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那里,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唯一能确定存在的只有自己的意识,然而四围都是黑暗,意识所能感受到的也只是无边的迷茫。不知道飘荡了多久,我突然觉得仿佛遭遇了一股极大的潜流,强行撕扯着意识向更深更黑暗的渊域驰去。那一刻,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一种似曾相似的剧痛就侵袭过来,大约是出于自我保护,意识再一次中断,我也再一次昏迷过去……
重新感知到世界的一刹那我是如此的激动,更让人激动的是这一次不再是那无际的黑暗,我分明感受到了明亮的光线和自己的身体。等等,自己的身体?尽管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双睑却丝毫不予理睬,顽固的将光明拒之其外。想要动动腿,力量却软弱的如同初生的婴儿。最后当我张开嘴惊恐的想要求救时,听到的却是一声刺耳的“哇~~~”的嚎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被哭声惊扰,一个中年妇人从外面匆匆走过来,小心的把我抱起,轻轻拍打摇晃着说:“光儿,不哭,不哭,乖~光儿,乖~”
光儿?这好像不是我的名字啊,而且我硕士研究生都已经读了两年了怎么可能被一个妇人轻松抱起呢?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中我忽然听到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接下来一个*就被塞进了嘴中,仿佛是一种本能般我就开始用力吮吸起了奶水。
一阵橐橐的靴声由远及近的传过来,一个粗犷的男声问道:“夫人,光儿怎的忽然大哭起来?”
“老爷,光儿大概是饿了,你看,眼下喂了奶水就不哭了。”
“那就好,那就好,这可是我老戚第一个儿子,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老爷,瞧你,纵然是老来得子也不用这么着紧。小孩子养的太娇惯可不好,武夫人她们可都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是,那是,一切都听夫人的,嘿嘿”粗犷的男声略带尴尬的笑了几下,不响了。
我一边随性的喝着奶水一边竭力冷静下来分析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从刚才的对话看来至少眼下我是莫名的变成了一个婴儿,应该是姓戚,大概叫戚什么光,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个光儿是昵称而非正名。从老爷、夫人这种称呼判断,时间恐怕不是现代,除非是在拍电影……想到这里我突然一阵遍体生寒,仅仅是一个常见的公交事故,怎么就会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意识中那一阵黑暗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该怎样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里?现在究竟是哪朝哪代?一个个问题萦绕在脑海里完全得不到解答,渐渐的我感觉已经吃饱了,而那妇人轻轻的拍打仿佛也带着极大的催眠效果,阵阵困意袭来,就此睡了过去……
这样吃了睡睡了吃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足有半个多月,虽然无法动弹,这半个月我也没有闲着。首先就是好好熟悉了一下这个身体,我发现尽管我的思维占据了大脑的主体,但是这个婴儿身躯原主人的一些孩童天性依然存在,而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让出或收回这具身体的主控权。这倒不错,毕竟如果一个婴儿突然表现的犹如成年人般还是太骇人了,我可不想被当成妖怪灭掉。其次就是时常圆睁着双眼观察周围环境。居住条件似乎还不错,我基本上呆在一件敞亮的大屋里,偶尔天气好的时候会被抱出去在一个并不太大的花园里走走。那个中年妇人一直都很宝贝我,整天就是绕着我转:喂奶、拍抚、抱出去走动,从平时言语行动来看她就是这个小孩子的生身母亲了。平日里还有一个她称为张姐姐的人会经常来看看,有时候也会把我接手过去抱一会,看得出她也很喜欢我,只是每次我总觉得她会有一点悲伤。我那个姓戚的便宜老爹却似乎总是很忙,每次我还没睡醒他就出门而去,直到更夫开始打定更了才会进门,而自从莫名的投入这个婴儿的身体后,我就发现思维虽然还是自己的,很多本能的行为却如同普通婴儿一般,饿了会哭会要吃奶,吃饱了很快就会犯困,可想而知,等到定更时分我又已经呼呼入睡了。算下来这半个多月竟没见到他几面,结果除了知道这个便宜爹是个武官外什么也没搞清楚。最后,但其实也是最重要的,我必须弄清楚现在究竟是哪个时代,不能这么一直稀里糊涂的。可惜这终究是古代,没电视没报纸,邸报倒似乎看见便宜老爹拿回来过带进了书房。然而郁闷的是我虽然长了腿却没法自己走过去,而看护我的中年妇人似乎也是恪守妇道,坚决不踏进书房半步,结果是干着急没办法。过了有十来天,总算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知道了时间:因为这个身体即将满月,要写请帖,这是喜事也是家事,中年妇人也就没有回避,总算让我瞥见了落款的年份:嘉靖七年!看到之后我只能苦笑了,真是倒霉催的,就算遇不到唐宗汉武,落到了明朝,能赶上朱元璋、朱棣也不错啊,偏偏遇到的是嘉靖这个败家皇帝……估计想做良民都难。
到了我满月这天,戚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挂红结彩的准备庆祝。如我所料,来贺喜的人果然以赳赳武夫居多,一般人家孩子做满月常见的文人儒生或财主员外之类却没有几个。一时间粗大的嗓门响彻整个门厅,我爹也是穿了一件大红吉服偕同两个夫人乐呵呵的迎来揖往,小小的我则被抱在娘怀里一同迎客。从来宾们的道礼中我才知道我娘叫张姐姐的那位中年妇人才是正室,只是一直未能生育一儿半女,难怪她抱着我的时候总有一些难过似的。不过从今天她那发自内心的笑容来看,倒应该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女人。小婴儿的娘这时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不时举起我的小手和来道贺的武夫们致意。
来道贺的宾客都入座后,我爹对大家说了一番感谢道喜之类的话就示意那帮显然已经等的不耐烦的武人们可以开始饕餮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些原本因为两位大嫂在场而有些拘谨的将军们开始渐渐松散开来,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大汉端着一个大杯站了起来:“老戚,恭喜你老来得子啊。这叫……这叫什么来着?对,叫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顿时一屋子人都哄堂大笑,襁褓中的我听到这么个不伦不类的词也忍不住咧嘴笑了出来。络腮胡子兀自不知道出了什么错,继续嚷着:“可是老戚啊,你不地道!到现在我们不少人都还不知道公子的大名呢!”
我那便宜老爹满脸堆笑的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这的确是我老戚不对,实在是高兴的很了,高兴的很了,竟然把这么大的事都给忘了。各位同僚,小儿取名继光,意为将来可以继承祖业并将之光大!表字现在还没有定下……”话未落音,我猛的抽了一口凉气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戚——继——光?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这么倒霉,就算我真的倒霉到莫名其妙回到嘉靖这个矬人皇帝时代,也不要穿越成那个抗倭名将戚继光,否则以本人一介文弱书生,兵法谋略一窍不通,将来凭什么抗倭拒虏?可惜大概我一直是个无神论者,老天完全没有理睬我的祈祷,另一个军汉当场就打碎了我的幻想:“你老戚家是世袭的登州卫指挥佥事,这孩子看了起来就虎头虎脑,将来子承父业定可光宗耀祖!”完了,这下彻底没戏了,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的戚继光除了嘉靖万历年间那个抗倭名将再无他人,我两眼一闭,郁闷难挡。接下来这帮子人又说了什么,一个字都再没听进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不得不咽下了这个苦果,既然事实已定不可更改,也只有思考怎样才能表现的更契合历史上的戚继光了。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莫名的成为戚继光是一种残酷还是一种优渥:残酷的是被强行投入了这样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时代,还转生成这么一个历史意义重大的人物体内;优渥的是我居然研究生就是师从于一位著名史学家攻读明代史,而更加巧合和令我哭笑不得的是研究课题就是戚继光。时代不熟悉,具体的事情也不熟悉,然而这一段历史的走向和所有载于史册的或有关戚继光或无关戚继光的重大史实我都是知道的。到底,自己该走怎样一条路呢?逆流而上?随波逐流?我痛苦的利用每天这个婴儿身体不算太多的比较清醒的时间反复思考,最后才下了决心。打个不是很恰当的比喻,戚继光的前半生我要像玩角色扮演游戏一样去活,平定倭患这个历史不能随意改动,而且我也害怕一旦这前半部历史发生重大变更后面的走向未必就沿原路前行了。而戚继光的后半生则要像玩策略游戏一样的去活,尽管在张居正当政那十几年戚继光守卫北疆获得充分信任毫无掣肘,但从张居正逝后他就饱受猜忌,最后老死于广东总兵任上。这段历史不改变一下实在太过憋屈,而且完全因袭而行,老天又何必让我来到这个时代呢。嘉靖万历年间不是绝对的乱世,但也肯定不是政清人和,只要适时而动,绝对可以做一番事业。
雄心壮志固然重要,但事情还是得从基础做起,空中楼阁要不得啊。首先,当然是要表现出将门虎子的气势,这倒不难,毕竟以一个成年人的神经去控制一个婴儿的身体还是很有优势的。别的婴儿还在咿咿呀呀满地爬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在地上稳稳当当的行走了。他们刚开始学着说话,我已经口齿清晰的开始习背《三字经》:这的确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可以想象,一个现代人当然是没法子完整的背下《三字经》的。正是从这古文最简单的启蒙教学开始,我开始了自己的戚继光生涯。开口说话后最大的难题倒不是去用这个时代的思维和言语习惯去说话,而是称呼:不管怎么说你不能把戚继光真正的爹娘喊成“喂”吧?对于叫那个中年妇人为娘,我好像并不怎么抗拒,或许母爱都是类似的,她也总能让我感到一种熟悉的温暖。叫那位正室为大娘也没多大问题,因为我可是完全就把大娘当作一种对年龄比较大的妇女的称呼而已。然而最挠头的还是要让我开口叫那个便宜爹,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开口。最后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叫声老爹了事,为这我还振振有词的抗辩过“
年过五十是为老,生身之父是为爹,叫你老爹,有啥不对?”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于在我家乡方言里,老爹也属于对年老人的一种敬称,和血缘无关,这样我还比较能接受。不过当时戚景通,也就是戚继光的亲爹,气得举起手就想揍我,到了还是没舍得下手——老来独子么,这一点我是有恃无恐的,嘿嘿。过了这个坎以后我又继续心安理得的去做戚继光了。
其次就是要熟悉兵法韬略了,可是尽管已经是神机营副将这样的高阶武官了,我那老爹却似乎对子承父业实质并不热心。不幸之处在于,我当时并没能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为了以后能更好的适应这个时代,在古文学习方面颇下了些功夫。本来就是以一个成年人的思维去写五岁蒙童的文章何况在原来那个时代为了研读某些善本古籍我也不是对古文毫无功底,结果特意延聘的发蒙夫子没看完一篇蒙课都是赞不绝口。最后更是一再向老爹爹鼓动,声称以“此子今日之聪慧,他年定可抡魁夺元。”戚景通虽然是个武人却也自幼读过几本诗文,某天从营中回来翻看我的文章后觉得确实写的颇有些文采见地,做个武夫似乎可惜了。而尤为不利的是,我六岁那年弟弟继美也出世了,这小子从小就长得比我更虎实却又表现的不如我聪敏。老爹这下更觉得将来让我中个文举,风风光光做一任地方官,再让弟弟继美承袭世职做一任武官更好,戚家就算是文武双全了。这让人不是一点点的胸闷,毕竟我这么努力学习古文可不是真的要去做个八股秀才,纯粹是想更好的融入这个时代而已。王守仁这种大儒家固然可以文武兼备,原来的戚继光或者也可以,但我肯定是没有这个能力的,何况有明以来由文入武的官员就少之又少,我又何必自不量力。接下来唯一能做的好像就只有极力向老爹说明我很有兴趣继承这个世袭职位,成为一名伟大的保家卫国者了。
戚景通对此是将信将疑,也难怪,一直以来我虽然表现的远超同龄孩童,但更多的好像是一种聪明和成熟,几乎没有多少外露的野性和霸气——一天要看那么多古文,谁霸气的起来啊,不像戚继美这小子不知道历史也没压力就一个劲疯玩……这小子要知道以后会成贵州总兵我看他还这么乐!总之尽管老爹一辈子并没有打过多少大仗但毕竟是久经行伍,眼下看起来清秀斯文的我的确是不适合去做一名军人的。相较之下,似乎还是日益壮硕的戚继美更适合军职,这个意思戚景通最后终于当面告诉了我——毕竟封建社会的惯例上是长子继承制。
这一次似正式非正式的谈话后我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顺带就恨上了那个其实蛮不错的老夫子。一气之下连着三天我都和发蒙夫子对着干,每次都趁他老人家沉醉在子曰诗云中时悄悄从书斋后门溜走,和几个早就等候在外的其他几个军官的弟子出去走马飞鹰——而以前我肯定是没空也不屑去做这些事的。到第四天发蒙的老夫子不肯了,眼见着教了两年的乖乖学生、聪敏弟子突然变得散漫无常和在他看来的整日不务正业。老人家年岁大了,数次教训又被我活学活用把当年读大学时候逃课的歪理化用过来顶撞了几次,竟气得险些一命呜呼。这样变相抗争的最后结果是老爹下死力揍了我一顿,不过文举这条路也终于算是就此断开,古文还是学,却不再为了举业。而揍我的第二天老爹就从军营里请来了枪棒教师,他自己则从书箱里小心的取出了几本兵法,开始晚间的教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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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大修,尽量统一使用白话,除了必要时候外,以后就白话了,还是白话舒坦,我又不是前清遗老遗少,古文忒痛苦了呀。至于历史研究生之类只是方便以后提及一些史实罢了,别当真,出现重大历史错误板砖尽管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