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进餐之后,我就开始跟在晚娘身后记路线。懒惯了的人自是比不得晚娘这种有武术底子的人,手脚不勤,几步下来我的腿就开始泛酸了,加上一路上晚娘话不多,只自顾自一个人始终不紧不慢保持着前面两步距离。冬眠的好时光浪费在这种无语的沉闷中,真是暴殄天物。
闷得慌,估摸着只够剩下回去的体力时,我宣布了放弃,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中间也幸亏晚娘跟着,否则就不会只是走岔几次了。
“今天走的不及王府的百分之一,公子以后应该抽空多走走,否则半个月之后,您要一身轻地走出王府就不容易了。”
我懒得理她,仗势欺人的狗东西,还真以为我被司马奉天吃死了。今天早上也只是做个幌子,她还以为我真的会做那受气的包么?若是这样,自己就真的与白痴无异了。自己的路早就已经设计好,只是这些表面工作还需得摆出嘘头来,不然小算盘还没开始打,自己倒先给别人瞄上了。
人一懒脑袋就动得多,眼珠子咕噜噜转的厉害。建这样一个巨大的工程,施工图是免不了的。我小心翼翼地打着地图的主意,想旁敲侧击地从她嘴里套出点信息来。
她斜眼瞥了我一眼,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想法,只说地图有是有,吊着我的胃口再慢条斯理地吐出后面的话,“不过在王爷手里。”
这话说了等于放屁,我垂着头散掉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期望劲。司马奉天那个那个不阴不阳的性子,每次和他讲话都累得慌。自始至终都他都不曾将眼睛留在你身上,每一句话还得要耐着心抽丝剥茧地想。这种人我自问还没有能力驾驭,不被他逮着机会倒打一耙算不错了。
将这种小聪明用在他身上也是浪费,于是彻底绝了这门子心思。在房间里吃了饭,洗了个澡,最后又美美地睡了个午觉,悠得的比猪还快活。
我哼着小曲,收不停歇地穿梭于竹片中。
“公子在忙什么?”她见我忙活了又是画,又是涂的,足半个多时辰,也忍不住好奇心了问道。
你再给我装老成啊,不是挺牛的么,看你能忍。
“没什么。”我拉着皮条不搭理她,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捏着竹签蘸起浆糊均匀地涂在画纸上。
“终于好了。”我嘘出一口气,将最后的双环套固定,扣上子母扣,罩上灯盖。
十指上沾了黏糊,根根分叉着,颇为自得地对自己手里的东西左看右看,怎么瞧都是顺眼。余光瞟到晚娘伸脖子探寻的神情,心里的得意劲就更盛了,只怕快抖起来了。
擦干净手掌,将身上的袍子整理了一下,勾起灯笼上端的扣子,对晚娘说:“我出去一下。”
她又恢复了初始的态度,神色间丝毫看不出之前小女孩般的神情,站在我身后,恭敬地说:“公子记得怎么出府吗?”说完也不等我回答,莲步绕我我,“公子随我来吧,以后要记得。”
我将绳子勒进手心,脸色一阵白。居然拐着弯骂我不识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我辩解着,那天晚上是被抬进王府的,哪里还有空去记路线。心里这样想着,竟是落下了几步,赶紧跟上。
远远地就听见门口吵闹声,似是闹的极凶,嚷嚷着语气中的威胁味实打实。遇到这种阵仗我血液里的邪恶因子马上就雀跃起来了,好奇着是谁家的吃了豹子胆,敢在王府门前叫嚣。同时心里补充道,有机会定要和这位牛叉兄弟结识一番。
“……即使贵为王爷也不能这样囚禁着一个人,我今天就是撞也要撞进去把人抢出来……”
“大胆,尔等小民敢……”两个声音同时咆哮出来,紧接着是断断续续呼喊的声音,混杂着打斗的沉闷响动。
听着远处的扑打,我兴奋地加快了步伐,恨不得立刻就能亲临看上一出现场版的“少年不畏强权勇于与邪恶势力作斗争”。
耳朵悉悉索索的搜集着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中含着“豆”,“贾家”……我蹙起眉头,貌似好像跟我有关呢,再细细一听道,哪里还有什么兴奋,赶紧晃荡着灯笼,朝着声音方向奔过去。
“住手。”
我拼着肺中所剩无几的空气大喊一声,扶住身边最近一棵树干大口喘着粗气,灯笼随着身体的喘息不住地摇晃。我一手拍着胸口,将灯笼绳子直接滑上手腕,另一只手叉着腰让自己努力挺起来,有些踉跄地走到门口。
“伊豆,你有没有事?”男子趁门丁发愣的空当脱了身,忙跑到我身边,双手架住我的肩膀,眼睛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着,盛满了关切之色。
“伊豆,你怎么了,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他见我不说话,脸上青筋暴起,手上也加重了力道,一副将要拼命的样子。
我站稳了抓住他即将离开的手臂,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没事,等……”赶紧又趁隙喘了几口,终于感觉顺畅多了。
我嘴角扯出笑容,抓紧他挣扎的手,说:“我没事,刚想去找你,你就来了。我们两个人也算得上心有灵犀了。”
他被我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红归红,却是更仔细地打量着我。眼神一寸一寸地看下来,像是要看穿里面了。
这人怎么学的跟街上的流氓一样,我忍不住他过于****的目光,下意识地用手挡在胸口。
“看什么看,怕别人不知道你好男色?”我扭捏地悚了他一句。
“你真是……”他羞恼地也露出两个酒窝,收起目光看着我的脸。突然又不说话了,眼睛红红的,声音里多了呜咽,“跟我回家,爹爹他们都天天念着你呢。”
这一说竟像是泄了洪水扣子,泪珠儿扑哧扑哧地掉在白皙泛着桃花红的脸上,哭声越变越大,他搂住我的腰,“伊豆,我没用,那天……我救不了你,我真的怕……你,你也……”
他比我高一个头,手臂顶着我的下巴只能向后仰。我吃力地维持着这种呆立的姿势,一只脚退后了一步,扶着他站稳了。腾出空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因为是被迫抬着头说话的,声音都积在喉咙口,“没事了,那天我看到你跑过来了,是我催着黑衣人快点走的,我怕他觉着你比我好看,丢下我把你抢了。”
看着关心自己的人在自己面前哭,我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人,只能这样开着这样傻气的玩笑逗他。
不料他却哭的更加厉害了,埋着头在我脖子里大泄洪水,将我内衣的领子湿了一大片。
他哭了就发泄完了,可我还有帐要算。将他扶到一边,转身看着晚娘,冷冷地道:“怎么回事?”
“公子不必怪他们,这些都是我吩咐的。”她像是没有看我越加阴沉的脸色,继续说道,“公子这几天吃睡的香,王爷说不让外人打扰您安养。我也已经派人去贾家送了信。”
“送信了然后让人不清不楚只能找上了门来,还准备仗势欺人,是也不是?”
她气定神闲地看着说,说:“当初信中特地写明,公子这些天都在大量进食,大量补睡,所以没工夫见客。”
我脸色尴尬起来,轻咳一声,问贾邦:“是这样吗?”
他眼睛含着水珠,不着痕迹地朝我点点头。
我有些语塞,看向晚娘,谁知她目向前方,理都不理我。还真得理不饶人了,我心虚地发不出火气,这三天确实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哪里空的出闲工夫来给她说话。
我拖拉着贾邦,哄了好些话,才将他拽上随行的马车。从车窗中探了个头,匆匆和晚娘道了声别。
“公子莫要忘了晚上回来,否则奴婢只好劳烦王爷亲自动身将公子请回来了。”她不冷不热地曝出这样一句话。
“知道了。”懒得看她那张一成不变的脸,闷闷地隔着窗帘答道。
动不动就用那个人压我,还真当我软柿子捏了。每次逮着机会就给我来两句不咸不淡的暗讽,好似我就听不出里面的意思。真是没劲透顶的人,老是这么暗来暗去的不累么,我不耐烦地想。
不过自己好像对别人挺好这口的,这一考虑心情就平衡许多,不再烦乱七八糟的事。
在马车上和他谈起了我被抓的事,他说柯灵回家哭了一晚,直抱怨自己没有救到你,好不容易才被老爷子劝睡着了,之后每天都闷在阁楼里,谁也不见。
之前自己还因为她没有及时使用暗器救我而暗自生了不满,没有想到贾柯灵居然为了那天的事如此折磨身体,心里面那一丝的不满化得一干二净,反而愧疚的很。
谈到老爷子,贾邦吞吞吐吐,语气有些犹豫起来。
我苦笑,太守那晚话说对了。老爷子供我吃,供我住,并将女儿嫁给我,我不能还过分地还指望他因为救我而断送掉贾家世代的基业。
拍了拍贾邦的肩膀,示意他不用介意,“老爷子身上还背负着贾家,不可能舍大取小。如果换了是我,我不会比他做的更好。”
他急了,一阵抢白,道:“一家之主甚至动起了退籍的心思,花甲之年一夜呆坐到天明,还犯了心病,你却不知道他心里的苦。他说自己不能救你,因为我还不能但当贾家的大业,所以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葬送了祖先的家业。但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煎熬,不是谁都受的起的。”
我惊愣愣地听他说完,心里像是被一双尖齿在激烈地啃食着,惩罚没有心的罪恶。原来一切都并非是当初的想象,只是自己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怎么会让别人上心?没有根的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有惦记的感觉?
我低下头别过脸去,赶紧扯开窗帘,眼睛酸的已经感觉到有液体在冒出来了,睁大着眼眶任凭风吹干。我可以在别人面前装哭卖笑,却软弱到不能将真正的泪落在别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