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今天和高杨见面，是上个星期决定的。她本来不同意，但是他说非常想念女儿，无论如何都要见一面。他还说，有一个重要情况要当面告诉她，不见面看来是不行的，加上女儿天天叨念着爸爸长、爸爸短，她只好同意和他见一次面，地址就在他新买的房子里。她把和高杨见面的决定和李觉说了，他非常同意。说，你们去吧。为了婷婷，你也应该去。我不在乎你和他见面。他已经有了幸福的家庭，我们俩也准备结婚，还有婷婷在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按照事先约定，王静和女儿早餐后乘公共汽车前往。由于是上班高峰时期，特别拥挤，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女儿在车内被挤哭了，她们提前下了车，然后打的。但是出租车也无法快速行驶，经过每一个路口，都会遇到红灯。一路上非常不顺利。好像预示着今天要发生什么事。
总算到了。看到梦园小区停着几辆红色消防车，而且聚集着很多人，李丽意识到这里发生了火灾，没有想到高杨会出什么事。即使那房子着火，大白天，人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女儿似乎有预感。看见消防车、看见那么多人，很快就要见到爸爸那种兴高采烈的心情却没有了，由叽叽喳喳，变得沉默寡言。
他们走到公安人员面前。那个刚刚说完话、还没有离开的一位老公安，看见她们母女那表情、那急促的步伐，停住了脚，面对她们，好像等着接见。李丽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共有七、八个公安人员站在那里，很多新闻媒体记者，远处还有消防队员。给她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那位女警官，锐利的眼睛，高雅的气质，刚毅的面容，被悲痛和警惕给掩埋了。她为什么那样注视着自己，注视着才十岁的婷婷？难道她是高杨的妻子，高杨把隐私对她说了，她不谅解，闹着和他离婚？高杨要和她说的就是这件事？可是这和火灾有什么关系？难道火灾就发生在高杨买的那房子里？
李丽毫无畏惧地走到那位领导模样的老公安面前问道：这里发生火灾了吗？
老公安答道：是的。你住在这里吗？
李丽摇摇头，问道：是几单元几号发生火灾？没有伤着人吧？
老公安说，是3单元303室发生火灾，我局高杨法医被泄漏出来的煤气给毒死了。你认识303号——
没等他说下去，婷婷突然大声尖叫起来——爸爸！拔腿就往楼房里跑去。
这一声尖叫和向楼里跑去的行动，使所有在场公安人员和新闻记者惊诧不已。但是那位女警官却一反常态，微微点了点头，表情异常平静。
婷婷跑了几步，就被一位公安人员抱住，送回来交给李丽，说，现场已经封锁起来，不准非公安人员进入。
老公安问李丽：孩子的爸爸是谁？
李丽不知道怎么回答，哭泣的婷婷替她作了回答：我爸爸就是高杨，他今天要在这里和我见面，我不相信他会死了，国庆节他还要带我到儿童乐园坐过山车呢，我们还拉过勾，他不会说话不算数的。
老公安见此情景，对李丽说，我们到消防一中队去谈谈好吗？火灾就是他们扑灭的。
李丽说，高杨是不是真的死了，我能见见他吗？
老公安回答说，我们把有关情况了解清楚后，再确定你是否能去看看他的遗体。
李丽只好同他们到附近的消防一中队去。那位女公安一句话也不说，但是一直在注视着李丽和婷婷。那眼神是敌视还是怀疑，李丽分不清楚。
在消防中队，李丽知道老公安是局长。她毫无保留地将她和高杨十年前那一夜情生下的女儿，到东海来的目的、和高杨在沃尔马相遇、以后的接触、商量的问题、达成的协议，豪无保留地说了出来。由于她的真诚坦率，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局长问她：你能肯定这房子是高杨买的吗？李丽说，我能肯定。因为他在买房子前给我说了，我不同意；买好后，给我房子钥匙，我没有接受，然后他就说这房子是给女儿婷婷买的，说作为投资，等婷婷上大学时卖掉，筹集学费。局长说，房产证上房主的名字不是高杨，而是杨高。这是怎么回事？高杨同你说过吗？李丽回答说，这我可不知道。我没有看过房产证。
钱局长问王静，高杨给你说过他有个女儿这件事吗？王静回答说：我想他会如实向我说明一切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他就遇到不幸。
李丽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他发生一夜情，不该带着婷婷来找他，不该和他秘密相会。即使为了婷婷，来到东海后，应该先找组织、找公安局领导，而不应该直接找他，给他增加精神压力，出现不可挽回的恶性事故。局长说，你不要自责。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没有错。至于这是不是事故，还要调查了解，现在还很难说是事故还是有阴谋在里面。我们要求你仔细回忆回忆，把你知道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比如，就我们所知，高杨买这幢房子需要不少钱，可是他从哪里一下子弄这么多钱呢？王静同志，你家有多少存款？存折还在不在？
王静说，我不相信这是一起意外事故；我不相信这房子是高杨给女儿婷婷买的，这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但是，面对高杨死在这幢房子里，应该如何解释，目前我还说不上来。
李丽小心翼翼地对王静说：你若不相信这孩子是高杨的女儿，那就是我在向高杨进行敲诈。
王静质问李丽：你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我对你说的话丝毫也不怀疑，这孩子是高杨和你所生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像你这样有文化的人，怎么敢向公安人员敲诈？公安局有DNA检测手段，高杨是有造诣的法医，想敲诈他，那不是自投罗网？
局长问孙丽，你打算在高杨认了孩子之后，干什么呢？我会继续在情报研究所工作，准备和男朋友结婚，组织家庭。
她把自己男朋友的情况也对局长说了。
李丽的真诚感动了他们。在局长的带领下，李丽见到了高杨的遗体，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婷婷更是撕心裂肺般地哭泣着。局长深受感动，不由自主地抱起婷婷，对她说，不要难过，这些叔叔都是你爸爸。以后节假日，由他们带你去玩过山车好吗？
局长对自己的部下说，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我们理解李丽带女儿来找高杨的良苦用心。一个妈妈，不能向孩子说出他的爸爸是谁，这个妈妈还能受到孩子的尊重吗？这样的孩子，随着年龄的增大，心理会发生扭曲。所以，李丽丽来找高杨没有错；至于出现这么严重的后果，她是预料不到的。当然，这究竟是一般事故，还是另有什么人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致高杨同志于死地，要查清楚。比如房子问题。高杨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买房子；为什么购房人是杨高，而不是高杨？高杨和杨高是不是一个人？等等。我还要说，受打击最大的两个人，一个是王静同志，他和高杨相亲相爱，是一对珠联璧合的好夫妻。王静没有大哭大悲，那是一个科学家的理性对待，可她内心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再一个就是婷婷，你看她哭得多么伤心。十年了，没有得到父爱，现在得到了，又突然间失去了。她还是个孩子，你能叫她不哭行吗？我们为她感到惋惜、感到悲哀。我们公安局乃至整个公安部门，失去这么一位出类拔萃的公安战士，损失更是无法估量。而我们只有化悲痛为力量，彻底查清事实真相，才能告慰高杨同志在天之灵，否则我们也无法向市委、市政府、向全市人民交代。市里领导听说高杨同志不幸遇难，非常关心，询问有关情况，市公安局在事实真相调查清楚后，要做专题报告。
李丽带着女儿乘出租车回到家里。婷婷一路上泪流满面，而她则不让泪水流出来，让它往肚子里流。一进屋，女儿就躺到床上，把被子蒙着头，抽泣起来，两个肩膀起伏不定。李丽无法安慰她，坐在沙发上独自垂泪。
不一会，电话铃声响了。李丽拿起话筒，传来李觉的声音：你们已经回来啦？婷婷见到爸爸特别高兴吧？他有什么重要情况要对你说，这么急着非要见面呢？
李觉一连串的问话，她都没有回答，于是他问道：李丽，你在听电话吗？怎么不回答我？
李丽抽泣起来，说道，别问了，你过一会看电视新闻报道吧。
从电话那边传来李觉不安的声音：丽丽，出了什么事？高杨反悔，不愿意承认婷婷是他的孩子？如果是这样，那好办，做亲子鉴定，他想赖是赖不掉的。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为。到时候我请个律师帮你打官司，准能赢。
李丽说，不是这样。那是什么样？哎！你别问了，等一会就是东海电视台新闻聚焦，你看看吧，就什么都明白了。
丽丽！你说话怎么吞吞吞吐吐，我急于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令你这样沮丧？你要知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告诉我，让我来分担你的忧愁。你要坚强，有我和你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再大的障碍也能越过。
李丽说，高杨出事了。
高杨出事了？出什么事？是病了，还是遇到车祸受伤？总不会是腐败丑闻暴露被“双归”吧？
李丽怒不可遏：你别幸灾乐祸好不好！高杨煤气中毒死了。我现在心情不好，有话以后说。挂断了电话。
不一会，电话铃又响了。李觉说，对不起！刚才我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为你分忧，措辞不当，向你道歉。我能来看看你吗？
现在不要来，我心情不好。同时，公安局要我配合他们尽快查清发生事故的原因，我要仔细想想。
李觉说，煤气中毒，只能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错。这完全是一起意外事故。婷婷没有了爸爸，但是请你相信，我们结婚后，我会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我们不是商量过了，为了事业，结婚后不要孩子。婷婷就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她是不会缺少父爱的。
他这一番话，多少减轻了李丽的负罪感，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