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凌若昭前世活了一百七十岁,今世她不过是个三岁的女童,经不住累,哭罢就趴在芸娘怀里睡着了,一觉醒来,已身处飞舟的厢房里,天已经擦黑,透过厢房的窗可以看见天上星星点点的亮光。
头顶是雕花的天花板,在四角和正中央镶着五枚鸽子蛋大小的月萤石,发出柔和的光。
“芸娘,我们在哪?”凌若昭明知故问道。前世曦姑姑教养她的时候说,主子再小也是主子,拿主意的只能是主子,但你若不听不问,下人们也不会把你当主子;你多听多问了,下人们习惯于把事报给你,自然就把你当主子了。
就算在思想开放的一百多年后,贵贱尊卑也不能乱,在俗世里还算好些,但在这以实力论尊卑的修仙界,等级之分更是森严。
芸娘虽是自己的姨母,却也不能乱了尊卑,就算自己抬举她,也只能更亲近倚重她些,不然就不是抬举,反而是害她。
就如上辈子自己年幼时过分倚重柳绿竹青,让这两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竹青只是坏了规矩,被遣回分家由分家处置,柳绿却惹上了李家的嫡子,口出狂言说什么生而平等,直接被李公子的护卫一掌劈死,曦姑姑还携自己登门道歉。
有人生来就是劳碌命,也有人生来就注定是天之骄子,哪来的生而平等?
凌若昭醒来的时候,芸娘正在读那本厚厚的凌氏族规,见凌若昭醒了便合上书伺候她擦脸,听她问,回答道:“在林执事的飞舟上呢。听林执事说,后日天明便能进云州地界,午膳后就能到凌家了。”
凌若昭心中一跳,凌家世仆都姓林,也有对家族有特殊贡献的赐林姓甚至凌姓;云州凌家虽离阳湘凌家不是很远,但能在三日内赶到,起码也是筑基的修士。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的接引执事是个筑基的凌家世仆呢?凌若昭一如既往地把想不透的事情抛之脑后,随口又问:“芸娘你识字吗?”
“大部分都识得,却不会写,”芸娘有些黯然地答道,“奴婢与欣姨娘从小就在闲时学字,大些了便被选在老爷的书房里伺候笔墨。”
关于这些,凌若昭还真不知道,不禁对自己从未谋面的生母有些好奇,但看到芸娘眉间的黯然,便扯开话题:“那你会做针线活吗?”
“会的。”芸娘将帕子递给竹青拿去清洗,笑着回答,“奴婢的娘教育奴婢,女孩子家就该多把心思放在针线上,所以经常督促奴婢与欣姨娘做女红。”
“竹青呢?竹青也会做针线吗?”
竹青听到凌若昭问话,赶忙将帕子拧干,快步走到榻前,规规矩矩地道:“奴婢的娘也是,总不放松奴婢姐妹们的针线,所以奴婢也会打络子,秀些简单的小东西。”
凌若昭又问了两人一些不着五六的事,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竹青看了眼芸娘,起身去开门。
来者自然是那林执事,他长得不高,又过于健壮,就显得矮胖了。
凌若昭身为主人家,又是个孩童,只坐在榻上歪头看过来,芸娘和竹青则分别行了半礼。
林执事却对她们主仆分外客气,侧开身子避开芸娘、竹青的半礼不说,还小步走到榻边笑眯眯地给凌若昭问安,一点架子也没有。
凌若昭知道,修仙界的世仆地位底下,但修为高的世仆比族中修为低下的子弟也不差什么,更甚者会被族中长辈收作义子义女,或与婚配,记入族谱。
这位林执事已经筑基,在凌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了,为何自己前世从未见过他?他又为何会对自己如此礼待?
不及凌若昭细想,林执事已经开口:“接引处管事林群见过十九小姐。在下估摸着小姐也该醒了,便带了些吃食来,还请小姐笑纳。”
他一边说,一边翻手取出一只装着三个小碟一只小盅的托盘放在榻上的小几上。
原来他是个管事。
三只白瓷小碟上各托着四块不同的糕点,样式精致气味清甜,只有拇指大小,凌若昭知道这是修仙界常见的几种糕点,原料是灵米,辟谷后的世家小姐们都爱吃,而那盅淡黄色的则是略贵些的灵蜜酒,两个灵珠一瓶,她前世也是十二岁以后涨了月例才能每月买上两瓶,不过八盅。
这么一桌少说也要一个灵珠,差不多是她三岁前的月例了。
凌若昭看了眼芸娘,林群又接着说:“十九小姐的两个婢女已经服用过辟谷丹,三旬内再不必进食了。”
上品辟谷丹能使人一月不必进食,一瓶十粒上品辟谷丹要一个灵珠,芸娘竹青两粒便是二两金子,加上托盘上的吃食,价值总计一万两千两白银,足够仙城里的一个凡人吃三四年。
按着规矩,接引执事从分家接表小姐都是拿着公中的一瓶中品辟谷丹,这些吃食和上品辟谷丹都是林群自己供给她的。
距离到达凌家还有两日,瞧这林群的意思,是想继续供着她的吃食直到到达凌家。
凌若昭不明白林群为何要巴结自己这个灵根品质都不确定的分家小姐,但拒绝显然是不明智的,便朝林群点点头:“有劳了。”
林群连道应当的,又提点了一句“还有许多如在下这般的下人等着伺候您呢”,就告辞了。
凌若昭思索着林群的话,每样糕点吃了三块,就招呼芸娘和竹青道:“好吃,赏给你们尝尝。”就小口地啄那盅灵蜜酒。
见凌若昭小大人般招呼完林管事又来招呼她们,芸娘抿着嘴忍住笑,与竹青一同谢赏。
芸娘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块桃花形状的糕点,放入口中,只觉得那桃花糕入口即化,不待她细细咀嚼便滑入腹中,只留一股桃花的甜香留在口齿间,不禁伸手又捻起一块菊花糕。
待她回过神来,托盘上只孤零零地剩下一块牡丹形状的米糕,竹青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禁涨红了脸,端起装牡丹花糕的白瓷碟递给竹青:“确实好吃得紧。”
吃了几块米糕,凌若昭已经有个七八分饱,喝完灵蜜酒便餍足地仰倒在榻上,有些醉意。
芸娘收拾东西的时候闻了闻那小盅,看着自家主子红扑扑的小脸叹了口气,和竹青两个又伺候着凌若昭睡下,才扳动墙上的一个机关,头顶的五颗月萤石被左右合上的罩子遮住,室内彻底暗了下来,芸娘合衣陪凌若昭睡下,竹青去了外室隔间里歇下。
一夜好梦。
凌若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芸娘和竹青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小几上又是一托盘吃食,装着一碟三只水晶包,一小碗还是温热的燕窝粥。
在经历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通服侍后,竹青将托盘送出去,又带进来几样孩子爱玩的小玩意儿。
“林管事说,给小姐闲时解闷。”
对于林群的讨好,凌若昭虽然疑惑不解,但也没觉得一定要弄明白。
凌若昭自知不是个聪明人,上辈子的氏族生活让她明白,有些事情别人不想让你知道自然是千方百计瞒着你,若是能让你知道的自然会在时机到时告诉你,既然目前来看没什么坏处,她也不去做些费力不讨好的无用功——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孩童,能做啥?
令她在意的是昨天林群提点的那句话。
她身边自来没个能帮她拿主意的,只能自己琢磨,前世花了大半辈子才明白这些人精里的话中话。
凌家世仆众多,老话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该打点的要打点,该打赏的要打赏,分家给她带了不少物件,拿的出手赏人的却没几个。
就比如说分家备下的那些打赏用的荷包,上等的是绫料的荷包装着五两银子,下等的则是棉布绣花的荷包装着二两银子。
在俗世看来都是极厚的赏钱,若是在小年里,五两银子都能买到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于仙城的凡人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
凌若昭双手重叠,摩挲着自己的指甲,仰着头问芸娘:“芸娘,你们带着针线包吗?”
“带着呢。”凌若昭接了玩具开始摆弄以后,芸娘就翻来族规念给竹青听,听到凌若昭叫她,便合上书答到。
昭姐儿自小便是个不爱开口的,一开口定是有事交代,哪怕只是要小解,于奴婢们来说也是大事。
凌若昭听后,心中满意,面上确是一团孩子气,从挂在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锦缎和绸缎各一匹,又取出三团金银丝线,嘱咐二人将它们做成半个巴掌大小的荷包,用银线锁边。
芸娘听了吩咐,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深深看了凌若昭一眼,应是后拿着料子比划了一会儿就用粉笔在上面画着线条,要竹青按着线条裁开,她自己则裁了两三块料子以后开始动针线。
两个人的手脚很快,竹青裁完料子以后就跟着芸娘一起缝制锁边,芸娘见她做得不错,便把这事交给她,自己拿了金线在做好的荷包上飞针走线,多是绣上些简单大方的花样。
凌若昭闲着无事,就拿出丝绦打络子,穿挂在荷包口。
到了第三天上午,三人赶制出三十多个荷包,凌若昭按着不同料子分别放入十两或五两的大小金鱼。
又各分放一些在芸娘和竹青身上,她俩自然知道这是赏人用的,竹青直叹小姐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