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雨依旧在下,但终究,天亮了,少熊从车里出来。
半边道路已被封堵,不久,他们还会再次来到现场,但暴雨已经洗刷了所有,什么都没留下。山崖下依旧波涛汹涌,时而几只海鸟飞进飞出。少熊还在希望那水面上露出点什么,而后他纵身跳下,把青宁捞起,而她神奇的还活着,这就是少熊眼前一而再浮现的希望。
十五六岁,情窦初开,很危险的年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样天气也敢出来。真的,还有没有可能,这只是她青春期最重大的一次冒险而已。少熊仔细审看悬崖,相信且激励自己相信,完全有这个可能,青宁落到了水里,而后一个海浪,不那么暴戾的海浪,将她推送到了一个安全角落。在这苍茫无际的大海上,总会有一个安全温暖的角落。
少熊开车上行,在又一个天台,转了上去,停住。
雨在继续,雨汽弥漫,大海方向一片苍茫,山林笼罩在雾气中。
少熊合上眼,倒在椅背上睡去。醒来,雨停了,他看了看时间,九点多。少熊眯着眼往窗外看去,灰蓝色云雾的裂缝间透过狭长条的白光,竟还带着些许金色,提示他,这与他看到的时间正好吻合。少熊走下车。零星的雨点还在下落,他仰脸四处看了看,这也许只是个间歇,暴雨飓风仍可能随时来到。
平台上还停着另一辆车,一对年轻的男女在离车不远处凭栏远眺,正享受着台风间歇这海边雨后带着清冷的宁静,看样子是驾车来游的外地客人。也许该提醒他们,海浪纵然打不上来,但还没有迹象说明台风已经过去,大风很可能会把他们卷下去,美好的生活绝不该就此止步。
少熊回车拿了瓶水,边喝着也边往护栏边走去,一边用惬意的态度欣赏观望着这黑不黑、灰不灰的海与天。这对情侣也注意到了他,带着一点被打扰的心情,看着少熊这个大煞风景、还没完全从昏睡中醒来、衣衫不整的大汉,完全忘了是少熊早在他们几个小时前就歇在这里睡觉了,他是被他们打扰才非常不乐意地摘下眼罩睁开眼睛的。
少熊用余光选定他们两双眼睛都在他身上最为集中的一刻,脚下滑出一跤,他大叫一声仰面摔倒,水瓶也摔了出去,还在他们惊愣的时候,他跟着就地上滑出了几步,少熊拼命挣扎着爬起来,可踉跄着紧跟又摔一大跟头,很惨,直接摔到了护栏外,少熊发出惊恐一声叫唤。天公非常及时,配合着来了一阵大风。那两个人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傻,好一会,女的才发出一声惊叫,痴呆呆看着这边。这时,少熊以慌乱的表情,手指紧紧扒着护栏,慢慢探出头来。他们两个吓得相拥着,不敢动,木然看着少熊拼了全力爬回到护栏内,而后,无力躺在地上大喘粗气,好一阵,翻过身爬起,看到水瓶就在身近,就地捡了起来,灰溜溜逃回了车内。
少熊开车重新上行,很快,他注意到那两人的车也转入到公路内。他相信,这样的提醒更能叫他们印象深刻,他们也许将终身受益。
百丈涯,就在眼前,青宁昨晚的约会地点,一个从沿海公路伸出的一个天台,足有两个篮球场大。这里来往人多,在路的另一侧专门设置了一个停车场,停过车,经过隧道,又走上一段数米宽、两边装有护栏的通道,少熊稍停住,注意到下方峭壁上还装有一道护网。很意外,在百丈涯台内,它的正中还长着一棵树,树不高大,但是很古老,树下的碑刻记载是三百年,树下地面上有敬香,一夜暴雨,打得七零八落。
台内已有六七个人,有一对新人,带着一个由三人组成的摄影团队,另有一个老者带着一个年轻人在另一个角落。他们都不作它选,坚持这个时间过来,可见他们都很固执。刚才少熊还在心里斥责青宁为什么那么执拗,其实这世上有很多这种人。
整个天台周边都有一圈护栏,除过石质栏板以外,还有防护铁索,铁索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锁。这对情侣才找着一个空位,把锁挂上,锁上系着红丝带。在带着湿汽的风里,红丝带飘了起来,情侣带着甜蜜的笑容端祥着。他们手里各拿一柄钥匙,在身后摄影师“三、二、一”的倒数声中,他们相视一笑,齐声喊出,将手里的钥匙远远扔进了大海。
而天台的另一端,老者用手托着一把斑驳的旧锁,仔细研究着,他身旁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工具箱,一直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大爷,万一不是你的这把,是别人的,那不好。”老人犹豫着,“是啊,万一是人家的,不好。”年轻人看看这串旧锁,抹了抹脸上的雨滴,首先打起了放弃的念头,“再过几年它就拦掉了。”力劝老人家还是谨慎起见,老人看着那头热闹的新人,带着慨叹,“是啊,过几年也就烂掉了,是啊,没有什么东西经得住时间的考验。”他最后再看了看手里的那把锁,放下了,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站了起来,“也许早就烂掉了。”心里却在祝愿这对新人的命运能与他有所不同。
——前一个晚上,再给青宁三五分钟,她就可以来到这儿,她就可以发现小飞根本不在这儿,这一刻也许令人失望,但是能让她看清生活真相。
少熊一直关注着那个老人,看他怎样收尾,他沮丧的站着,终于放弃了。
——就算小飞等在这里又能怎么样,从此一帆风顺,白头到老?
那不太可能,看这个老人,过了五十年,还在为当年的错误决定懊悔,每年这个日子,都还有毁锁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