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禾和常青吃完饭，没什么事情，常青提议去附近的公园散散步。季禾想着顺便消消食，便答应了。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两人沿着河堤慢慢走着。对岸的灯光早已亮起，河堤上的路灯也亮起来，昏黄的灯光。不时有散步和慢跑的人经过他们身边。季禾将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常青穿着休闲服在他左侧走着。
“说实话，看到你资料的时候我很惊讶，”季禾看着远处的草地，目光柔和，“听到你说你很崇拜我的时候就更惊讶了。”他轻轻笑了，露出小小的梨涡。常青愣了会神，随后也莞尔道：“说崇拜您是真的。其实，我一直记得两年多前您给我电话号码的情形。洗白后，我就想去找您。可我什么能力也没有，所以就学了学，想说到时候能够帮上您的忙。”
“难为你记得那么清楚，”季禾边走边说，“说实在话，看到今天的你，我就想起了三年前的我……那时候我也是这样，崇拜着某个人，想要帮他……”说着，季禾慢慢低下头，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赶紧吸吸鼻子，转头看向对岸。常青也随着他沉默，大概知道了些什么。
两年前大哥把季禾绑架的第一天，常青就见过他一面。那时候季禾发着高烧，脸色苍白，额头烫的吓人。大哥嘱咐自己和几个小弟好好照顾季禾，给他吃药。常青默默去做了饭菜，洗青菜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外头议论。
“诶，小黑，你说咱们老大绑一个文文弱弱模样的人干嘛？”小弟点上一支烟，吐着烟圈问一边用电脑算着账目的小黑。
小黑冷冷地看了小弟一眼，一点也不惊讶地回道：“老大做事，管那么多干嘛？咱们都是收钱干事的，只管干事收钱就好。”说完就熟练地输入计算公式，电脑上显示出这个月的账目。
小弟“啧”一声：“哎呀，就是好奇问一问嘛，你这人真没意思。”他转头问另一个正在整理东西的人：“阿庆，你晓得不？”
叫“阿庆”的人是他们几个人里面年纪最大的，扮相成熟。他放下手中的书，拉过小弟和小黑道：“你们晓得不，听说这个人是咱金主仇家的这个。”他比了个手势，小弟和小黑立马反应过来，两人都很惊讶：“他喜欢男的？”
阿青正在切辣椒，听见了他们的惊呼声，拿刀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切辣椒。
“不是吧，竟然想不到他是那种人啊……”小弟吸口烟，一脸难以置信。小黑默默坐回位置上，看着电脑：“不过现在好像这种现象越来越多了。阿庆，你晓得的还挺多的呀。”
“那是，我这，”他指指自己的耳朵，“尖着呢。”小弟“扑哧”一声笑出来，和小黑对视一眼无奈地继续干自己的活去。
他喜欢男的……常青走在季禾身后，看着男人的背影。季禾应该喜欢的就是唐昭吧……那唐昭走了，他一个人应该怎么撑下去。当时自己还不相信季禾喜欢男的，只当是阿庆瞎说的。只是，他站在远处，看到季禾走出破旧的厂房，扑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的时候；看到那个男子对季禾温柔的目光和拥抱；看到他们牵手离去的时候。常青才真正相信了阿庆的话。他不理解，像季禾这样的人，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为什么他不选择结婚生子，而是选择这条艰难的道路。
可是，当自己再一次遇见季禾的时候，常青有些动摇了。两年压在心里的感情，快要倾盆而出。他开始体会到季禾的心情。他开始明白季禾的选择。是了，爱一个人，和他的性别有何关系？这和喜欢异性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喜欢吗？
“好了，不说这个啦，”季禾吸吸鼻子，转过来拍拍常青的肩膀，“走了一会，也消化了。我先回去了，再见。”常青向他挥挥手，目送那人消失在自己视线。突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向这边看过来，警觉地回身看看，却没发现什么，远处几对情侣在散步。自己想多了吧。常青摇摇头，也回去了。
季禾关上门，没有立刻开灯，而是坐在玄关的地板上，发了会呆。仿佛有人轻声在耳边说，别坐在地上，会着凉；有人会抱起他，温柔地将自己安置在暖和的床上，然后递上一杯水。季禾将头埋进臂弯里。在家里，一切防线都会崩溃，不管自己在外人面前表现地多么坚强。季禾慢慢站起来，按开客厅的灯。明亮的灯光照亮了一室寂寞。
“总监早！”季禾走到办公室门口，助理和常青站在门口向他打招呼，一周前常青和另外一个女生被公司录用进来。高腾知道常青学的是设计，就让他跟着季禾做副助。季禾点点头，见常青穿了一身西装，很正式的样子，整个人也打理过，里外一新。季禾笑了笑，对助理说：“常青是新人，你多带带他。常青，不懂的地方就及时问茜茜。这个月是你的见习期，主要熟悉你的业务和公司制度，希望你能做好。”
常青点点头：“好的，我一定会努力的。”季禾推开办公室的门，茜茜上前接过他的公文包：“总监，今天没有会议，下午有一个香水广告要拍摄。就是上次您向高总提交的那份策划里面的广告。”季禾点点头，坐下来：“我知道了。茜茜你们先去忙吧。常青你做个准备，下午和我一起去拍摄棚看看。”茜茜把文件放在季禾桌子上就和常青一起出去了。季禾先看了看昨天送来的时尚杂志，开始做一个新的广告策划。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季禾端着盘子看到常青一个人坐着吃饭，他笑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一个人吃饭呢？不介意我坐这里吧。”常青忙摇摇头：“不会不会！”季禾笑笑，用筷子指指常青的盘子：“饭菜还合胃口吗？上午工作如何？”常青放下筷子，想了想认真回答：“挺合胃口的。茜茜姐很好，教给我很多东西。”
“那就好，”季禾喝了口汤，“见习期干的事情比较杂，你可能接触不到什么和设计相关的事情。踏实干，多观察学习。”常青点点头，两人继续吃饭。
曲玲咬着筷子，坐在她对面的高腾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曲玲看着季禾的方向，若有所思：“高腾，你不觉得，季禾和这个新人之间，有种奇怪的氛围吗？”高腾看了他们一眼，更加疑惑了：“不奇怪啊。他不是季禾的新副助吗？季禾照顾他也是应该的。”曲玲摇摇头：“我感觉，不简单。我是说这个新人的动机。”
“你这是什么第六感，”高腾无奈笑笑，“你不会是想说因为常青进来的理由和季禾当时有些像，就感觉他之后会和季禾一样对唐……那样吧？”
“你还真说对啦，”曲玲收回视线，继续吃饭，“不过，我们这样一直瞒着他，Sam也每个准信。他最近有联系你吗？”高腾耸耸肩：“他这两年一直在国外。我想，我们这样瞒着，到时候季禾发现了要怎么办呢？”
“要我说，他当时那个主意就不靠谱，”曲玲白了一眼，“也不知道他哪个神经坏了。他倒是轻松了，可怜了我们和季禾。”高腾拍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慢慢来吧，我陪着你呢。”
曲玲抬起头，看到高腾眼里全是自己，心底叹口气。两年来，自己和高腾的关系也是，和姚甜的关系也是，停在原地。姚甜后来跳了槽，去了一家外企做销售，天天出差，自己和她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夜晚一个人坐在客厅发呆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天天给自己做夜宵的小身影，甜甜的味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
下了班，助理向曲玲打招呼先走了。曲玲到茶水间倒了杯水，按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加班。等忙完工作，关上灯，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公司里已经没人了。她向电梯间走去，意外地碰到也在那里等电梯的季禾。上前和他打了个招呼，两人一块进了电梯。
“我看你和你新招的小助理关系还不错。怎么样，他还可以吗？”曲玲斟酌下用词问道。季禾点点头：“常青表现还不错，目前为止。还是要等实习期结束的时候再下结论。”曲玲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十月中旬好像明孝和钟珊要结婚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块出去。初秋夜晚的风吹过来，有些凉。
“好的，到时候我会联系你的，”季禾脸上挂着温温的笑，“没想到啊，他是最早成家的那个。当时还不看好他，以为他要和他的漫画过一辈子了呢。”
曲玲笑笑，向自己的车走过去：“世事难料啊。况且对方还是个空姐。结婚之后恐怕家务事要明孝来做了。”季禾笑笑没说话，曲玲看他的神情有点呆愣，担心地朝他挥挥手：“明天见啦，早点休息。”季禾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朝自己的车子走去。曲玲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果然是世事难料。
回到自家楼下，曲玲愕然，房间的灯是亮着的。难道是姚甜出差回来了？她深吸口气，走上去，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里亮着灯，姚甜正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碗和餐具。见曲玲回来了，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迎上来：“玲姐你回来啦？我刚回来，想着你晚上可能会加班，做了点宵夜。快进来吃吧。”说完又往厨房走去。曲玲愣了愣，脱了鞋，把包和外套放好，走到餐桌前坐下。桌子上有一碗百合粥，一笼灌汤包子，一杯热牛奶。姚甜又端了一碗百合粥放在餐桌上，然后坐在曲玲对面，把筷子和勺子放好。
“玲姐，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姚甜抬头，眼里是甜甜的笑容。曲玲愣了几秒，见姚甜低头喝粥，自己也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玲姐，这家的灌汤包子特别好吃，你尝尝。”姚甜夹了一只包子到曲玲面前的碟子上，而后自己也夹了一只，咬了一口，喝里面的汤汁。
曲玲盯了一会吃东西的姚甜，直觉告诉自己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而且是不好的事情。她不经心地舀着粥：“小姚，你不必每天给我做宵夜的。你刚出差回来，要好好休息。”姚甜没有回话，仍一口一口喝着粥。曲玲沉默地看她喝完，抬眼时她眼里早已充满泪水。
“怎、怎么啦？”曲玲有点慌了，“好好的吃饭怎么哭了？”
“玲姐，这、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做宵夜了……”姚甜拿了点纸巾擦擦眼泪，肩膀一抽一抽地。曲玲站起来，把椅子拉开，两步上前急切地拉住姚甜：“什么意思？你以后不在这里住了吗？”
姚甜一边哭一边点头：“我是出差途中接到电话的。我妈妈她……得了乳腺癌，已经是晚期了……我要回去照顾我妈妈，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曲玲抱住她，拍着她后背：“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呢？这样，我请个假，陪你一起回去。你家里就你妈妈和你了，我和你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姚甜轻轻挣开曲玲的怀抱，抬头看着她：“玲姐，谢谢你。不过，我……我男朋友答应了会和我一起回去的。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他会帮我的。”
“男朋友？”曲玲感觉一道狗血向自己喷过来，“你……你什么时候谈的？我怎么不知道？”
姚甜抽抽鼻子，擦擦眼泪：“去G市出差的时候认识的，我接到家里电话的时候他刚和我确定关系，还没来的及告诉你。玲姐，对不起……这次回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也许永远不会回到这里了，也许就在我家那边结婚生子，过平淡的生活……玲姐，我也舍不得你……可是……”
“没关系，”曲玲木然地收回自己的手，走回自己的位子，“很好……很好……但不管怎么样，姚甜，只要你需要，我都在这里。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伯母的病情，真的不能好转了么？”
“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了，生存几率很小，”姚甜低下头，手握成拳，“谢谢你玲姐，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也谢谢那些夜里你给我盖过被子，帮我整理资料，一直陪着我。
曲玲点点头，拿起牛奶放在姚甜面前：“早点休息吧，我明天送你去车站。”她转身，走进浴室，关上门。
姚甜闭上眼睛，眼泪肆意流下。也许曲玲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情，那样最好不过了。不是每件事情，都需要对方知道。有些事情放在自己内心就好，就好。
第二天清晨，姚甜拉着行李箱，曲玲跟在她后面，戴着墨镜。走到火车站门口，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子迎上来，接过姚甜的行李箱：“玲姐你好，我是姚甜男朋友齐伟。谢谢您这几年的照顾，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姚姚和伯母的。”曲玲点点头，拿出一个信封，塞到齐伟手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伯母走的时候能开开心心的。你俩也是。你要是欺负姚甜，可别怪我不客气了！”齐伟点点头，姚甜低头拉住齐伟的手，曲玲别过脸去。
一阵秋风吹来，曲玲觉得有点冷：“时间不早了，你们快进去吧。我走了。”她果决转身，一步也没回头。姚甜目送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那就这样吧，一切都该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