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新老师还得按照规定，自己独自前往新校区招生，下午还得赶回来跟青柠看孩子的作业。自从她来了之后，青柠感觉轻松了不少。
“你知道吗？这件事我跟我男朋友说了！”新老师挑起嘴尖，看看周围，“我男朋友非常气愤，说以后老板要是再碰我一根头发，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啊！你这样说的话，万一你男朋友很冲动闹出人命该怎么办？”青柠知道她的男朋友是个标准的九零后，做事很多时候是凭着性情来的。老板对她动手动脚的事她一直未对男朋友讲，只是在某一个早晨，她的办公桌墙面上赫然地贴了一张大字体《爱莲说》，为了使近视眼老板看得见，还刻意把“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几行字加大，并涂上颜色。在《爱莲说》的下面还手写了一句骂人的话。但是鉴于这是办公室，会有很多家长和学生进来，看到这一句骂人的话，恐怕传出去不好。想了想，她决定用方言写上这句话。于是她找来一支白板笔，赫然地写了几个字“扑街男！”说来也奇怪，自从这样做之后，老板真的不再对她动手动脚了。看来人还是都有自尊心和自知之明的。
“不会的，你放心吧！”新老师胸有成竹，开始检查作业。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平平淡淡，和昨天一样没什么新意。
所有老师都下班了，老板也走了，就剩下青柠和新老师，还有一个孩子。说起这个孩子的父母，倒也是奇葩。每一天都是忙完自己的生意，关了店门之后才来接孩子的，有时候一直等到八点才来，把这里全当成了托儿所。而这里规定最晚七点来接孩子，可是又怎样呢？孩子的作业非常之多，青柠常常感概他们现在一天的作业量已经是她小时候一周的作业量。所以，很多家长就算来了，孩子没写完作业，他们也不会带着孩子回家。
别的老师下班早，有的班级作业少，一会就能写完，写不完的家长也没耐心等就都领回家了。老板还有一条规定，就是谁带的孩子都走了，谁就能下班。这样一来，每一天都是青柠最后下班。
“这也太恶心了吧！每一天都是我们最后下班！”新老师手中摁着鼠标，恨不得把它拍碎。
“我都已经这样上班半年多了，我都没那么多抱怨，你才来几天就受不了了！”青柠喝了一口水，话语中多少带着自嘲的声调。
“啊，老板的意思是等你走了之后，我接过你手中的工作，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的日子是这样的悲惨！”新老师一头栽进键盘，一边哼哼着。
“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上个月你不是才招进来五个孩子么，老板是不是扣你工资了？”青柠突然想起这件事，就赶紧问起来。
“倒是没有扣，也没有加，只说是再给我一个机会，看看这个月的表现。”新老师把头抬起来，一脸的憔悴，“我哪有这么大的能力一个月招进十个学生呀！我以前在雅达家具卖东西的时候，提成就很高，有时候提成就两千多，还有五险一金！”
“既然待遇这么好，你怎么辞职不干反而找这样的工作呢？”青柠疑惑不解。
“那是因为我也是外地人，还这么年轻，不想跟他们签合同，一签就签两年，我不想受束缚！这年头要自由就没钱，要钱就得有束缚啊！”
青柠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的想法：“从古至今，很多有钱的人开始信佛信道，喜欢向人们宣传什么知足常乐，平平淡淡，安安然然是最好的生活状态和最高的精神境界，其实他们殊不知人世的苦难远远超出他们所能忍受的，当他们宣传这样的思想的时候，也不先看看自己每一天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住的是什么。如果他们都是一些朝不保夕，或者四处逃荒的难民，估计就不会有这样的闲适心态了。你这样想，说明现在没有经济压力吧？”
“是呀，我当然比你好多了，我不用租房，我的男朋友有两栋房子，爸爸和妈妈是在政府工作的，我刚来的时候是不工作的，但是他奶奶整天唠叨啊唠叨，我烦得很，就出来工作了。这不，现在我就不想回去听他们唠叨！”新老师摆开腿，看了看那孩子，发现他正认真地听他们的谈话呢。
“原来都是有钱人啊！难怪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就不敢说了，我得生活！”
“那么，青老师啊，你辞职了之后做什么呢？你知道吗，现在一个酒店的服务员工资就两千五以上了，我们这做老师的还不如服务员呢，以你这样的学历，可以找更好的工作，这一次一定要看好了！”
“但是，我告诉你，天下老板都一个德行。就像分西瓜一样，他已经得到一半了，另一半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分给员工，但是老板就从来看不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半，他看见的只是员工手中的那一小片！”青柠一直都这样认为，她觉得这个比喻很恰当。
“精辟呀！”新老师拍手嚷道。
“因为他手中的那一半西瓜没有那一片片的好吃吗，我吃西瓜都是切成一小片片的，这样才好吃！”坐在一旁一直默默地听他们谈话的孩子突然开口了。
青柠和新老师面面相觑，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
那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笑，还一直强调：“西瓜就是小片的才好吃嘛！本来就是！”
“好好！你说的没错，好孩子啊，你真是一个准老板的材料啊！”青柠止住笑声，认真而又带着几分玩笑。
本来她对孩子真的是很和善的，她认为孩子就是一张干净的纸，你给他示范什么，他就能在上面写什么。然而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后，她发现自己错了，孩子并不单纯，他们一出生就带着某种天生的颜色，就是这样的颜色注定了他们以后的不同路途。自己作为一个老师，所能做的并不是把那天生的颜色抹掉，而只是尽量引导他们走上正确的道路。况且一个人的力量往往是渺小的，她能做的也是有限得很。
对孩子说这么刻薄的话恐怕是第一次吧。青柠自己真的变了吗？还是因为辞职的缘故？
第二天，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青柠哑口无言。
“新老师居然说不来就不来了！”老板在办公室里抱怨，“她要辞职也应该提前说一声啊，今晚新校区没有人去招生，那该怎么办！现在的小姑娘就是不靠谱！”
田老师就喜欢凑热闹，赶紧搭腔道：“我早就说过，这个女孩不靠谱！”
青柠背对着他们，独自在看书，一言不发。他们都望着青柠，但是除了一个冷寂的背影之外，他们还被笼罩上一层冰霜。
青柠最讨厌的就是小市民的那种叽喳声，每一天不是拿别人的事情来谈资就是说来当笑话。青柠知道新老师为什么走，首先她根本就不稀罕老板的工资，其次她是一个喜欢自由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下一秒她可能又转去别的学校了。青柠想着想着，突然很羡慕她，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样任性且潇洒地走一回呢？自己虽然提出辞职了，但是那种犹豫和迷茫却是她无法摆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