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十五岁那一年,正是明歌遇见了宫家的五公*维扬的年纪。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无忧无虑,那么的多情,明歌不由一阵恍惚了。她记得那时候云州出了一个极厉害的大盗,名叫寒飞飞,武功了得,独来独往,总是来去无踪。她父亲保了一趟暗镖,被此人劫了去,那镖货极为贵重,可是赔偿不起的。父亲受了伤,回家吐了好几口血,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寒飞飞却是狂妄之极,劫镖也还罢了,居然还得罪了江南宫家,惹得宫家来寻他晦气。那宫维扬公子不止败了寒飞飞,还为风龙镖局夺回了镖货,并且还亲身送了回来,礼数做得十分的周全。明祖慈自然很欢喜,叫他最宝贝的女儿亲自奉茶。
宫家乃是名门望族,家业庞大,风龙镖局不过是间小小镖局,未免有些诚惶诚恐。明歌记得父亲嘱咐自己要穿得漂亮一些,举止须得小心,可是万万不能失礼的。明歌有些紧张,更有些好奇,想知道那宫维扬公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男子二十多岁,衣服料子甚好,颜色却并不起眼,他脸色微淡,腰上佩带一块名贵的玉,镇得整个身体整整齐齐的。虽然是个名门公子,却并没有什么据傲之气。他喝了明歌送上来的茶,开口道了声谢。明歌觉得他声音低沉了些,却是很温柔,脸蛋不觉红了。又想说不定他对每个人说话都是这般的温柔客气,心里上上下下的,忐忑不安,砰砰乱跳着。
这般温柔沉润的一名公子,出身又这么的高贵,使得他有了一分神秘的光彩。明歌平时所见,身边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更显得宫维扬格外的不同。少女情梦之中,所幻想期盼的,可不正是这么的一个人吗。她只觉得自己脸蛋热得好生的厉害,整个人儿如痴如醉。
那长长的头发梳到了底,明歌蓦然从那迷梦之中醒了来,只瞧着那外面的春guang。她又想着自己嫁入宫家时候,父亲可并不欢喜。明祖慈只觉得这等名门望族,素来便是眼高于顶,有那诸多规矩。何况女儿自小单纯,接触叔叔伯伯皆是粗豪汉子,没几个有心计的,自然没学得有心眼,此去宫家,也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何况世家子弟,三妻四妾原本是寻常之事,是绝难从一而终的。
这诸多担心,明歌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嫁入宫家,自然会柔顺性子,不会和人争执,更会孝顺婆婆,让她喜欢自己。丈夫说过对她一心一意,必定好好待她,有丈夫的爱护,其他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可世上的事哪里尽如人所想呢?她第一次见过了未来的婆婆柳云梦,见一名宫中丽人坐在了秀塌之上,长眉勾画入鬓之中,样子看不出年岁,只觉得极是美丽。只是她一双眼寒若铁冷若冰,冷冰冰的看着自己。明歌一点看不出她眼睛里有什么温情,她一触及这女子眼光,就顿时打了个寒战,不知道怎么了,觉得很是害怕。她感觉不到柳云梦将自己当做儿媳妇,也感觉不到她的接纳,更不觉她将自己当做家人。
明歌心里不住的为自己打气,她知道这个婆婆的厉害。柳云梦丈夫早死,她一介女流,掌握宫家大权十几年,自然颇有几分手腕。便如今宫家,柳云梦也是说一不二,无人胆敢反驳她的意思。
新婚第二天,明歌向柳云梦请过了安,她小心退到了门口,方才大起胆子望了柳云梦一样,那凌厉面孔中尚有那一丝未曾褪去的轻蔑之色,更有些厌恶,仿佛刚才看见什么脏东西。那张高贵的脸虽然没有发脾气,不过是因为明歌并无这个分量能让她动气而已。明歌心里可不知道什么滋味。
在宫家住上四年,明歌总算明白了,这宫家上下,任何一个人都须得听柳云梦的吩咐,否则必定大大的受苦。每个人都要讨好奉承柳云梦,听她的吩咐,千方百计的要她欢喜。这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是柳云梦养着玩儿的。她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看着众人诸般动作,微微的冷笑,当作什么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无聊时间。盖因为宫家上下无人能挑战她的权威,日子一长,这未免无趣了些。
成婚之后,宫维扬始终待她彬彬有礼,甚是客气,绝不会对她说上一句重话。温文潇洒一如初见时候,明歌却觉得哪里并不对。她渐渐的发觉夫妻两人并不亲近,人生在世总有那许多的不顺,不过丈夫从来未曾和她说些烦闷之事,也不与她分担烦恼,无论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并不说出来。
两个人住在一个屋子里面,帮他盛饭要说句谢谢,为他倒茶也要说句谢谢,关系其实很淡漠。便算宫维扬说谢谢的声音还是如第一次见面时候那么的好听,这声谢谢带来的感觉却是全然变了。
有时候两个人躺在床上,明歌只觉得身边的人冷冰冰的,并没有那一点的温度。她忍不住搂住了身边人的身体,亲亲他的脸蛋。丈夫既然不愿意放开了心扉,她便要多多的努力,相信两个人有一天能够相互交心,和乐融融的过日子。
初到宫家时候,明歌日子虽然过得不好,然而心中确实这般憧憬着,尚有那一分苦涩的甜蜜。
此刻对着镜子,她举起了手,那手腕上挂了一个镯子,色如牛奶一般,可见玉质上好。可惜整只镯子曾裂做四五块,而用金箔重新补了起来,实在叫人觉得美中不足。
这镯子玉质上好,磨亮得十分光滑,乃是一件珍品。镯子本是明歌出嫁那一天,她父亲亲手为她所套上的母亲遗物,那时候自然是完整无缺,并未曾摔碎。
明歌家中嫁妆于宫家说来十分寒酸,然而那个镯子却是件珍品,第一次在宫家过年时候,明歌想要将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免得被人所瞧不起。她取出了珍藏的镯子,戴在了自己的腕上,便是她自己也是越看越爱,只觉得那镯子灿灿生光。然而一见柳云梦,明歌却是大大吃了一惊,盖因为柳云梦手腕之上,却戴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手镯。
柳云梦脸色却没有什么不妥,只说要将那镯子来瞧一瞧。相处那一年,明歌却也知几分柳云梦的性格,便显得有几分的犹豫。
然而明歌尚未说话,宫维扬已然取下了镯子,送给了柳云梦。宫维扬的动作麻利,他弄疼了明歌的手,却似乎并不觉得,脸上只有对母亲的孝心和恭顺。柳云梦接在了手中,却似没有拿稳,而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那镯子落在了地上,便是清脆的一声,让着明歌内心也似碎了。
这镯子虽然补好了,但夫妻之间的感情却补好了。何况这补好的镯子,不是也有那伤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