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在中餐厅,我正打算招呼二姨父的时候,却看见他殷勤地拉开椅子,招呼着跟他一起进来的一个女人坐了下来。
要说我这个人吧,在好多事情上容易犯迷糊,可是对感情回事,却敏感得有些神经质。就好像从前江城跟一大堆女孩坐在一起,我也能一眼分辨出谁是她的女朋友。没错,在感情这件事上,两个人一旦产生了交集,言谈举止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旁人一看便知,极其明显。
所以我及时扼杀了自己要跟二姨父打招呼的冲动,反而做贼心虚似地背过身去,因为我看了出来,二姨父跟这个女人的关系不一般。
不过就是这短暂的瞬间我也看清了那个女人。三十岁上下,保养得不是很好,唇眼之间都有很明显的皱纹。头发染了有一段时间了,露出黑色的发根,反而更显得发色颓败焦黄。衣服看上去质地不错,可是净挑了明艳花哨的颜色穿,搭配得非常怪异。当然,看一个人的穿着最重要的是看鞋,她那双靴子看上去比较廉价,鞋型扭曲得厉害不说,鞋跟也磨损得一塌糊涂。
然后我迅速在心中打了个分,结论是,哪怕算上年龄优势,这个女人也只值六十分,而在我心中,二姨足足值得八十分。
这些想法恁地刻薄,我不禁被自己邪恶的心灵吓了一跳,然后闷闷地坐在角落里,开始啃猪蹄,心里有些乱,不知道该跟谁说。告诉我妈?噢,那位八卦天后,我一想到她保准又是一副痛诉革命家史的样子头就大了。
最后我决定先跟朱砂商量一下,于是用餐巾纸擦干净手,把一块切好的猪蹄整个儿地放进了嘴里,以便腾出双手给朱砂发短信。
说实话,后来我想起自己的这一决定,懊恼之余,还非常佩服自己的血盆大口居然能够包住这么整块的猪蹄……不简单啊。
在手机上按下“紧急情况”四个字之后,我就发觉有些不对劲了。首先,本来被我的舌头利索地转来转去的猪蹄忽然静止了。然后,我悲痛地发现,即使用手指再去抠,这块猪蹄也稳如泰山地卡在我上下两排牙齿之间,纹丝不动。
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穿着精心搭配的衣服,坐在大庭广众之下,谁知被一块猪蹄不偏不倚地卡住,嘴也合不上,猪蹄也取不出来。世界上居然就有这么巧合的角度,简直就像专门为了让我出糗而设立的!
我急得都快哭了,却又不敢招呼服务生帮忙,生怕惊动了坐在不远处的二姨父,大家面子上过不去。屡试无效后,我放弃了挣扎,大张着嘴,继续编辑给朱砂的短信:“紧急情况,猪蹄造反,快来救我!”然后小心地把来电设置为静音。
朱砂的电话很快回了过来,我接起电话,还来不及“喂”一声——当然,那是因为我根本就“喂”不出来——却听见朱砂劈头盖脸一顿斥责:“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么没心没肺的,难怪邱展堂说你该吃点药……我在办正事儿呢,跟踪偷拍赵至明!刚才你发来短信的声音差点没把我给暴露了。你知道我要跑开多远才能给你回这个电话吗,待会还得跑回去,我容易吗我!你想吃猪蹄我晚上给你带回去,别闹了啊,就这样了,拜拜!”
我怎么没心没肺了我!天地良心,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吃到有关猪蹄的任何东西了!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发了一会愣,思索着该向谁求救。半夏是绝对不可能的,总不能让她亲自来这里捉她老爹的奸吧。难道打给江城?虽然说我不喜欢他,可他好歹对我表示过好感,让他看到我这副因为合不拢嘴而口水滴答的窘迫样,我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啊。
翻着电话薄里不多的号码,我突然感觉到朋友的重要了。因为一门心思放在陈楚身上,从大学到现在我都一直没有什么要好的女朋友,要是能有一个像王小茹那样侠肝义胆的闺蜜,此刻我哪里会沦落到如此求告无门的悲惨境地……
正愁肠百结之时,身旁的玻璃突然响起了咄咄咄的敲击声,我抬起头,看见小脸灿烂得花儿一样的余半夏正笑眯眯地冲我招着手。
半夏的突然出现让我魂飞魄散,脑海中立刻迅速闪过各种肥皂剧的情景,想象着半夏气急败坏地冲到那女人面前去,背负着替母雪恨的神圣使命,刷刷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贱人小三纳命来!”
我赶紧回头,却发现二姨父和那女人已经不在刚才的位子上了,估计是去了楼上的包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惴惴不安,难道二姨父发现了我?那以后逢年过节家庭聚会的时候,我的日子岂不是很难熬?
还没来得及细想,半夏已经走进中餐厅,来到了我面前:“姐,一个人啃香辣猪蹄儿呢,兴致不错啊。”紧接着她发现了我窘迫的模样,“你的嘴巴怎么了?”
我呜呜地说不出话来,只见半夏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的男人,个子挺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文静儒雅的样子,想来这就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何其远医生了。
没想到和半夏的绯闻男友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恨不得找个地洞立刻钻进去。
“卡住了?”半夏仔细地端详着我的嘴,想到今天我还特意抹了新买的桃红色唇膏,我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了。
“用力往外拔行不行?”半夏见我无助地摇着头,口水滴滴答答往外流,一脸的狼狈,便自告奋勇地伸出手,“来,我帮你!”
何其远强忍住笑开口了:“还是去医院吧!”
“这点小事去什么医院,看我的。”一见半夏那副逞能的样子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从小到大她逞强来我垫背,好几次小命都差点断送在她手上。果然,只见她挽起右手袖子,左手蒙住我的双眼:“忍着点儿啊。”
咔嚓一声,我嘴里一阵松快,已经快要僵硬的面部神经终于得到了纾解,嘴也一下子合上了。
还没来得及感谢我亲爱的表妹,嘴里浓重的血腥味让我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低头往手里一吐,一颗可怜的牙齿赫然出现在我手心上。
“看来这次真的得去医院了。”我看看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的半夏,转头对何其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