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慈宁宫这么多次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妻妾儿女齐欢聚的盛况。庶妃杨清溪、巴雅尔带着皇二女、皇三女,董鄂济兰带着皇二子,还有什么京及格格、塞宝格格(注1)……
我整个一个晕眩,真怀疑是不是除了仍然卧病在床的佟佳若雪和刚刚出生的康熙,福临所有的妻儿都来了。我反复告诫自己保持微笑,保持低调。可惜我仍然是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嫔,理所当然站在最前列领着他们向孝庄请安。
“你身子刚刚好,要好好保重才是。”孝庄满脸笑意地亲手扶我起来。我忽然感觉背后冷箭嗖嗖。
我维持着面上的灿烂笑容,盈盈起身,“多谢姑姑挂念!”
孝庄挽着我在她身边坐下,“来,让哀家好生瞧瞧。”她打量了我好一会,才放心道:“嗯,到底是比前些日子有颜色些了。”
“姑姑……”我瞟了瞟低着头跪在地上的众妃嫔们,示意她老人家别忘了他们。
“瞧哀家这记性。”孝庄拍拍脑门,笑道:“都起来吧!今天难得聚在一块儿,就都在我这用早膳吧!”
众人当然是千恩万谢,我却只能叹息,不知道各位姐姐妹妹现在心里把我骂成什么样了。
用膳的时候,我自然坐到孝庄身边,另一边则坐着董鄂济兰,孝庄怀里抱着快满两岁的冰月。
这小家伙半年未见,越发的水灵了,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裳,人也粉嘟嘟的,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孝庄拿了块萨其马递给她,她也不吃,拿在手里揉圆搓扁。我于是拿了块桂花糕,掰了点儿递到她跟前,她倒是很合作地张嘴嚼起来,可是就是不吞下老含着。
“来,冰月乖,别老含着,吞下去好不好?”我一面卖力地逗她,一面拿了帕子给她揩嘴上的残渣,“咱们家冰月最乖了,快点吞下去,还有好多好吃的哦!”
“你吃吧,她这才多小啊,哪听得懂你说的?”孝庄笑着把她交给一旁的唐嬷嬷,却听见冰月支吾了声。
“你叫我什么?”
“娘……娘……”冰月又叫了两声。
“她叫我娘?她叫我娘?”我激动地抓住冰月的两个小手,眼泪毫无预警地落下。
“二格格当真和静妃娘娘有缘呢,上次也是,娘娘一伸手,格格就扑过去了。”唐嬷嬷在一旁应道。
孝庄也从惊讶当中恢复过来,笑道:“这丫头倒真是同你有缘,大伙怎么逗她都不开口,我还当这孩子说话迟呢,原来是想找个额娘啊!”
如果知道后来要发生的事,我当时肯定忽略孝庄的话外音,然而终究没有如果。真心疼爱也好,不想违逆孝庄的意思也好,我终是决定抚养冰月。
“既然这孩子同我投缘,那就向姑姑求个恩典,让这孩子跟着我吧!”
“那敢情好,哀家就又多了个孙女了!”
“恭喜皇太后!”众人纷纷道贺。
“我说今天出门的时候怎么树上的喜鹊叫个不停呢,原来是三喜临门啊!”一旁的董鄂济兰笑道,看着一脸疑惑,她解释道:“静妃娘娘还不知道吧?讷莫颜妹妹和素清妹妹刚诊出了喜脉呢!”
我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却很快理智地转过头向两为准母亲道喜。
早就不是第一次做戏了,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累?早就告诫自己不要抱希望,为什么心还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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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早膳,众人都跪了安,孝庄独留了我一个陪她喝茶。
我抱着冰月在怀里逗弄,可这孩子不知是不是刚刚学会走路,居然一个劲地往地上挣,我索性放她下来走个痛快。这小丫头撒开小脚,就摇摇晃晃地往外跑,边跑边呵呵地笑,唐嬷嬷也连忙跟着出去。我看着她扭着小屁股,撅撅地跑动的样子,心中的沉郁也减轻了不少。
“可爱是可爱,终究比不上亲生的啊!”
孝庄的话毫无预警地响起,我险些拿不住茶盏。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呷了一口茶,又道:“哀家还是喜欢亲生的孙子些。”
“我……不明白。”
“皇上自上个月科尔沁传来噩耗就一直留宿永寿宫吧?”
“嗯。”我点点头,心里琢磨着孝庄的用意。
“你们在南苑怎么着都好,可是回了宫规矩总是不能废的。”孝庄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哀家本该早点儿想提醒你们,可发生那样的事,哀家怕你心里难受便由着皇上。可你要知道,皇上如今只有两儿两女,虽然乌苏氏和王氏现在也怀了身孕,毕竟是子息不旺。雨露均沾本是皇家的本分,你刚刚也看到了,这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妃嫔,心上都挂着皇上呢,总不能让皇上再这般糊涂下去了吧?”
我掩住心中的失望和酸楚,镇定地微笑道:“我明白了。”是因为新后要进宫了吗?为什么我刚想把你当成真正的亲人的时候,你竟然这样对我?
“明白就好。”她大约没想到我这么配合,眼里有些讶然,继续道:“姑姑也是希望福临对你的宠爱能够长久些,要知道宠极而衰啊!”
“姑姑是为我好。我会劝皇上的。”
我苦恼着怎么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慈宁宫,就听见苏嘛喇姑进来道:“寿康太妃跟前的严嬷嬷传了太妃的话,请静妃娘娘回头往那边去一趟。”
“好吧,那哀家就不耽搁你了,你去给太妃们请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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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寿康太妃寝殿,三位太妃还是同往常一样和蔼可亲。我正要请安就被寿康太妃拦住,一把搂进怀里,心肝宝贝儿的叫着。
“丫头,这一切都是命,那孩子与你无缘,现在随萨满神去了,也是她的造化,你可要看开些!”
“萨琳娜知道,让太妃操心了。”我努力地微笑,不想拂了老人的好意。
“老太妃,我瞧着这孩子倒是越发的懂事了。”一旁的康惠淑妃温柔地笑道,“也难怪皇上把她放在心尖上疼呢。”
我不好意思地冲着几位太妃笑笑,心里却比吃了黄莲还苦。“懂事”?这个词太沉重了。
“哪里只有皇上疼这丫头啊,咱们几个长辈难道不疼?”懿靖大贵妃拉着我的手笑道:“太妃娘娘早吩咐人给你准备了些补品,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到永寿宫去。”
“谢谢太妃娘娘!”我连忙要跪下行礼,意料之中地被拦住。
寿康太妃拉住我叹道,“行了,行了,懂事了不少,只是这些礼数反而显得生分了。”她看向懿靖大贵妃,目露询问,“你给博果尔挑的那个福晋好像是萨琳娜的堂妹吧?”
“没错,是达尔汉巴图鲁郡王满珠习礼家的闺女。”懿靖大贵妃满脸堆笑,又对我说:“是你四叔家的其木格,听说人品样貌皆是不俗,你可见过?”
“那倒是不假,其木格才貌双全,而且性子也好,绝对会是您的好儿媳妇的。”
“瞧这丫头,夸自家人倒还真是不遗余力呢!”懿靖大贵妃眼中的光彩更甚,拉着我笑道。
“那是,咱们博尔济吉特家的女儿能有不好的吗?”寿康太妃也是满脸的神采。
一语未尽,只听外间一阵脚步声传来。
严嬷嬷掀了帘子进来,道:“十一爷来了!”
还未说完,博果尔已经大步迈了进来。
他今天却穿着一身蓝色常服,系着碧玉常服带,带上挂着玉佩、护身符、香囊等物,面如美玉,目光炯炯,越发显得俊朗。
博果尔向诸位太妃一一问安,懿靖大贵妃打量了他一会儿,不紧皱眉道:“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未请安就换下朝服了?”
“不碍事的,我说这样好,这孩子才多大啊,穿那劳什子的衣服看着就累,到本宫这里就跟在自家一样。”寿康太妃笑道。
“还不快去给你皇嫂请安!”懿靖大贵妃催促道。
博果尔好似才发现我,连忙过来向我请安,又问到我身体云云,我一一作答。因他说还有功课要做,没待多久便先行告退了。
我陪着诸位太妃天南海北的又聊了会儿方才离开,不禁自嘲,这扮孝女贤妻的演技真是越来越精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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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苏氏和王氏的喜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一出慈宁宫,我便让绿萝跟着暖轿先回去了,自己抱着冰月和唐嬷嬷去慈宁宫花园闲逛。
冰月这丫头实在闹腾的厉害,我便让唐嬷嬷抱了她去水边看锦鲤,自己拣了水边一块大石上坐下。这大石刚好在桃树下头,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桃花便落了一大片,弄得我满身都是。我抖了抖,片片落英便飘入水中,浮在水面上,沁出阵阵芬芳。
上次看桃花是去年十一月,转眼间现在都快四月了,也不知道朱慈炯他们怎么样了,福临虽然现在没杀他,却未必绝了除他之心。
“想什么呢?”博果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一看,果真是他。“不是去做功课了吗?”
“我看着桃花开得正盛,便过来瞧瞧!”他答的很溜,可是略带稚气的脸上却藏不住事。
“找我有事?”我挑眉问道。
他挠挠头,略有所思地答道:“你不是让我去查鄂硕的女儿吗?”
“什么?”我猛地站起来,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你查到了?”
“那女人是做什么的?你这么激动?”他眯起眼,狐疑地看着我。
“你爱说不说!”我转身坐下不再理他。
“好,我不问总可以了吧!”他闷闷地说着,走到我面前,“明明是求人办事,还一副……”
“一副什么?”我抬起头,看他一副委屈的样子,不禁叹道:“总之我自有我的道理,也许以后会告诉你,不过现在——佛说,‘不可说’!”
大约是听到我会告诉他,他的眼睛涌出笑意,唇角也飞扬起来,“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要先听哪一个?”
“好的!”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什么不是坏的?先苦后甜啊!”
“姐姐我现在心情不好,想知道好消息能不能让我心情好点,快说吧!”
“好消息就是——”博果尔看着我,半晌才道:“鄂硕他女儿嫁人了!”
意料之中,我不以为然地拍拍落在自己身上的桃花瓣,“这算什么好消息?”
“一个女人关心另外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不是防着情敌,还能是做什么?”博果尔摇头晃脑,一副自以为是的表情。
我站起身,一个响指打在他脑门上,“就你知道?!继续说吧!”
“哎哟!”他抚着自己的额头,撅着嘴道:“坏消息就是——她的夫婿死了。”
“死了?”我心下一惊。
“没错。去年冬至皇兄祭天时有人行刺,鄂硕的女婿便在护驾的侍卫之中。”
“这么说,他倒是你皇兄的救命恩人了?”
“可以这么说。”博果尔看着我突变的脸,慌忙问道:“你怎么了?脸都白了?”
见我没有开口,他继续安慰:“哎,我逗你玩呢,我还有一条消息,那鄂硕的女儿上个月又嫁人,现在已经随着夫家离开京城了。”
“她又嫁人了?还离京了?”我稍稍松了口气,这是不是说明历史已经改变了呢?
“没错!”博果儿疑惑我刚才的反应,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唐嬷嬷抱着冰月走过来。他提高声音道:“我额娘说皇嫂新收了女儿,我这个做叔叔的该备些礼才是,便急巴巴地叫我过来补份礼。”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系着红绦子的玉佩来。
我一瞧正是他先前挂在腰间的那块青玉镂雕螭凤鸡心佩,便推拒道:“小孩子家的哪受得起这么贵重的东西,十一弟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话还未说完,他却把玉佩挂到了冰月胸前。“皇嫂要谢就谢我额娘去,我只是奉命行事。”说完便告退离开。
看着他消失在一片花红柳绿当中,我不禁有些伤感。如今的他不过十三岁,然而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他,其实心里却是非常谨小慎微的,这便是生长于皇室的孩子吧!
和暖的初夏之风拂过,我翻手将落在手中的花瓣撒入水中。无论如何的花团锦簇,终有枯败凋零的一天。盛极而衰,这是自然的规律。福临,你对我的感情是否也是如此呢?
注解:
1.格格:满语意为“小姐”,清初妃嫔制度不完善,“格格”、“福晋”也是顺治后妃的位分,据说“福晋”是生了皇子的妃嫔才能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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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写小冰月是照着我们家小侄女写的,现在小公主都长大了,我真是蜗牛速度(⊙o⊙)…
两章合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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