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左手的咖啡杯，靳辙翻开了右手边的那一叠文档——那一叠是今天要用的谈判文件。为了回顾一下这些文件，昨天加班到了十点，尽管这些文件上个星期就草拟好了，谨慎起见，昨天晚上靳辙还是仔细地把文件过了一遍。
今天谈判的对象是一批驾驶员，一共十二个人，来自千禧地产，一家近年来风头正劲的房地产企业。得益于中国的高速城市化进程，几乎所有的房地产公司都搭上了这部攀升的“电梯”，一时成为众多行业中的“印钞机”——起码，从千禧的股价走势来看，确实如此。
身处一家逐步登上行业龙头地位的房产企业，原本应当是一件非常安全的事情。但事实并未如此。城市轨道交通的发展，在给公共交通带来极大便利的同时，还引发了一些附带的外部效应——比如带动了房价的上涨，比如“革”了今天这些倒霉又无辜的驾驶员的“命”。这些驾驶员原本是千禧众多楼盘中两个小区的班车司机，在小区没有通地铁之前，楼盘为了增加卖点，曾经承诺为小区的居民提供班车，用于连接小区到最近的地铁站。而正在去年，最新的一根新的地铁线开进了这两个社区，将这片远离城市中心的地段都纳入了城市交通的大蜘蛛网。
这两路班车的运维保持了三年，这些司机也在公司工作了三年;在此之前，他们其中的四个，是楼盘看房的班车司机。
再一次清点了一遍手里的谈判文件，靳辙伸了个懒腰。
透过千禧办公楼办公室的落地窗，靳辙可以清楚的看到公司的停车场上，已经停了两辆中巴班车。看来已经有面谈对象到公司了。
带着一种莫名的无奈，靳辙把最后一口三明治送到嘴里。这块三明治，连同那杯咖啡，都是在千禧的食堂里买的。作为一个赚钱的大公司，提供一些超越一般公司的福利是必要的，而食堂便是其中之一。依照习惯，靳辙更愿意在食堂吃完的早饭，至少在实习期间协助做校园招聘时，他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干的。但今天有些不同，他手里拿着的这些文件是非常机密的，最佳选择是将早饭打包到会议室来吃。而现在看来，这种决策显然是有先见之明的——要是在食堂撞见那些驾驶员，可能或多或少会让今天接下去要举行的谈判显得有些尴尬。
恍惚地想着心事，靳辙忽然听到耳边穿来门铰链发出了细弱的金属声，接着是一阵轻微又急促的脚步声。两秒钟之后，靳辙就猛然发现自己的眼前一黑，他感觉自己的双眼被一双手遮住了！
“咳咳！萧雪，别闹了！”靳辙脱口而出便猜出来人的身份。
“咦，讨厌鬼，你怎么知道是我呀。”回答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居然一下被你猜到了，真没劲。”
一瞬间，靳辙的眼前恢复了光亮。靳辙回头一看，眼前是一张苹果般红扑扑的小脸，留到肩膀的头发上，搭配了一个淡粉色的蝴蝶结发箍，咯咯发笑的表情好像一朵开得肆无忌惮的山茶花。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叫萧雪，夏治安排来的实习生。据说，她的父亲创办了一家经营五金矿产的外贸公司，坐拥丰硕的家业。这个大小姐今年已经大学四年级，在戏剧学院学习戏文系，按照学校要求必须找个地方实习，萧老板自然就找到了EMBA的同学夏治帮忙。于是乎，萧雪就成为天成咨询部的临时一员。
靳辙还清楚记得，就在三个多月前，萧雪到办公室的第一天，就是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分别给靳辙和韩麓都起了外号，一个叫“讨厌鬼”，另一个叫“木头人”。整个部门里除了夏治，唯一能让她听话的，大概只有柳春芬了。
“其实呢，在千禧这样一个房地产公司，出现一辆路虎的越野车本来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但是会把一辆揽胜极光打扮成粉红色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了吧……”靳辙用手指了指窗外广场角落的那辆SUV，略带嘲讽地回答道，“当然，你用马鞭草味的护手霜，也还算挺特别的吧。”
萧雪听罢，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却并没有接话。
“倒是我要说你了。现在可是上班时间呐，你怎么又穿着裙子来了。今天虽然不在办公室，你也不能这样随便吧。”靳辙指着萧雪下身那条没超过膝盖的水蓝色短裙，丝毫不给情面地说了一通，“一会大哥来了，估计有得说你了。”
“哼！夏叔叔才不会像你一样欺负我，他对我最好了。”萧雪撅了撅小嘴，“再说，今天是人家的生日嘛，总得让我穿得好看些吧。”
“这……好吧。”靳辙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哎呀，你个讨厌鬼，居然占我便宜！”萧雪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上前在靳辙身上拍打了一下，“我管他叫夏叔叔，你却喊他大哥，算起来你还比我大一辈。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靳辙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
正在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你们俩来得都挺早啊。”戴眼镜的板寸头缓缓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柳春芬和王小嫚。
夏治迅速环视了一下会议室：“韩麓还没到呢？”
“我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说话间，韩麓就到了门口，高挑削瘦的身板披上职业黑西装，用发胶处理过的头发根根竖起，百年不变。
“正式面谈九点半才开始，我们先开个短会吧。”一边说着，夏治找了会议长桌靠中间的位子坐下，并且伸手示意大家落座，“今天处理千禧的案子，因为时间关系，需要分三个小组同时进行，临时请了人力资源部的王小嫚来帮忙。大家都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说着他用手指了指王小嫚，而小嫚也非常会意地点了点头。
“小辙，案例是你准备的，你给大家介绍一下吧。”夏治扭头把目光投向了靳辙。
“千禧的案子，一共有十二名谈判对象，目前都是小区的班车司机。”靳辙看了一下手头的资料，介绍道，“基于千禧地产方面的要求，他们希望能速战速决，因为时间长了可能会让事件进一步发酵，因而务必要在一天把谈判任务完成。至于法律口径方面……”说到这里靳辙看了一眼韩麓。
“法律口径方面，我的建议是按照千禧地产的事实来陈述，以‘企业经营情况发生重大变化’为理由，这样对谈判进度掌握会比较有利。”韩麓对《劳动合同法》烂熟于心，一语直指要害。
“还有一些细节方面，请芬姐补充一下吧。”靳辙又转向了柳春芬。
“这次的谈判对象是班车司机，毕竟是蓝领岗位，要防止他们因为脾气不好，使谈判陷入僵局，所以态度方面要注意，任何情况下都要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同时考虑到情况特殊，为了便于当天签订协议之后就完成交接工作，今天破例准备了现金，一旦对方签完离职协议，第一时间就能拿到现金形式的补偿金，这对员工而言，从心理上是有刺激的，请大家要合理利用哦。”柳春芬补充了两个细节问题。
“千禧方面还是显示出一定诚意的，每个员工的在法定基础上多加了一个月。”夏治开始分兵派将，“按照计划，我和小嫚一组，小辙和阿芬在一组，韩麓就带着小雪吧。”
按照事先分组的情况，靳辙把准备的资料和拟定的离职协议等材料分发给王小嫚和萧雪，自己留下一份。
“在隔壁有三个小会议室，而参加面谈的驾驶员，此刻应该已经在一楼等着，你们可以随时用会议室电话通知一楼的前台，他们会依次把驾驶员带到各个房间的。”夏治又简单地总结了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工作吧。”
“别忘了，今天要准时收工哦，晚上都去参加我的生日派对！”趁大家还没散去，萧雪冲大家摆了摆手。
“曹师傅，我刚刚已经介绍了目前的情况，你看你还有什么问题吗？”靳辙将身体微微前倾，试图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诚意。
对面坐着的这个中年男子着实有些不修边幅，削瘦的脸颊上，残留着没剃干净的胡渣，头上好像顶着个鸟窝，估计是出门的时候没有梳过头，晒黑的皮肤上布满了褶子，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大叔只有五十出头，看上去的样子至少也有六七十岁。
“我是乡下人，没啥文化，看起来有点慢。小阿弟你不要着急哦。”说着，曹师傅接过柳春芬递上的离职协议书，开始逐字逐句地看起来。
靳辙倒是显得一点都不着急，若无其事地翻看着曹师傅的个人资料。他知道，这个时候，谁若先表现出急躁的姿态，他就输了。
“小阿弟啊，这个合同我看过来。”曹师傅操着一口上海本地话，似乎也分不清“协议”和“合同”的区别，“我觉得哦，内容呢我大致是清楚了，就是我心里实在有点想不通呀。老实说吧，我其实就是不太舍得这个工作。你知道我们农村人早上起来很早，所以我以前上班从来不迟到的，以后要是每天不上班了，我一下子还真有点习惯不了啊…….你知道吗，我每天看到那些小区的年轻人坐着我开的班车去换地铁，晚上再去接他们，车上大家聊聊，实在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呐。”曹师傅开始喋喋不休的讲述他对这份工作的喜爱，虽然说得有点颠三倒四、缺乏逻辑，却也显得情真意切。
靳辙微笑着听曹师傅把话讲完，丝毫没有打断的意思，摆出一副四平八稳的状态，一直等到曹师傅说完了，才重新把话题拉回主题：“曹师傅，那您对于协议的内容，还有什么疑问吗？”
“协议内容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啦，就是这个离职补偿金么……”曹师傅咧开嘴笑着说道，露出一口常年抽烟熏黄的牙。
重点来了！靳辙对这个问题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离职补偿金是每次谈判的关键要点，由对方主动提出来，往往意味着谈判的进程即将进入终点。
“离职补偿金会按照法律规定的要求来设定，当然我们会把工资付到这个月的月底，在法律要求的基础上还多支付给你一个月薪资。而且，我们会当场支付现金。”说着，靳辙用手比划出一个点钞票的动作。
“这个离职补偿金，还真不是我在乎的！”曹师傅的回答出人意表。
什么？是变卦了吗？这可有点麻烦！靳辙心里犯着嘀咕，表面上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微笑的状态，做了深呼吸。
他快速转动着眼睛，试着从手头的资料里找到一些突破。就在这时，他看到刘春芬递过来一份个人信息表，家庭状况和住宅情况，用绿色荧光笔做了记号
“曹师傅，要是别人说这话，我一定以为他是在故作姿态。不过你说这话，我信。”靳辙快速梳理了一下情绪，第一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你不仅仅是千禧的员工，还是千禧的业主呢。”
“这个千禧新城的地皮，原来就是你们村里的。后来千禧地产征地盖楼盘，其中三期的房子就是分给当时征用宅基地的农民，而你们家一共分了四套房产。其中你和你儿子各住着一套，另外两套目前租给了房客。”靳辙时刻关注着曹师傅表情的变化，嘴上却一直没停，“像你这样坐拥四套房子，我相信你上班都不是看中这点工资，那离职补偿金更是打动不了你的。”
“嘿嘿，小阿弟，看来你是做足了功课的。”曹师傅用手指了指靳辙笑着说道，“你说的一点没错，这千禧新城的地方，原来叫曹家巷，村里半数以上的都是姓曹的。我们家就是被征了地，分了房子，才落到没活儿可以干。庄稼人，习惯了早睡早起，实在是适应不过来啊。”
说着，曹师傅又开始滔滔不绝，想必他平日里也是个话唠。
“曹师傅，我还得恭喜你呢。”靳辙见曹师傅说的兴起，适时地打断了他，“听说上个月你刚刚抱上了孙子啊。”
“是啊，哈哈，儿媳妇争气啊。”曹师傅显得很得意，也难怪，农村人向来都有重男轻女，生个儿子意味着可以传宗接代。虽然他们家已经没有地皮可以继承，但这种观念倒也不急于要改变。。
“曹师傅好福气啊，听说你儿子还在部队当兵呢。”靳辙继续说吉利话。
“是啊，这臭小子读书不行，不像你们，都能考上大学。中学毕业时，家里正好赶上村里开始征地，他也找不到活儿干，就知道在家里瞎晃悠。农村人没劳保，就想办法托关系把他送到武警部队当兵去了。反正离家也不远，就在上海郊区，挺好的。每过两三个月还能回来一次。”曹师傅干脆拉开了家常。
“哦，那你儿子不在身边，这孩子谁带啊。”靳辙摆出一副关切的表情。
“这不赶上儿媳妇休假在家里，现在亲家也会过来帮忙。”曹师傅继续满面喜色。
“那要是你儿媳妇产假结束了呢？”靳辙慢慢开始回到了重点，“家里没人带孩子可不行吧。”
“这个……我之前也没细想。不过我觉得吧。我的孙子，当然是我由来带嘛。”曹师傅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态势。
“曹师傅，你看这样行吗？”靳辙见火候差不多了，又讲开了道理，“你现在家里也需要你，你要是现在回家带孙子，正好一举两得。我们这里协商离职，该给的钱一分不会少，而且我们今天就给现金。”
见曹师傅表情认真起来，靳辙意识到有转机：“你看这地铁一通啊，坐地铁去换乘的时间，比你班车还过去的还快十分钟，所以将来乘坐班车的人肯定也会越来越少的。你要是开个班车，上面都没几个人，这样既浪费钱，你也觉得没趣，你说是不是呢？”
曹师傅的脸色渐渐凝重，听着靳辙讲完，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当然我知道曹师傅是个热心人，喜欢和大家一起热闹。你以后回家休息，早上可以带带孙子。等孩子稍微大一些了，你可以带他去社区的活动中心嘛。你们那个小区里，老年人和儿童的设施应该都不错，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靳辙继续“顺水推舟”。
沉默了大约有十秒钟，曹师傅点了点头：“哎，好吧。小阿弟，我看你说话蛮实在的！我老头子也不能为难你们。把协议拿给我签字吧！”
大功告成！靳辙心中一阵喜悦，总算顺利把事情安排妥当了。
这次，曹师傅没有再犹豫，当场就接过两份离职协议，刷刷地签完了字。柳春芬则在接过协议后简单做了确认，然后带着曹师傅去隔壁的一件财务室领取离职补偿金。
终于搞定了！靳辙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
他翻看了一下，他手里的四个案子，已经全部处理完。墙上的钟显示刚刚过四点，时间还早。
出去走走吧，这个房间里面闷得慌，靳辙对自己说着，就踱步走出了这个小会议室。
到了走廊里，靳辙先看了看右手边的会议室，那个是夏治和王小嫚负责的小组。走近房间门一看，只见房间的门开着，只有王小嫚一个人在整理文件，却不见了夏治。
“小嫚姐，夏总人呢？”靳辙轻轻敲了一下门板，对着王小嫚问道。
王小嫚抬头看到了靳辙：“夏总一个小时前就谈完了，他说他去后面的花园走走。我刚刚整理完材料，准备再检查一下笔录。”
“哦。”靳辙心里暗暗惊叹，真不愧是“裁神爷”，这么快就搞定了……看来真是学无止境啊！
心里念叨着，脚上没停，他又转身走向左边的房间——那个房间是韩麓和萧雪负责的。远远看去，房间门关着，应该里面还有谈判在继续吧。
突然间，门打开了。
只见韩麓垂头丧气的从门里迈步出来，他注意到靳辙走过来，便抬头朝靳辙看了一眼，眉头一阵紧锁。
“怎么了，二哥？”靳辙耸了耸眉毛，“谈判不顺利吗？”
“别提了，唉，碰到个硬骨头！”韩麓叹了口气。
“哼，你个木头人。真没用。”只见萧雪也从房间里面跟了出来，气呼呼地冲着韩麓说道。
透过半开的门，靳辙看见里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叔，头发都已经花白，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但已经洗的有点褪色了。
靳辙快速过了一下脑，隐约记得准备资料的时候，他注意过这个师傅。他姓张，原来是开长途汽车的，家里条件并不殷实。通常这样的对象，往往谈判的难度会比较高，因此靳辙在排序的时候把他放在最后一个。
“这个木头人，最后一个人谈了快两个小时了，绕了半天，还僵在那里。”萧雪撅着小嘴，用手指着韩麓，冲靳辙说道。
“离职谈判，哪里有一帆风顺的。”靳辙冲萧雪摆摆手，赶紧打圆场，扭头冲韩麓说，“二哥，要不出去外面抽根烟吧。”靳辙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冲韩麓摆摆手。
“嗯……”韩麓的眉头还没散开，犹豫了两秒，“也好。”
于是他扭过头，冲着房间里面说道：“张师傅，要不咱们休息十分钟吧。我出去抽个烟就回来。刚刚说的条件，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下，要是有什么别的要求，等我回来咱们再谈。”
“讨厌鬼、木头人，你们俩可快点回来啊。”背后的萧雪喊了一句。
靳辙陪着韩麓，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二楼的休息阳台。由于大楼结构是封闭式的，依靠中央空调换气，因此整个大楼内部都是禁烟，只有在露天的地方才能抽烟。二楼的抽烟点，就是这个面向停车广场的阳台。
靳辙自己点了一支烟，又分了一支递给韩麓。韩麓从兜里掏出一个ZIPPO，点上之后，重重了吸了一口。烟，实在算不上是个健康的东西，但对男人而言，却不失为一个打开话匣子的好钥匙。
“二哥，到底怎么了？”靳辙明白，这个时候他应该先开口。
“是个挺硬的骨头。”韩麓用左手扶了扶眼镜，“这个张师傅原来是长途交运公司的，家就住在千禧新城的五期。”
“那是个动迁的小区。”靳辙接口道。
“没错。”韩麓弹了下手里的烟灰，继续说道，“原来家里住在市区的石库门，那年地铁沿线市政动迁，分到千禧新城来的。他家里情况确实不太好，他老婆四年前就下岗了，女儿今年刚刚考上大学，家里基本都靠他一个人养活。”
“可是我们这次给的条件还算不错，我之前准备资料的时候也觉得有的谈啊。”
“是啊，我把基本情况向他做了说明。起初谈得还好，但是提到离职协议的时候，他就显得非常激动。似乎他之前可能就知道消息。”韩麓一边回忆一遍对过程进行重演。
“确实有这个可能，我本来就预料到他可能会比较麻烦，因此把他放在最后。”靳辙拍了怕脑袋，似乎发觉了自己的疏漏，“可是我忘记了，即使我们之前对消息封锁的再好，上午谈完了六个师傅还是可能把消息漏出去，这样就会让下午的谈判变得被动。”
“是啊，我看他显然是打电话咨询了法律援助的。他一会搬出停工医疗期，一会又说自己工龄超过十年。看上去是东拉西扯，但每一条似乎也都对得上法律条文。”韩麓掐掉手里快烧完的烟头，掏出烟盒，又点上一支。
“不会吧，我看过，这批驾驶员，即使加上楼盘看房的时间，最长的不超过六年。”靳辙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的，但是他之前从公交公司转到千禧的时候，并没有以辞职的形式结束前一段关系，而是签署了一个‘义务承接协议’——千禧地产答应承接公交公司对他的一切劳动关系义务。他拿出一份当年的协议，我粗看了一下，应该不是造假的。”韩麓眺望着停车广场，又吸了一口烟，“签订时间是2007年，也就是《劳动合同法》实施之前。我估计当时双方都忽略了新法实施之后这份协议会造成的影响。如果最终这份协议认定有效，那么他在公司的工龄已经超过十年。”
“那他岂不是可以要求签订无固定期限合同了？这样的话，即使企业经营情况发生重大变化，他还是可以优先留用。”靳辙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对的，几乎是一块‘免死金牌’啊。”韩麓用手挠了一下自己的鬓角，“绕了几乎有一个小时，我想探探他的底，直接让他给个心理预期。我向他解释了一下，如果他坚持不合作，他目前的合同大约还有三个多月到期，最坏的情况也只能拖到三个月后，到期不续签，这样的话离职补偿金只能从2008年开始算。不过，即使这样算下来，还是比现在要多两个月。我们手上实在没有更多的预算了。”
“都怪我自作聪明，把二哥坑苦了。”靳辙有些懊悔了。
“自家兄弟，这是什么话。”韩麓拍了怕靳辙的肩膀，“回去再谈看看，说不定他肯松口呢。”
说着，韩麓把手里剩下的小半截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转身回到了大楼里。
靳辙赶紧把烟头也掐灭了，快走几步撵了上来。
穿过走廊，回到谈判会议室的门口。两人发现门开着，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但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不见了张师傅，连萧雪也没了踪影。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兴许是走开了吧。二哥你先进房间去等着，我去寻摸一下。”说着靳辙沿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还没走两步，就看到萧雪一蹦一跳地从拐角处走来。
“小雪，你看到张师傅了吗？”靳辙指了指空着的房间问道。
“他已经走了！”萧雪瞪着眼睛，笑着回答道。
“走了？”韩麓和靳辙互相对视了一眼，赶紧追问道，“去哪里了？怎么就走了啊？”
”就是啊，谈判还没谈完，怎么能让他走呢？”这下靳辙也有点着急了。
“已经谈完了，当然可以走了啊。”萧雪撅了撅嘴，眼珠咕噜咕噜打圈。
“已经谈完了？谁谈的？”靳辙心念一转，心中默念：难道是老大回来，轻松把张师傅说服了？以老大的功力，说不定还真能轻松摆平。他心里这么嘀咕着，眼睛却还紧紧盯着萧雪。
只见萧雪眼珠一转，咯咯地笑开了：“当然是本小姐亲自出马，一下子就搞定了！”
“你？一下子搞定了？”韩麓瞪大了眼睛，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怎么搞定的。”靳辙显然也对萧雪使了什么招数非常好奇。
“这个么……本来是本小姐的独门秘籍，看在你们这么想知道，我不妨就告诉你们吧。”萧雪一脸得意地在走廊里踱开了方步，“我心里盘算着，你们两个出去半天也不见回来，想必也没什么好办法。我就拿起了协议，直接问张师傅到底有什么要求。这张师傅，其实挺爽快的，人家无非就是家里困难，想多要一点补偿嘛。我盘算了一下，也就差了两个月的工资，一个月三千来块，总共也就五、六千块钱。于是心里一琢磨，不就几千块钱的事情，于是我就对张师傅说了，只要他立马签了这个协议，我就自己掏腰包补给他这五千多块钱，可是他要是拖过了五点，我就只能给一半了。要是过了五点半，这个事儿我就不管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二话不说就把协议签了。这房地产公司就是好，你看这二楼楼梯口还有提款机，我直接拿了钱补给他，他大概是怕我后悔吧，连声说了好多拜年的话，直接就走了……”说着说着，萧雪还真有些得瑟开了。
“啊？”靳辙还等听完就瞥了韩麓一眼，心里说话，这小丫头胆子有多呀，这样的事儿也敢干。
“你，你，你……”只见韩麓骤然发急，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这大小姐，胆子也忒大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在法律上是很严重的。如果这是个刑事案件，你这样的行为可能涉嫌妨碍司法公正，这个可是刑事罪，要坐牢的。”
“凶什么凶嘛……”萧雪大概是被韩麓突然的爆发吓到了，她似乎也没想到平时沉默寡言的韩麓会这么凶她，“谁叫你这个木头人，绕来绕去都不切主题。我一看，要是再耽误下去，今天难保要加班，岂不是要耽误了本小姐的生日派对。再说不就是我自己出钱嘛，犯得着这么上纲上线吗？还司法公正，还坐牢……”说着说着，萧雪的声音越来越小，都透着哭腔了。
“所以，你觉得有钱就能解决一切了吗？”靳辙话说得比较冷静，但语气同样犀利。
“呜呜……你们自己谈判没效率，就尽会欺负我！”萧雪小嘴撅得老高，满脸涨得通红，看起来更像个红苹果了。
“你们怎么都站在走廊里啊？谈判结束了吗？”熟悉的声音从走廊另一侧传来，夏治和柳春芬顺着方向走了过来。
“夏叔叔，柳姐姐，你们来得正好！他们两个太欺负人了！”红苹果好像看到了救星，一下上前拽着柳春芬的胳膊，第一时间开始告状。
哇！大小姐的傲娇病犯了！
“老二、老三，这怎么回事儿呀？”夏治是个兼听则明的人，自然要先问个缘由。
于是，靳辙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做了个介绍。夏治听完之后，微微一笑，却没有表态，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已经案子都谈完了，不如我们去吃饭吧。今天小雪过生日，咱们一定要去捧场的。赶紧收拾一下文档，抓紧时间出发吧。”说着他拍了拍靳辙和韩麓的肩膀，把板寸头凑到两人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咱们男人，可别和小姑娘计较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