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门被合上同时,来客机警多疑的瞳孔放松了,他看着进来的沐诚哉,咧嘴笑开,错乱的尖牙、猩红的大舌头和牙龈一起露出,头上鬃毛立得更直。
“许少爷不堪用,每天跟他较劲我也疲惫不堪。”兽客又打量了眼才入座的沐诚哉,拱起两个肩膀,哇哩哇啦,说着罗煞语,一边拿起了筷子。
“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我现在也很被动。”沐诚哉不动声色说,“他们一直在寻访你、你们。”他瞥向托盘中的红色鱼片,生腥味强烈地刺激着他,其间还夹杂着丝丝血气。
兽客彬彬有礼用着餐,谨守它的用餐习惯,一丝不苟将鱼片蘸上芥末,再将三分之一浸入酱油,随后全部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让鱼片在全口腔范围内游走一遍,咽下。
监视屏里所显现的桌下景象一直在微微晃动,推测沐诚哉的手应该是放在腿上,但他们的声音还算清晰,又一会,沐诚哉将手放上了桌面,但所显示的图像仅止于他自己半个下巴和肩胸以及房间的一角。
一个声音说,“除患务尽,我们要尽早将他们消灭。”
又一个说,“现在不容易了。”
伊莲娜几个都竖起了耳朵,伸着脖子凑向屏幕中所显示的房间。
“那是他们不知道做我们的敌人有多危险,其实,不发现我们才是他们的造化。”
“听说维诺家的孙女找上来了,听说她很能耐。”
“他的外孙女能办,他的孙女就也能办。”
“维诺家外孙女,跟那个项老家伙,都还是好好的。”
“这只是一次失误,以前也有过,我们还有机会再来。”
“那只是一个小姑娘。”这声音中竟然还隐约伴随着一个轻微的叹息声。
“怪就怪她不该生在这样的人家,这个家族早一天在这世界消失,这个世界就会少一些残忍。”
“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换个方式,不用这么残酷。”
伊莲娜他们都相互看了看,这个声音是沐诚哉的。
“既然他们已经警觉,那么按照他们的思路,他们会认定我们的行动时间都在暴雨夜,不如我们就来改变一下他们的想法,给他们一个全新的认知。”
似乎是轻微的咂嘴的声音,接着还是这怪异声音说,“警察驻扎到了尚家,项老头住到了海边,想必他们以为只要不出门就会很安全。”
“这个时间,你还是偃旗息鼓更好。”
“事没做好,心里不安,吃饭睡觉也不踏实。”
阴森的腔调叫人听得直打寒噤,伊莲娜等几个都向门外看了看,立刻紧张起来。
地下室内,带鬣的兽客抖抖身体,身体陡然长大数倍,才被吸收的能量被充分展示出来。“月亮应该落山了。”它站了起来,桌椅间的缝隙已经容纳不下它,它脚一蹬,椅子滑出撞到墙上。它撑着桌子看着沐诚哉说,“老三,你出来,我们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再感受感受海浪的气息。”
伊莲娜等几个,神经绷得紧紧,等待着下一秒。
“快,出来吧。”
那个声音逐渐失去控制,变得有点暴躁。他们迅即判断出,正是先前那个阴阳怪气责备许安康的声音。
“快——快——”伴随着一阵桌面的敲打声,忽然“哇嗷”一个黑影冲向视屏。
伊莲娜等人本能都将头后仰出。
一个呲牙怒目的怪兽嘴脸出现,凶神恶煞,一副被激怒的样子。它接连不断的呲牙,发出恐怖的威胁声。跟着画面动了动,似乎沐诚哉在避开前面怪兽。忽然,又是一个“刺啦”声响,衬衫被刺破,跟着又一声怪叫,一个恶兽窜了出去,视屏前留下一个被撕裂的衬衫。“呜呜”的声音随之传出,伴随是大口咀嚼和享受的声音,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门外客厅,青宁将头歪向小柱,小声说,“怪兽出来了。”
小柱点点头,“那是鬣煞,单个的阴魂是进不来这儿的,可是鬣煞——”小柱缩着脑袋地呵呵说,“我还没跟他们较量过。”
海边的上姚村,姚宅二楼的起居室内,只有一角的落地灯微弱地亮着。这间大大的起居室,面朝南面大海,东西南三面都是通长的炕床,足有两米宽。此刻东西两边都睡满了人,一边是女眷一边是男眷,低低的呼吸声彼此交错,空气中还穿插着尼尔淡淡的奶味。
门洞边,少熊不由自主笑了笑,他闭着眼就判断出了尼尔的位置。他的脚边银狐感觉到异样,抬起了头。
“你想得到吗,这儿也是我爸的设计。”门洞的另一边苏菲轻声说,少熊点点头,苏菲继续悄声说,“家庭聚会,特别是除夕团聚守岁的时候,这里气氛最合适。小孩子都很喜欢在炕上玩。”她很早就看见过这个设计图纸,想像过,年少时她想望但没经历过的场景,她的孩子现在享有了,这其实是最简单不过的想法,但特别叫人满足。
少熊被苏菲感染,早几年前他就在这儿住过,“就是大人也很喜欢。”他推测,青翰年少的时候一定也是跟尼尔一样在上面窜跳,从这头跑到那头。他将脸微微倾向里侧,他从被压抑的呼吸中听出,还有人尚未入睡。
少熊一手抬起将一个“小耳朵”提到苏菲面前,他另一只手又拿起一副示范着在自己耳上戴好,他“哎”了声呼出一口气,“我要出去走走,回头睡。”说罢带着银狐出过道走下楼去,一会儿楼底传来刻意的小心的关门声。
炕床上的温婉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苏菲与少熊简短的话她都听到,说的不就是她与青翰的小时候,两行泪水热热的从眼角流进了耳朵。
百米外的海边,少熊急促的自虐式的呼吸着海边的空气,好一会儿才停下。银狐终于出声了,他看得很不过瘾似的,“空气又不会噎死人,你还不如跳海里去呢。”
少熊瞥了眼,装得满不在乎,“谁说小狗很善良,你怎么这么刻薄呢。走,到屋顶上去。”脚尖一踮,冲向了夜空。但银狐迟迟未动,少熊少不得在空中展开身体,浮在当中,“哎,你上来呀。”
银狐冲了上去,将少熊接着,“我不是狗,我是一只狐,我是一只爱喝酒爱唠嗑爱做梦喜欢飞行的狐,知道了吗。”载着少熊来到院落正上方,随后悄悄落到了屋顶,仍旧絮叨着,“狗与狐是近亲,但狗并不等同于狐。人与猴是近亲,可人比猴那相差太多了,是不是?猴子能在树枝上打吊吊,你能做到吗?”不开口就算了,一开口就尽显话痨本色。
少熊忍住笑,“什么是打吊吊?”
“打吊吊就是荡秋千,荡秋千就是打吊吊。”银狐一本正经说。
少熊再也忍不住了。
月亮落山,稀疏的灯火已完全淹没在夜色中,只有海浪的声音透露,这个世界并没有完全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