回京官职位的父亲,全副心神都用在了准备词儿上头。连带无音都被抓去啃经书、斟酌着也许永远也用不到的贺词、应对,以及可能出到的县试试帖诗及圣谕;而可能会用来上贡的丝品、扇画也一个不能耽搁,搞得无音恨不能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
而,王殷纱也被送进织造府学习礼仪。
“无音,这次见到殷纱了吗?”无袖心急忙忙地逮住刚送完缂丝屏的无音问消息。
“总管不让见,说是:‘别让王姑娘坏了心绪’。”无音也很生气。
“呸!这帮献女换平安富贵的混帐王八羔子!”
“别骂。不然不是连皇上也一块骂进去了?别忘皇上的亲生女儿也是远嫁蒙古,王家不过是把闺女送京城罢了,总比把娇滴滴的江南佳人送到风沙草地上去强。”
“太姑奶奶不就是嫁去草地了!”
“那不一样。太姑奶奶和曾祖父是为了做生意和活命才去草地。”
“不也是女孩子去。”
“姐,不能说进宫是吃苦。进宫是尽忠!一般的男人们想要尽忠的机会都没有。”
“哈!他们哪是尽忠,不都是为了自己!”无袖气疯了,难道人一旦进了那地方就跟进坟场似的?!
“别这么讲,无雍正要考试、争取尽忠的机会呢!这样想,无雍被我拿鞭子赶着念书念了快十年,才刚进头一场考试;殷纱做小姐十几年,不必寒冬里呵着手写字,而进了宫若是能生个一儿半女,那就是娘娘,无论多大的官儿见到都得叩头。你说,要是你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会甘心让她埋没在小妾和婆婆之间左右为难吗?”
“那……总是要给女儿找个好人家的……”无袖心思已经全乱,平素凌厉反驳的口齿开始不利索。
“王家的出身地位能找什么人家!连旗人都不是,攀上了满州权贵也苦了自家的女儿。”那还不如直接送到皇上身边。横竖都是妾,就做最高的妾好了!“好啦,大伯母前天还在念叨你的婚事,你怎么还没想出办法来!”
“天哪!”无袖一被提醒,立刻头脑冷静、神志清醒。“无音,你说我招赘好不好?”
“好!当然好!”留在不许娶妾的娘家做姑奶奶,比嫁到不知什么时候出状况的人家、被丈夫小妾公公婆婆死命盯着,要强上一百倍。
“其实……唉,殷纱也算好的。”
“我们秦家可没有那样如水到骨子里的美人儿。我们可都是大脚!”
无袖闭了闭眼:这丑死了的小脚,到底有什么好?!
送走了无袖,迎来了无垠。
“无音,过来。”
无垠一张脸板得什么似的,吓得无音马上一溜小跑地跑到楼梯拐角处。“表哥,什么事?”
“无雍在官学里的同窗居然提议去妓馆玩一回,舒解重压。无雍虽然拒绝了,但这事有一必有二。你去跟你爹说说,就讲我会找机会带他去干净的地方见识、见识,以免最终被勾到不该去的地方。但去之前一定跟他老人家打招呼。”
无音听得傻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指指无垠,又指指门外,然后对着天空直摇头。妓馆?见识?招呼?这什么跟什么呀!
“唉,你还小。还是我自己去讲吧!”无垠扭头就去书房找老爹秦治平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无音继续在原地发傻。
结果没过几天,东秦家居然起了谣言,说无音在隐秘的地方和表兄无垠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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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螺春明前的最好也最贵,雨前的稍次但也不错,炒青虽然也是产碧螺春的茶树上采摘的,但品质差了不少,价格也只是个零头。但现在……假冒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