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边多久了?”,钟悍梁看着吕德林问道。
“小弟……”,在钟悍梁灼灼的目光下,吕德林的表情变得颇不自然,他嗫嚅着久久做不出答复。
“吕兄已经来我们家快三个月了”,一个清脆而童稚的声音插了进来。
“三个月……谢十三少?”,钟悍梁的目光转移到了一旁一脸天真笑容的谢琅身上。
“是啊,三个多月前我在天香楼上被那个死瘸子调戏,当时全靠吕兄仗义执言我才得以脱身”,清俊的少年郎侃侃而谈:“后来我家仆来报,才知道那瘸子竟然害死了吕兄的母亲,还借口说吕兄要为母报仇,找了一些江湖人士到处搜寻吕兄……”
“所以”,少年弧线姣好的唇角拉出了一个优雅的弧度:“吕兄于在下有恩,而在下还算薄有些虚名,所以便将吕兄接了过来。”
“唯一的憾事……”,谢琅清俊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悲戚,“便是在下未能赶在那瘸子搜刮完荆州城内所有的痨病药前找到吕兄,否则定不会让吕兄受此丧母之痛!”
钟悍梁闻言神色顿时一黯,而周边的氛围也历时变得压抑而沉默,只余吕德林压抑不住的低低抽泣声……
“十三少仗义出手,救了我这兄弟一条性命,钟某在这里先行谢过。”,钟悍梁双手抱拳,向谢琅深施一礼。
“这怎么敢当?”,谢琅急忙伸手相扶,但钟悍梁身上发力,还是拜了下去。
“兄弟”,站起身来的钟悍梁转过身去望向谢琅身侧的吕德林。
“钟大哥”,吕德林眼中含泪,已很自然的改了称呼。
“这‘大哥’二字,钟某受之有愧!”,钟悍梁面上已满是羞惭之色:“十三少遭人调戏时,钟某便未能及时阻止,及至兄弟蒙难,为兄更是只能袖手旁观……”
钟悍梁对着吕德林又拜了下去:“为兄只希望兄弟大人大量,能让为兄过些时日去伯母目前拜祭。”
一旁的谢琅瞳孔微微收缩——钟悍梁说要去吕母墓前拜祭,可并没有说是要和吕德林同去……
“大哥言重了”,吕德林抢上前来,扶住了钟悍梁的双臂,“我们这么多年兄弟……大哥你……”,感觉自己的左手仿佛突然被一只铁钳钳住了一般,吕德林惶惑的望向正牢牢地握住自己左手的钟悍梁。
“兄弟”,钟悍梁目光决然的望向吕德林,“做哥哥的今天对不起了,恐怕要你和我回衙门走一趟了。”
“好吧,大哥!”,吕德林微微一笑,笑容中竟透出了几分欣慰——当日曾阿牛那当街一杀,让秀才在最初的些许快慰后却立刻陷入了内疚于自责的漩涡中。
身为人子,却不能手刃仇人为母报仇;身为人弟,却要让情同手足的结拜大哥为自己的复仇行动背上绥靖治安不力的名声——最起码秀才知道,此事一出,今年钟悍梁钟神捕的考绩绝不再可能是“卓异”……
而最让秀才愧疚的,还是阿牛……
憨直的阿牛、总是在月末提着老板给他充作部分工钱的小半块猪肉来探望自己和母亲的阿牛、被周淮抢了心上人的阿牛……以及,如今已是容颜尽毁,沦为杀人重犯的阿牛!
如果自己去投案,或许阿牛还能多活些时日吧?
秀才微笑着抬脚欲走,却历时感觉到了身侧射来的两道阴冷的波光,笑容顷刻间僵在了他的脸上。
谢琅微微使了个眼色,一旁的李沫已经抢身上前。
钟悍梁眼中波光闪动,放开了紧握住吕德林左臂的手,那名谢家护卫明显是直奔自己的空门而来,而此时他还不想和眼前这位俊美的少年郎正面冲突。
“不知我家这位清客犯了何事?竟然要劳烦钟捕头亲自带他去衙门文化?”,谢琅微笑的信步上前,巧妙地拦在了钟吕二人之间。
他刻意将“我家”二字咬得极重,意在提醒对方——此时的吕德林,早已不是荆州城中那个普通的秀才。
钟悍梁仿佛丝毫没有听出谢琅的弦外之音:“荆州城内刚刚出了大案”,他冷冷的道:“我这兄弟便是这案子的重要证人,所以我要请他回去问话。”
“哦?大案?”,谢琅秀眉一挑,嘴角的微笑已化作淡淡的讥讽,“据说那瘸子或者的时候,三不五时的便要在这荆州城里犯下些案子,那时……怎么见不到你钟神捕?”
丝毫不压抑自己眼中的讽刺之色,谢琅继续道:“如今这瘸子刚死,便立时成了片刻也耽误不得的大案,看来荆州神捕,也不过如此。”
“我并没有说那件大案就是周瘸子的死,阁下是……”,钟悍梁开口道。
“荆州城里最近所谓的大案不就是仅此一件?”,谢琅直接打断了他,“难道阁下要告诉我,这荆州城里近几日又死了别人不成?”
“荆州城太小了,所以钟捕头如果要罗织些罪名的话,最好还是提前多想想再说话”,谢琅字字诛心,但钟悍梁却不为所动。
“钟某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他看着谢琅的清俊面孔,继续道:“至于十三少所说的罗织之能,钟某无功受禄,实在是受之有愧!但钟某觉得是该做的,就一定会做。”
他转向了一旁的吕秀才:“兄弟,你跟不跟我走?”
“大哥……”,秀才神色惶惑,看上去左右为难。
“他自然会去”,谢琅微微一笑,“不过不是一个人去……”
“钟神捕也听到了,吕兄如今已是我谢府的清客”,俊秀的少年郎侃侃而谈:“既然钟捕头说吕兄牵涉到了官司,那谢某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还请钟神捕先回衙门里等候,一个时辰后,我自然会带着吕兄去衙门讨个清白!”
他微笑着看向面前一脸平静的钟悍梁:“我谢琅如果觉得什么事是该做的,那我也一定会做!”
“而且……我一定能做好”,他补充道,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笑显得异常地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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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必惹上这些麻烦?早听邬先生的,启程回家不就没事了?”,坐在马车车厢另一侧的李昭抱怨道。
“事情都已经来了,就不要抱怨了吗。”,谢琅微笑着对这位前任谢琅留给自己的最忠心与最可信赖的部属说道。
不过,有些事,即便是李昭也不能随便告知的……
谢琅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完全信任那位与自己的前任情同父子的先生……
没有理由!仅仅是直觉!但这已经够了,所以,现在邬先生就和吕德林一起留在了另一辆马车中。
至于回“家”……
那个“家”只是谢家而已,无论对现在的谢琅还是之前那位孤寂的少年,那座古朴的大宅都没有丝毫“家”的意义,它更像是一只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恐怖猛兽,让重生后的少年郎在梦中有时都会感觉不寒而栗!
只是,既然是“家”,那终究还是要回的。
关键是,什么时候回,以及……和什么人一起回?
所以谢琅选择了“拖”字诀,所以他会费尽心机干冒大险的把吕秀才和那名此时正在绝食中的独臂青年留在自己身边——在荆州,仅凭一个李昭和谢家的名头,他就可以游刃有余。但在谢家,他手上的这点实力恐怕还不够那几个姨娘塞牙缝的……
所以,今天这场官司是一定要打得!
此外,谢琅还有最后一个不足与人道的籍口——自打穿越到了这个时空起,他还没见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官”呢……
“不知道那官府大堂上会不会也悬挂一个‘明镜高悬’的牌匾……”,谢琅兀自陷入了自己的想象中,看上去竟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