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流徙滇边,忽又接到密诏,竟是要他的性命,还有一樽特赐的珍品。
其实是加入鸩毒的药酒,原来这道诏敕,实是哈麻假造出来,他此时已接连升官,进为左丞相,因脱脱未死,总是不安,所以大着胆子,假传上命,赐脱脱鸩酒,令他自尽。
脱脱只知君命,辨什么真伪,竟遥向北阙再拜,接过鸩酒,一饮而尽,须臾毒发,呜呼哀哉!年仅四十二。强仕之年,正可为国出力,乃为贼臣害死,令人愤叹。
朱元璋迫于生计出黄觉寺后,一口气跑到濠州,遥见城上兵戈森列,旗帜飘扬,似有一种严肃的气象,城外又有大营扎着,好几个赳赳武夫,守住营门。
他竟不遑他顾,一直闯入,门卒忙来拦阻,只听他满口喧嚷道:“要见主帅!”
当下惊动了营中兵士,也联翩出来,看他是个光头和尚,已觉令人惊异,嗣问他是何姓氏?有无介绍?
朱元璋也不细说,只嚷着要见主帅。众人还疑他是奸细,索性把他反缚,拥入城中,推至主帅帐前。
朱元璋毫不畏惧,见了主帅,便道:“明公不欲成事么?奈何令帐下守卒,絷缚壮士?”自命不凡。
那上面坐着的主帅,见他状甚奇兀,龙形虎躯,开口时声若洪钟,不禁惊喜交集,便道:“看你气概,果非常人,你愿来投效军前么?”
朱元璋答声称是。便由主帅呼令左右,立刻释缚,一面问他籍贯里居。朱元璋说明大略,随即收入麾下,充作亲兵。
郭子兴得了元璋,遇着战事,即令朱元璋随着。朱元璋感激图效,无论什么强敌,总是奋不顾身,争先冲阵。敌军畏他如虎,无不披靡,因此郭子兴嘉他义勇,日加信任。
一日,郭子兴因军事已了,踱入内室,与妻张氏闲谈,讲到战事得手,很觉津津有味。
张氏亦很是喜慰。嗣复述及朱元璋战功,张氏便进言道:“妾观元璋,不是等闲人物,他的谋略如何,妾未曾晓,惟他的状貌,与众不同,将来必有一番建树,须加以厚恩,俾他知感,方肯为我出力。”
张氏具有特识,也算一个智妇。郭子兴道:“我已拔他为队长了。”
张氏道:“这不过是寻常报绩,据妾愚见,还是不足。”
郭子兴道:“依你的意见,为之奈何?”
张氏道:“闻他年已二十五六,尚无家室,何不将义女马氏,配给了他?一可使壮士效诚,二可使义女得所,倒也是一举两得呢!”
郭子兴道:“你说的很是有理,我当示知元璋便是了。”
次日升帐,便召过朱元璋,说明婚嫁的意思。元璋自然乐从,当即拜谢。郭子兴便命部将两人,作为媒妁,选择良辰,准备行礼。
吉期将届,郭子兴在城中设一甥馆,令朱元璋就馆待婚,一面悬灯结彩,设席开筵,热闹了两三日,方才到了良辰;当由傧相司仪,笙簧合奏,请出了两位新人,行交拜礼;接连是洞房合卺,龙凤交辉,一宵恩爱,自不消说。
和尚做到朱元璋这个地步,可谓奇遇。自此以后,郭子兴与朱元璋,遂以翁婿相称,大众亦另眼看待,争呼朱公子而不名。
但郭子兴有二子,素性褊浅,以朱元璋出身微贱,无端作为赘婿,与自己称兄道弟,一些儿没有客气,未免心怀不平。
朱元璋坦白无私,那里顾忌得许多?偏偏他二人乘间抵隙,到郭子兴面前,日夕进谗,说他如何骄恣?如何专擅?甚且谓阴蓄异图,防有变动。
郭子兴本就宠爱元朱璋,不肯轻信,怎奈两儿一倡一和,时来絮聒,免不得也惶惑起来。爱婿之心,究竟不及爱子。
朱元璋不知就里,遇有会议事件,仍是侃侃而谈,旁若无人。
某日为军事龃龉,竟触动郭子兴怒意,把他幽诸别室,两子喜欢得很,想从此除了元璋,遂暗中嘱咐膳夫,休与进食。
此事为马氏所知,密向厨下窃了蒸饼,拟送元璋。甫出厨房,可巧与张氏撞个满怀,她恐义母瞧透机关,忙将蒸饼纳入怀中,一面向张氏请安。
张氏见她慌张情状,心知有异,故意与她说长论短,马氏勉强应答,已觉得言语支吾;后来柳眉频蹙,珠泪双垂,几乎说不成词,经张氏挈她入室,屏去婢媪,仔细诘问。
方伏地大哭,禀明苦衷。张氏忙令解衣出饼,那饼尚热气腾腾,粘着**,好容易将饼除下。
事后,张氏便进谏郭子兴,劝他休信儿言。郭子兴本是个没主意的人,一闻妻语,也觉得朱元璋被诬,即命将朱元璋释放,还居甥馆。
张氏复召入二子,大加呵斥,二子自觉心虚,不能强辩,也只好俯首听训。嗣是稍稍顾忌,不敢肆恶,朱元璋也得少安了。
几日后,守卒来报,彭大赵均用率众来降,愿谒见主帅。
郭子兴闻知,亟令开城延入,以宾主礼相见。彼此寒暄,颇为欢洽。
当下设宴款待,饮酒谈心。突由探马驰入,报称元军追赶败兵,将到城下了。统帅叫作贾鲁。
郭子兴不禁皱眉道:“元兵又来,如何对待?”
旁座一人起言道:“元军乘胜而来,势不可当,不如坚壁清野,固守勿战,令他老师旷日,锐气渐衰,方可以逸待劳,出奇制胜。”
众人闻言,注目视之,乃是娇客朱元璋。彭大赵均用问子兴道:“这位是公何人?”
郭子兴答是小婿。彭大便道:“令坦所言,未尝不是。但闻足下起义徐州,战无不胜,此刻元兵到来,何妨出城对敌,杀他一个下马威,免使小觑。某等虽败军之将,也可助公一臂,聊泄前恨。”
郭子兴鼓掌称善。匆匆饮毕,撤了酒肴,整备与元军厮杀。
这彭大赵均用,本是著名盗魁,与李二通同一气。
李二兵败窜死,彭赵两人,皆被元军杀退,立脚不住,投奔濠州。
郭子兴闻他大名,以为可资作臂助,所以甚表欢迎,虚已以听。朱元璋不便再言,勉强随着子兴,出城迎敌,彭赵也率众后随。
方才布成阵势,见元军已大刀阔斧,冲杀前来,兵卒似蚁,将士如虎,任你如何抵拒,还是支撑不住。
郭子兴正在慌忙,忽后队纷纷移动,退入城闉,霎时间牵动前军,旗靡辙乱,郭子兴拨马就回,元军乘势抢城,亏得朱元璋带领健卒,奋斗一场,方将元军战却,收兵入城。
郭子兴一面阖城固守,登陴御敌。元军复来猛攻,由朱元璋昼夜捍御,还算勉力保全。
郭子兴退回城中,彭大复来密谈,把后队退兵的错处,统推到赵均用身上。
郭子兴又信以为真,优礼彭大,薄待赵均用,又是一番衅隙。
赵均用从此含怨。可巧郭子兴党羽孙德崖,募兵援濠,突围入城,郭子兴与议战守事宜,孙德崖主战,郭子兴主守,意见未协,免不得稍有龃龉。
赵均用乘此机会,厚结孙德崖,拟除了郭子兴,改奉孙德崖为主帅。此时的草泽英雄,哪个不想做全城的头目?
当濠州起兵时,孙德崖与郭子兴,本是旗鼓相当,因郭子兴较他年长,不得不奉让一筹,屈己从人,此次由均用从中媒糵,自然雄心勃勃,不肯再作第二人思想。郭子兴尚是睡在鼓中,一些儿没有分晓,就是朱元璋在城,也只留意守御,无暇侦及秘谋。
一日,朱元璋正策马梭巡,忽奉张氏密召,立命进见。当下应召入内,见张氏在座,已哭得似泪人儿一般,爱妻马氏,也在旁陪泪,不禁惊诧起来,急忙启问。
张氏呜呜咽咽,连说话都不清楚;应有此状,亏他描摹。还是马氏旁答道:“我的义父,被孙德崖赚去了,生死未卜,快去救他!”
朱元璋闻言,也不及问明底细,三脚两步的跑出室外,即号召亲兵,迅赴孙家。一面遣人飞报彭大,令速至孙家救护子兴。
说时迟,那时快,朱元璋已驰入孙门。突被门卒阻住,朱元璋回顾左右道:“我受郭氏厚恩,忍见主帅被赚,不进去力救么?兄弟们替我出力,打退那厮!”
众卒奉命上前,个个挥拳奋臂,一哄儿将门卒赶散。
朱元璋当先冲入,跨进客堂,适孙德崖与赵均用密议,见朱元璋到来,料知来救郭子兴,恰故意问道:“朱公子来此何干?”
朱元璋厉声道:“敌逼城下,连日进攻,两公不去杀敌,反赚我主帅,意欲图害,是何道理?”
孙德崖道:“我等正邀请主帅,密议军机,不劳你等费心。你且退!守城要紧,休得玩忽!”
朱元璋道:“主帅安在?”孙德崖怒目道:“主帅自有寓处,与你何干?”
朱元璋大忿,方欲动手,蓦闻外面有人突入道:“赵均用小人,何故谋害郭公,彭大在此,决不与你干休!”
朱元璋闻声,越觉气壮,雄赳赳的欲与孙德崖搏斗。孙德崖见两人手下,带有无数健卒,陆续进来,挤满一堂,不由的怕惧起来,反捏称主帅已返,不在我家。
朱元璋愤答道:“可令我一搜吗?”
孙德崖尚未答应,彭大已从后插嘴道:“有何不可?快进去!快进去!”于是朱元璋拥盾而入,直趋内厅,四觅无着,陡闻厅后有呻吟声,蹑迹往寻,见有矮屋一椽,扃鐍甚严,当即毁门进去,屋内只有一人,铁链锒铛,向隅暗泣,凝目视之,不是别人,正是濠州主帅郭子兴,主帅如此,太觉倒霉。
是时不遑慰问,忙替他击断锁链,令部兵背负而出。孙德崖与赵均用,睁着眼见郭子兴被救,无可奈何。
朱元璋即偕彭大趋出,临行时又回顾孙德崖道:“君与主帅同时举义,素称莫逆,如何误听蜚言,自相戕贼?”
又对赵均用说道:“天下方乱,群雄角逐,君既投奔至此,全靠同心协力,共图大举,方可策功立名,愿此后休作此想!”言已,拱手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