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梁王到京中探望窦太后。
窦太后随即向皇帝陛下提出:太子年幼,应立梁王为皇太弟,储君之位交由梁王代管,这是当年陛下许过的诺言。
景帝唯唯诺诺,说是研究研究商量商量,打太极拖过之后,马上召集群臣,讨论怎么处理眼前难题。
朝臣们当然不肯答应,景帝就说:“那这事,要靠你们大家去说服太后啊!”
一帮大臣商议半天,最后决定让常侍骑袁种请回去袁盎出山制服太后。
袁种赶紧派人把叔父从乡下老家接回家,详细述说这件事的来由。
袁鹏不解,他问道:“窦太后现在发力做这事,不过捏住陛下当年酒醉后的话语不敢失信于天下,只算是****招而已。太子都已立下两三年,难道太后梁王现在提会比以前有效果?皇帝能答应几年前不早就答应了?”
“皇位馋人啊!她们现在不做,太子就要大了。何况太子殿下的麦种,明年就要推广,梁王哪里还能再有机会?不过,也难说,还要看最近朝堂上的局势演变如何。”袁盎讲解给袁鹏听。
袁鹏问:“梁王这次是奋力一搏的最后机会?会不会铤而走险?”
“那些人哪里还有可能?当下面官员都吃素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臣工家里又有多少族人?谁的家里不是拖着地方上一帮家族派系?梁王想凭嘴皮子进入中枢?鹏儿不必担心。”袁种倒是希望梁王能反,那自己这次可能有机会领兵平叛。
袁盎摸摸胡子,嘴上虽然还说不一定,但心里早已盘算好:整个朝廷几乎没有人看好梁王,何况自己家的第三代已经和太子团体过从甚密。无论从法礼制度还是政权稳定角度来说,完全没有支持梁王刘武的理由,不管他送多少钱,有命花才是正道。
第二天一早,窦太后寝宫——长信宫永宁殿。
袁盎和十几位大臣们站一起,排个阵式坐下之后,就开始群批:
首先,引经据典——板出《春秋》再扯《周朝律法》;
接着,旁征博引——从大禹儿子的家天下开始扯,一直讲到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然后儿子兄弟操刀对砍,横死几代国君,所生祸乱五世不绝。
最后是慷慨激昂、口若悬河的陈词结案——立梁王就是祸国殃民!
在整个论战里,窦太后只能结结巴巴吐出:“…啊…是吗?…哦…这…不行么…可…那样…不过…呃…”
这些老官僚,本身就是靠头脑发家,拿嘴巴混饭,有些甚至还学过春秋纵横家的东西。
最终,群臣凭借强大的体力、智力、口力,硬是把瞎老太太驳斥得毫无招架之力,几乎被口水喷得昏迷过去。
若不许发飙抓狂,太后就是半文盲老妪,和十几个大学文科教授单枪匹马讲道理,必败无疑。
老太后一直憋着气,又不敢翻脸,对方人多势众也就罢了,主要是袁盎过去年代曾对窦太后有大恩,满城皆知,她怎么好对袁老头喷火?那不是忘恩负义?还怎么当太后?
这就如同刘启不敢和窦太后叫板,窦太后同样不敢把袁盎怎样,这叫一物克一物,景帝的计划果然凑效。
太后认输,袁盎等人胜利凯旋而归,十几张嘴笑呵呵的踏出永宁殿宫门,商量等会谁谁谁请客。
“袁兄刚才真是口若悬河、老当益壮啊!”
“哪里哪里,还不是靠诸位撑腰?各位一串串的口吐莲花也都不差啊!”
“哈哈哈!”众人大笑。
“扑!”迎面拐角,突然跳出个凶神恶煞的梁王,将群臣给截住。
宫里开会已经一个多时辰,梁王刘武的线人早有汇报。
刘武拔出剑,不让人通过,冲着群臣大喝:“啊!你们,你们这些吃我家粮,不会做事还敢添乱的狗东西!谁叫你们来的?啊?嗯?”
亮晶晶的宝剑,狂怒暴跳的肉脸,刘武就这么站在大伙眼前乱晃。
好几个重臣面如土色,而宫中过道又狭窄,逃也没处逃,难道回去找太后救火?
刚批斗完老母,儿子就跑出来找麻烦,福祸报应来得可真快。
梁王挥剑,咆哮嘶喊:“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胆敢聚党拢结!啊?你们这班混蛋!刚刚对我母亲都讲了什么?居然激得她老人家说得背过气去?啊?还有你!袁盎!不是病休在家?嗯?还跑出来搅什么局?啊!”
袁盎脸色平静,冷冷看着狂乱的刘武,回应道:“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我们所作所为,都是为护国之公器,梁王若不相信,可奏请陛下,查阅刚才会谈记录的宫史文书,看看我们言行是不是有问题。”
凭支剑能唬谁?七国之乱里,我袁盎也上过战场、抗过刀枪,还真不相信梁王你胆敢出手,如果刘武真发狂,旁边那十几个手持戟、背插枪的宫廷卫士也不是泥塑。
但宫廷卫士们还真的在装塑像,面面相觑无人动手。
禁宫持械,按罪当诛,但谁敢动手杀刘武?大家谁都不是傻子,只要太后不死,小小宫卫敢去捅他?等会只怕全家陪葬!
所以这梁王在宫里,还真可以像螃蟹般横着走。
群臣呆若木鸡,被哇哇大叫的梁王堵在太后宫门外不远处。
景帝正早就心如火燎的等着事情结果,听闻这边闹事,匆匆赶过来,看着弟弟拦在回廊中间持剑威吓群臣,立即明白刘武这是削皇帝的颜面,不由勃然大怒。
刘启心中立即暗下决定:刘武,等会你只要胆敢不收手,今天就必将你格杀当场。
禁宫侍卫们见到皇帝赶过来,眼尖者已看见陛下手掌按住剑柄,也都身形移动,缓缓聚拢。
皇帝越来越近,侍卫们迅速从背上取下寒意逼人的投枪。(去年宫闱新规定:皇帝剑刃所指,侍卫们必须顺着陛下所指抛射。)
刘武身边谋士公孙诡和羊胜,都第一次看到这种可怕的杀戮兵器,察觉不对,赶紧上来劝阻,拉拉扯扯,强行按下刘武的手,压低剑尖指向。
有些侍卫已经将投枪对准刘武等人,就等皇帝指示。
“太后有请梁王!”就在紧张端口,太后寝宫跑来侍女传唤梁王刘武入内。
这时,众人才吐出一口气。
景帝和袁盎站在寝宫外,互看一眼,神色复杂。
消息传入王娡耳朵的速度不慢,甚至比过去有大幅提高。
她没什么表态,但也不叫传话下人避开儿子,有意识叫刘彻听到。
深吸一口气,刘彻神色也很怪。
嘿嘿!投枪计划失败叻!
虽然本来就不报太大希望,但还是有那么点失落感。
这次杀不死刘武,以后让他缩回老巢,想处理掉他肯定会难上几十倍啊!
这个梁王刘武,那可不是一般的有钱有势,他手头那些盐铜税收,都是按亿计算。
光他手里的战车就几千辆,垄断梁国武器制造业,是整个西汉里,地盘最大、最富有、最嚣张的诸候王。
刘武在朝中有太后党扶持,还重金收买宫内外官员,身边又养有大群食客,建了个庞大兔园,对投靠者完全包吃包喝包嫖。
文官方面,刘武养有齐人公孙诡、羊胜、邹阳、吴人枚乘、严忌,蜀人司马相如等知名文士。
武将据说有七大名将,多厉害不好说,至少,当年七国之乱,梁国砍的人头和政府军差不多一样多。
可想而知,梁国有多少大家族和政军人员的利益,和刘武挂钩。
任何国家,削藩都不是废一两个诸候王的事。
为什么一个王侯家族能统治整个国家?就因为有一批人拥护他,这些人交织而成的势力就是那一片土地的统治阶层。
景帝为首的关外集团,真要弄夸梁王的政军集团也不是做不到,但代价实在过大,长安政治集团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
原历史上,即使梁王杀死袁盎等十几位朝廷重臣,为安抚梁国这群庞大的士族群体,刘启也没有动手削梁国,而是等待刘武死后,采取分封拆成五块。
现在,除非开动国家军事机器,否则没法根除整个梁国团体。如果现在杀刘武,迫使这个集团造反,就太危险,很不合算。
与亲情问题无关,国家机器一旦滚动起来,别以为窦太后哭两声就可以保住刘武。
但是对刘彻而言,梁王就不得不杀,否则历史趋势还是老路,国家一直无法集中所有资源去对付北方那些不事生产,专门抢劫华夏人民的匪徒。
不能速杀的战斗,肯定会演变成麻烦的资源消耗战,和那些荒漠劫匪缠斗半个世纪,对汉民族也是一个巨大伤害,这就是刘彻不能容忍刘武拖累民族整体的原因。
刘武,既然你想要搞翻我,那就请接我的连环招。
刘武坐在离开京城的马车上,脸色扭曲,手指不断撕扯车内座垫,还把门壁上抓得“咯咯……咔咔”响。
他想起刚才窦太后对他说的话:“老三吖!我人老眼瞎,也算给你尽力了,大局也就只能如此。你若不想死在这里,赶紧回家去吧!好好呆在你那一亩三分地里,我活着,还能照看照看……”
梁王愣住,无语退出太后寝宫。
看着梁王怒火郁结,羊胜道:“群臣之所以不惜得罪太后也要阻止立大王,无非是怕将来我王登基撤换他们。如若大王想用缓兵之计,我们可以再多给些好处,许诺明言,将来事成之日,决不会过河拆桥,然后徐徐图之……”
“本王以前给过他们多少好处啦?光袁盎这死老狗就不下几百金吧?这帮饕餮,混帐东西!还不如当初拿钱喂狗去!”刘武咬牙切齿。
公孙诡赶紧开腔,“大王,缓兵之计不可取!”
“先不说此办法成或不成,如果将来公卿大臣不让出位置,当年跟随大王作战的有功将领和现在的臣子们怎么安排?若留用关中的大臣,必然不好再启用现在梁国下属,难道我们真要失信于人么?”
看梁王点头,公孙诡继续发话,“依我之见,朝堂之上这帮重臣若不除去,太后和皇帝的实力就难以均衡。即使万不得已之下,我们起事,也难以占优。还不如像我们过去所计划的那样,趁早以奇兵击杀!”
梁王看着羊胜和公孙诡,不说话。
沉思半响,刘武抬头道:“用奇兵,你们有把握么?”梁王对请人买凶总不是很放心。
羊胜见主君下定决心,回应道:“青天剑客的身手我亲身领教过,的确神鬼莫测,斗酒换人头,名不虚传,这倒不必怀疑。”
“大王不必担忧,我们可以做出三个梯队:首先以千金买剑,请来青天剑客这类一流好手,甚至能悄悄将袁盎做成病死家中的模样;然后是第二队,让过去招的普通杀手佩带短剑,白天接手,查少补漏。清除这些大臣,我们再请太后发力逼皇帝,软硬兼施,若皇帝不肯,我们集结大军,京城无人可用,何愁大事不成?”公孙诡献策。
“好!这样很对,那就先查住址!给我一个个的查,不要放掉一个,我要他们当鬼都后悔和我作对!”刘武对着手下人等狂喊。
(春季气候变化大,容易生病,大家多注意,别像我一样……最近身体不适,更新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