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故乡所有的老屋,要数“松柏兰”老屋最为古老,又因其长年失修,致使后墙倒塌,夷成平地。要进老屋,可以直接由坍塌的后墙长驱直入。好在乡风淳朴,尽可夜不闭户。但最令人担心的还是危房的隐患,数百年的老屋毕竟不堪重负,每当风雨袭来,屋前屋后的竹林都会发出震人心魄的呼呼声,很像是凄厉的报警声,又像是催促主人立马搬迁。
世代聚居的祖屋,人们对它总怀有一种难分难舍的情感,不是说搬就搬那么简单了事。
这个世世代代被冠以“松柏兰”的祖屋,而今一点也不具备它古代初建时的仪态风采。文文雅雅的仪容和古色古香的韵味在漫长岁月风雨剥蚀下早已丧失殆尽,只留下满目疮痍累累伤痕。唯有老屋前的红砖埕似乎还在向当今乡人吐说着它昔日的辉煌和荣耀。我小时候曾偶尔在老屋那长满青苔的破旧天井和残损的走廊上小心翼翼地走过,目睹廊下一扇扇低矮陈旧的门扇在风中瑟瑟战栗;又瞥见紧贴前墙高高耸立的柴堆犹如一头寸步不让的披头散发的怪兽在虎视眈眈地把守门庭,让我们到访的小孩无不望而却步!
“松柏兰”,长年失修。20世纪70年代初,居住在这里有8户人家,其中就有我村现任村主任的父母兄弟姐妹一家。主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屋顶的瓦片在一次次的风吹雨打中无可奈何“瓦”落去,屋顶落满厚厚的竹叶和尘土,瓦楞长出丛丛的瓦莲和杂草。所有的这一切似乎都显示着风雨飘摇的老屋已步入风烛残年。
眼看老屋破旧不堪,老屋里狭小有限的两间房间已远远满足不了整个大家庭家居的需要,子女们也已相继长大成人,马上就要成家立业,解决住房紧缺问题已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村主任的父亲为此心急如焚。
20世纪50~70年代,村主任的父亲在福清木材公司任股长,他是一个很讲原则的老干部,他没有滥用职权为自家建屋买木材谋私利,他公事公办照章行事,累积了近20年,才凑齐了足够盖起一座四扇厝楼房的木材和一大笔足够建房的资金。刚好村主任祖屋后有一块私家菜园,可以用作厝地,手续报批完妥,村主任一家与其叔叔一家合盖起一幢四扇楼房。
这幢土木结构的新四扇楼房的落成,大大缓解了村主任叔侄两家住房的紧张现状;这幢新四扇楼房的落成,在当时曾轰动了全村。村民们评论,说其建筑风格和质量均堪称上乘之作:檩条椽子、门窗户扇、楼梯楼板一律用上杉木,土墙都是年轻的村主任兄弟及乡亲们用心用力筑成;大门照壁墙石一律磨光,明亮耀眼。崭新的楼房颇富官家气派。
这座建于1974年的新楼房的确给村民树起榜样,令当时想要盖屋者唯此效仿。它与村上几座建于20世纪30年代的华侨大厝——六扇厝八扇厝不好相比,但与同期建造的新房相比绝对算是鹤立鸡群。它曾令村上深闺待嫁的姑娘称赞动心。
随着村主任叔侄两家搬离危房,“松柏兰”祖屋渐渐被族人疏远。人们纷纷搬出故居,住进新房。“松柏兰”几成“空城”,站在大门口犹如门神模样的“怪兽”也早已不翼而飞了。“松柏兰”人去屋空,呈现出一派冷冷清清的景象,北风呼啸穿堂而过。热闹起来的是麻雀们,唧唧喳喳,上蹿下跳,雄飞雌从,大闹古屋,纷纷在梁上门顶抢建巢穴。还有那些猫儿狗儿也时常潜入古屋,妄想捞点外快。夜间,古屋又成了夜游动物们寻欢作乐的天堂。古屋在缺少主人居住的时候苦不堪言……
时逢村道改建,大路要横穿“松柏兰”村主任的旧居,村主任深明大义,忍痛割爱,他率先垂范,二话不说,同意拆去旧居东边大扇墙和东厢房,任由村道优哉游哉地由北而南畅行无阻,大大便利了村上交通。
时光匆匆而过,村主任父亲早已离世,母亲也已迈进耄耋之年,村主任的儿子也已大学毕业赴日留学,女儿也已名花有主了。村上人家也都在提高生活质量,村委还按政策许可特地规划预留出几片建房用地,辟为新区,给村民建屋。村主任自个又多出一门心思——想建洋房。
当新世纪的阳光照耀在融北头村时,村上又多出了一座洋房,那是村主任的家居所在。楼房面朝人山,晨昏可见山上白鹭翩翩、山林云遮雾绕。家居不远处,前有溪流,后有水塘,它与祖厝“松柏兰”和由村主任父辈所建的土木楼房也才只有一条“钱塘”之隔。但由原居处的钱塘江北走到对岸钱塘江南,正体现了故里乡亲家居变革的一场空前飞跃。由始祖定居本村的蓬户瓮牖,到千年后的今天的“广厦千万间”,不但民房的建筑风格发生变化,还有人们的思想观念也随着时代的进步而发生深刻的变化。
远的不说,就以近几十年来村上人家的住房进步就很能说明问题。1974年村主任一家搬出祖厝,移居后园父辈所建的土木楼房,解决了当年住房的燃眉之急,实现了几代人的家居梦想——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再到2000年村主任住上自己独力建造的美轮美奂的洋房,享受着沙发、席梦思、空调、网络所带来的应有尽有的家居快乐,真有一种恍若梦境的感觉!
故乡家居环境从古代列祖列宗的蓬门荜户的土房到近代祖辈父辈留给我们的平房楼房,表现了先辈前辈穷则思变的意志和力量。再从眼前拔地而起的洋房,更能雄辩地说明“人往高处走”和“不单穷时会思变,富了也会思变”的道理。难怪乡亲们的家居环境越来越大、越变越美。
2011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