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奕第一眼看到王猛的时候,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看到胜男的脸。
这位流芳千古的历史名相约三十来岁,穿着一件直拖到地的敞开式长袍,尽管现在已经入冬,他依然乐于让他那长满黑毛的胸膛和空气做着亲密接触。脚底是一双木拖鞋,正不遗余力地糟蹋着地板。
一个标准的国子脸上布满了疙瘩,惺忪的双眼似乎仍未完全清醒,一头散发披在身后。典型的一个八仙里的汉钟离。
王猛走出来之后,看到人群之中的司马奕,眼中的光芒一闪即逝。大咧咧的往藤椅上一躺,慢悠悠地道:“张二爷,你们回来啦?”
张二恭敬又带着愧疚的道;“是,后悔当初不听先生之言,行动宣告失败。”
王猛微微叹了一口气:“可惜啊,可惜,这都是天意,你们都坐吧。”
司马奕刚随大伙一同坐下,屁股上忽然被踢了一脚,疼得大叫起跳,不用问,又是那个胜男。
王猛一笑,道:“厉小姐还是那么厉害阿。”
说完瞥了司马奕一眼,问道:“这位是?”
张二还没有说话的时候,厉胜男已经抢着回答。
“这是我们的俘虏,一个汉人的叛徒,胡人人的走狗。”
王猛闻言若有所思,喃喃道:“叛徒,叛徒,何谓汉,何谓胡,何谓正,何谓邪。”
司马奕接道:“此言差矣,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汉就是汉,胡就是胡,我们汉人文化经世久远,内涵隽永,最终当然是以汉统胡,胡融于汉。”
王猛听后,目光大盛,直视而来,司马奕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
“砰”司马奕忽然一个恶狗扑食趴倒在地上,后面是一只抬着的美腿。
“哼,说的什么狗屁,口不对心,自己根本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说点好话我们就会放过你吗?”
司马奕真是忍无可忍,站起来冲着厉胜男道:“这位厉小姐,在下只不过适逢其会和苻法苻坚两兄弟在一起,你不能把你情郎的死全部计算到在下的身上阿。”
这句话刚好戳到了厉胜男的伤口上,引起了她对师兄的怀念,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情愫暗生,不想这次回来之后就阴阳永隔。
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司马奕,但觉得这个人越来越讨厌,正要再次出手,王猛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什么?你们去刺杀的是苻法和苻坚?他们有没有怎么样?…..哦,我的意思是你们有没有什么收获?”
司马奕从王猛的话语中和神态中基本可以猜测出王猛和苻法苻坚两兄弟有过想法,心中已经有计较,据史书记载,王猛是苻坚登基之后才正式投靠苻坚的,两人相见恨晚,苻坚十分信任王猛,被后人比喻为刘备和诸葛亮。
“不错,是王融说服了我大哥,临时改变了行刺的对象,可惜我们功亏一篑,还连累了安儿,唉…”
王猛似乎有所不满:“我和你大哥说过了,王融此人不要过于相信,你大哥就是心太软。死者已矣,厉姑娘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厉胜男闻言更是伤心,看到司马奕,眼中露出仇恨的目光,道:“此人和胡人关系密切,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等见过师傅之后,我就一剑杀了他。”
王猛摆了摆手,道:“不可,此人要留在我处做客,你们都先走吧,张大爷去了山顶采药,等张大爷回来之后你们再一同来见我,你们记住,不要和王融走的太近,在下不送了。”
厉胜男一听,王猛要把这个汉人留下,心中大急,看了看张二并无任何表示,自己也知道这个先生的地位,故只好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司马奕一眼,司马奕则还之以鬼脸。
除了司马奕之外的人在张二的带领下离开了,屋里就剩下了王猛和司马奕两个人,两人对视良久,王猛打破了这份尴尬,他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胸毛,然后似乎是抓到了一只小虫,看着自己的手道:“小东西,看你跑到哪里去。”然后居然往自己的嘴里一扔,看得司马奕一阵恶心。
历史上记载王猛在同桓温见面时一面扪虱(捉掐虱子),一面纵谈天下大事,滔滔不绝,旁若无人,今天看来还真的是如此。
这时王猛道:“敢问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
司马奕还不是很清楚王猛的想法,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在下王奕,乃一寂寂无名之辈。”
“王奕,王奕。”王猛反复念了这个名字几次之后,没有什么发现。
“听说王兄是与氐秦的苻法苻坚在一起?然后被马二他们所擒。”
“不错,此事说来话长了。”
“那么就由在下和王兄慢慢谈吧。”
之后的几天,司马奕就在王猛这住了下来。通过王猛的介绍,司马奕知道了原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战乱之中无家可归,害怕遭到胡人的屠杀,而又不愿意到东晋的南朝去,于是聚集到这里。在这片乱世之中的乐土生活,倒也其乐融融。
慢慢的,这个“桃源洞”的名气逐渐大了起来,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的成为了一个较大村落,众人就开始推举一个领袖来管理,有了权力就自然有了争斗。
抓住司马奕的张二和他的哥哥张大原来是晋朝的将领,因为战败之后侥幸逃身,对晋朝也彻底失望,于是到这里隐居起来,而厉胜男从小就是孤女,父母于战乱之中身亡,由张大抚养长大。目前这里的领导人就是张大。
王猛由于博览群书,学识渊博,教导大家种植各种植物,自给自足,深受大家爱戴。而其广博的见识和出色的谈吐更是被张大兄弟所重视,因此对他言听计从,十分尊重。
除了张大一伙人之外,王融算是另外一个比较有实力的团体头目,他本也是将门之后,不过为人狡诈,此次行刺氐秦重要人物就是他想出来的主意,王猛认为时机不到,不过张大两兄弟毕竟是军人出生,对自己的国家是失望,但是对于胡人却有着刻骨的仇恨,因此积极响应,连一向尊重的王猛的意见也不听。
王猛最终提出让张二带领人马去氐秦制造一些混乱,不要做出过大的举动,以免氐秦顺藤摸瓜把“桃源洞”里的居民牵扯进去。没想到张二他们最终还是听从了王融的意见去刺杀苻法苻坚兄弟。
听到这里,司马奕觉得可以试试王猛的真实想法了,于是问道:“王先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何以在此地隐居,一身本领埋没,岂不可惜。”
王猛通过这几天的交谈,慢慢觉得这个司马奕此人虽然年纪小小,但是谈吐得当,而且胸中所学之广,许多的由他口中说出来的事情自己是闻所未闻,越来越觉得司马奕深不可测。
想了想,回答道:“说来怕王兄笑话了,王某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只想在此清静之地了此残生,别无他求。”
司马奕笑笑,道:“王兄没有说真话,如果真如王兄所言,何来门前一幅对联。”
王猛讪讪地笑了一下,道:“那只是一时有感而写,让你见笑了。”
“不然,此对联正是道出了王兄之中所想,就如同墙上这幅画。”司马奕一指墙上。
王猛全身一震,不再说话。
司马奕继续道:“王兄之才依在下看可比古之诸葛亮,而只是刘备未出阿。”
王猛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少年面前似乎是赤身裸体,甚至连内心都被人家看了个穿,于是,非常真诚的问道:“王兄既有此言,可否解开在下心中之惑?”
司马奕反问道:“王兄请先回答,是否于氐秦苻坚相识?”
王猛大惊,回答道:“实不相瞒,在下与苻坚之兄苻法曾经有过几面之缘,此人无论武功心智均极为出色,听说他俩兄弟在氐秦皇族之中深有威望。后来在其引见之下见过苻坚,此人也算是优秀人才,不过,还不如他大哥。王兄如何知晓?”
这下轮到司马奕吃惊了,原来王猛最欣赏的还是苻法而非苻坚,而这幅画画出如果王猛要投靠的人物肯定就是苻法了,原来这才是历史的真相。
“在下从那日王兄的表情之中推测而出。不过照在下看,苻法处处以苻坚为首,刻意隐瞒自己的实力,以免引起苻坚的不悦。”
王猛赞同道:“不错,从王兄描述当日刺杀情况来看,苻法是特意牺牲自己来争取时间让苻坚脱身,苻法缺乏王者之心。”
“敢问王兄是否有效力氐秦之意?”
王猛深深的盯着司马奕的眼睛,发现对方眼里一片真诚,也不隐瞒,回答道:“王某自认为颇有才学,本也想在乱世之中效力国家,复我汉人江山,奈何朝廷….唉..反观一些胡人,虽被视为蛮夷,然则慕我汉学,谦虚好学,王某只希望能一展所长。”
司马奕心道,你终于说出实话了,趁你没有打定主意之前要给你个当头棒喝。于是学着电视里的哈哈大笑,直笑到王猛心中发毛,才开口道:“好一个一展所长,王猛,枉你饱读诗书,竟然想法如此愚昧。”
王猛已经被笑懵了,问道:“如何愚昧。”
“你身为汉人,不思效力于自己国家,反要投靠异族是为不忠,父母给予你生命,你却在这里虚耗青春,是为不孝,你的伙伴们个个都视胡人为死敌,你却想着背叛朋友,是为不义,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这一番声色俱厉的演讲连自己也觉得非常震撼,更何况内心之中十分矛盾的王猛。
果然,王猛低下了头,喃喃道:“可是…可是大晋..”
话还没说完就被司马奕打断:“大晋朝廷腐朽不堪,不堪让你王猛效力是吗?如若大晋皇族之中也有奋发图强,立志成就大业的人,王兄如何选择?”
王猛猛的抬头:“何人?”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
“不错,大晋朝东海王爷,司马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