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日前来，是想请程曦入朝为官，为国效力的。”
他说。
我身体僵住，脑中亦空白一瞬。
开什么玩笑？
抬眼去看，萧逸神色认真，竟不似说笑。
原也奇怪他竟亲身到此。初初搬来时，只以为此间会成我葬身处。许是一日里的某个刺客，许是一日里的一杯毒酒。
无论如何，同萧逸当是再无相见的日子的。怎么也未曾想到，有这么一日，他来了，他说：“朕想请程曦入朝为官，为国效力。”
当真奇怪。
而且他居然还说了个“请”字。
半晌，我方找回声音，艰涩道：“陛下，我是女子。”
若是像望月那般公然以女子为储君的国家倒也罢了，这大昭却是一向重男轻女。这个世界虽然因陈皇后的介入没有了班昭，也就没有了《女训》、《女诫》之类的条文。但在昭高祖时期，据传闻是由高祖皇帝的一位妃子所著的《女思》一书，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横横竖竖，同样是那套女子三从四德的规矩。
那位妃子的姓名却没有留下来——昭高祖唯一有名的老婆，便是贞德皇后。
在这样一个女子遇事从夫的时代，一个国家的君主来“请”一个女子入朝为官？
怎么都觉得诡异！
萧逸微微睁大了眼，道：“朕知道啊。灵儿是女子——可程曦是男子啊。”神情竟颇为无辜。
“……程曦何德何能，竟能得陛下垂青？大昭泱泱大国，难道竟无人可用了么？”
竟是人才缺失到打起我这个前宫女的主意。
萧逸浅笑晏晏，“朕求贤若渴，如灵儿这般的妙人，自然越多越好。”教人听不出话中意味。
我沉默不语。
萧逸坐直身来，“灵儿不愿意？”
我终是忍不住心中讥诮，“我愿不愿意，有区别么？”
出宫，是他赏；活命，是他赐。
生死际遇，俱在他手。
如今，他悠然上前来说：来做朕的官。
偏偏又不是强逼豪夺，逼不出人的反骨血气。
他从容进退之间，尺寸把握的恰到好处。不至于将人逼至绝境，心升反抗，只细细琢磨，极稳妥地将所谋之物拿捏手中。
我能怎么样？
终究还是苍凉。
这两月的自由生活，始终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美好幸福，却终究抓不到手。
萧逸亦不恼，“朕当然是希望灵儿愿意的。”
但就算我不愿，亦改变不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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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并未要我当即做决定。他一向是将分寸拿捏的极准的。
“朕知灵儿稍晚些还要去给孩子们授课。朕明日再过来。”他说。
留下我一人在房中枯坐。
其实也知道，这也只不过是稍缓罢了。跟给别人判了死刑之后，留点时间安排身后事一般没什么两样。
但至少，我能亲手将这些毛笔交给孩子们了。
还是该感谢萧逸的。
孩子们拿到笔时果然是开心的。一个个用戴着各色手套的手紧紧攥了，喜笑颜开。
那手套自我第一次戴出来让他们看见了，没出三天，孩子们便几乎人手一双。又过了几天，就发展到了这街邻里的人手一双，几乎在这一片满大街都是。虽然所费布料又不多，做工也不难，但如此速度，也不由让我愕然。
孩子们七嘴八舌，乱乱糟糟。没什么规矩体制，却有着温馨感动。
我在一旁含笑看着，心中却是一片麻木沉重。
高兴？不高兴？
期待？不期待？
答应？不答应？
理不出个头绪。
那一边毛头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商量半晌，大虎便跳了出来，道：“程哥哥，我们也给你备了礼物呢。”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诚挚。然后左右一使眼色，所有的孩子们都各自站好，齐声道：“谢谢程哥哥。”
他们说：“谢谢程哥哥。”声如洪钟，飞上云端。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饶是我，也不由有些脸红。
但是心中的欢腾却止也止不住地冒了出来。仿佛泉口开启，欢乐奔腾而出，慢慢地就浸润了心田，抚平了一切不安。
不管怎么样，来到这世上，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拖把和黑板粉笔以及手套式样，倒也不错。
尤其，能为孩子们做些事情。
那让我的生命有了意义。
真好。
眼眶热了又热，终是咬牙忍住。我扯开一个大大笑脸，语意尽量欢快道：“孩子们，今天咱们上今年的最后一课，然后就放寒假啦。等明年开春了，我们的书堂做好了，我们再开课。好啦，现在开始上课了。”
“今天先教你们写‘谢谢’好了。而且呢，它也是姓谢的谢。”
“……程哥哥，有姓谢的吗？”
“有啊。天下间的姓氏有许多的，等明年开春，我们把百家姓都学完好不好？”
“……好！”
写下一个“谢”，“呐，左边一个言子边，右边呢，是一个射箭的射。”
再写下“射箭”二字。“这就是弯弓射箭的射箭。”
……
其实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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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里，萧逸再次到来与我共进午餐的时候，我没再一意盯着菜盘看。我盯着萧逸，一字一顿道：“陛下昨日所言，程曦想了一夜，自然是愿意的。”
萧逸一挑眉，“如此甚好。”
“但是，程曦有些请求，还望陛下允准。”
就算我要走，我的教室，还是要建；我的学生，也还是要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