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昏到黑夜,一弯新月悬挂天际,清清冷冷,万籁俱寂,唯有闪落地灯花,诉说着无声的心事。
窗边的金橘依然青翠,一如当年,那时的花无眠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看到司徒瑾新娶得是个美人姐姐,何况这美人姐姐脾气好,知道的东西特别多,待人又亲切,她就拉着花无香经常往司徒府跑。
其实,花无眠不喜欢这些小巧的东西,她喜欢看着它们大朵大朵的看花,肆无忌惮,而又纷繁热闹。自从那年,看到阮辛夷新嫁入司徒府时,岸边那红如朝霞的夹竹桃,花无眠心里就一直有个小小的愿望,希望自己以后出嫁时,也是在一个夹竹桃盛放的季节,让那漫天的红,绚烂盛放的红,为自己践行。
从那以后,无眠就喜欢怒放的繁花,像一个个灿烂的生命,极尽繁华,然后悄然逝去,带着一点忧伤,却因为那一瞬的美丽,而没了怨也没了恨。
每当,花无眠这么说的时候,辛夷姐姐就微笑着听着,然后说:“哎呀,还是咱们的眠儿瞧得通透,这世间的事莫不是盛极而衰,岂有永世的繁华,世人都贪恋那繁花美景,却不像这美景后面,是怎样的落寂。”
啊,自己说的是花,那什么盛极而衰,永世繁华,又是什么东西啊?有什么关系啊?还有干自己什么事啊?这个时候,花无眠总是一头雾水,但是又不好意思说没听懂,只能一脸认真的点点头。
这时,辛夷姐姐就笑得很开心,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刮下她的鼻尖,“哎呀呀,瞧瞧你这小大人的样儿”,然后揉捏着无眠那肉嘟嘟的小圆脸,“可真是讨人喜欢啊。”被柔扁了无眠也会笑得没心没肺。
而平常淘气惯了的花无香,会在乖乖的呆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小球一样的司徒绯,不时伸手捏捏那嫩豆腐一般的小球,趁人不注意时偷偷轻咬一小口,笑得既开心又得意。
有时,睡醒了的司徒绯也会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呆呆的望着花无香,如果是这样的话,花无香就会掏出新得的宝贝,一只掉了一颗牙的小花鼠,一个断了半边翅膀的蝴蝶标本,一只被绑了一条小腿的鸽子,甚至是挥着一团空气说是她新抓的小鬼,总之是花样繁多,而司徒绯总会被逗得咯咯的笑个不停。
旧时的时光多半是美好的,但也有不尽如人意时,因为辛夷姐姐的身体不太好,一咳起来就是半天。
“这小花虽然淡了些,可那香味儿倒也不讨厌。”每当金橘开出白玉色的小花时,就是辛夷姐姐旧病复发的时候,屋子里总是充满了药味,她不喜欢闻熏香的味道,就说让那淡淡的橘花香,冲散一些药味吧。
看着那白色的小花,她会对花无眠说,繁花虽好,却有些虚妄了,这金橘花香淡雅,结出的果子还可以食用,有行气解郁,消食化痰,生津利咽的作用。
繁花虽美,却如雾雨电,韶华易逝,人啊,与其苦苦等待那霎那的芳华,不如努力去抓住那些,你能够抓住的幸福,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样说的时候,辛夷姐姐的脸色会变得异常苍白,神情寂寥,眼睛怔怔的望着远处,花无眠心想她大概想起某些心事,是什么事呐?
当时的无眠尚看不明白,她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些话,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会明白这一切的,只是花无眠没有想到,当自己真正明白这些话的含义时,她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辛夷姐姐的样子,她快要记不清了,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也遗忘了大半,她以往往事尽忘了。
却不想,只要一个小小的提示或是暗示,那尘封的往事,就向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让她不得解脱。
犹记得,辛夷姐姐走得时候,拉着她的手,嘱咐她要好好照顾绯儿。可如今,她也已经嫁做他人妇,想要照顾司徒绯,也是鞭长莫及了,好在今天遇见了方蕙兰,觉着她不像是难相与的人,稍稍安了些心。
唉,一声长长地叹息,想一颗水滴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上,花无眠抬了抬头,看到镜子里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上,已是泪痕满面了,抬起手轻轻擦了擦,却怎么也抹不去,原来一切都是镜中花。
一丝诡秘的笑,扬起在那张脸上,满是嘲讽,她长大了嘴对自己说:“花无眠,你终究是没有得到,你终于是失去了,你忘了姐姐说过的话,你难道都忘了吗?你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姐姐什么……”
没有,她没有忘,她只是身不由己,而且现在绯儿也过得很好啊,她努力过的,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她想说她会尽量补救,她想说她会尽力对绯儿好的,她想说她没有忘了曾经答应过的话,可是,她怎么也无法开口,像是被人堵住了喉咙,一切的一切都淹没在无声中。
瞬间,屋内的灯灭了,寂静的黑色无边的蔓延,显得阴冷诡谲,紫色的藤蔓,带着冰冷的幽光,像是生长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慢慢从镜子里生长出来,紧紧的缠着那淡蓝色的身影,直到将她淹没。
灵光一闪,紫色的藤蔓变成了黑色,上面长出了锋利的荆棘,没入血肉之中,得到渴望的鲜血,藤蔓又慢慢变得透明起来,暴涨的灵力,耀眼的光芒,撼动了整间屋子。
“眠儿”,冰寒雪亮的剑光,混合着强大的灵力,剑招所至,灵力逼人,透明的藤蔓被撕开了一条长长地口子,“啊——”凄厉的叫声,喷涌而出的黑色汁液,混杂着血腥味,向着寒月泼来。
“幽泉”,一声厉吼,冰冷的雪剑,带着凌厉的灵气,一击而中,藤蔓被砍开,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横剑一扫,束手束脚的藤蔓被砍落一切,一碰到地面,那些透明的藤蔓迅速缩小,又变成了黑色。
“柳寒月,柳寒月,你给我记住了,今日所受之伤,他日必定奉还。”藤蔓迅速缩回镜子里,凄惨的声音也消失了,一切有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毫无血色的脸,一道道冒着血珠子的伤口,看得寒月心惊,这是怎样的怪物啊,道行如此了得,竟然可以透过铜镜来伤人,而且能让屋外的他一时没有察觉到。
寒月心里一阵懊恼,他伸手聚集灵力,慢慢将灵气抚过那些伤口,一会儿就不见了伤痕,看了看那张渐有了点血色的脸,心里终于输了口气,重新凝聚灵力,就要抚过花无眠的额际。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寒月,你曾说过的,不会……再用灵力……消除我的记忆了。”有些虚弱的花无眠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持。
这样的无眠着实让他吃了一惊,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寒月只好收回了灵力,一脸的无奈。
“还有,寒月,你不要和老爹说,我不想他和芳姨担心,好吗?”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浅笑。
“放心,我不会说的,这次是我来晚了,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的,所以别担心了,休息一会儿,你要养足了精神,才不会让老爹发觉了,不是吗?睡上一会儿吧,我让小竹去准备些吃的,你还没有吃晚饭呐?饿了没?”寒月将她放到软榻上,缓缓将灵气注入她的体内,渐渐感到不冷了的无眠,慢慢睡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无眠看到那双琥珀般的眸子,正一动也不动的望着自己,“那道这脸上能瞧出金子来?”无眠向寒月笑了笑,寒月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怎么了?这个笑话不好笑吗?那我再想一个……”
还没等她想出来,那张精致的脸就在她眼前慢慢放大,然后又一次被堵上了嘴,花无眠再一次觉得的满脑子的空白,心里的甜蜜却有增无减,像是喝了新鲜的蜂蜜一般。
吃过糕点,又梳洗了一番,无眠觉得害怕了,心情也好了很多,看着仔细帮自己擦拭头发的寒月,花无眠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她扭过头看着寒月,然后轻声说道:“寒月,放心,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看着怔住的寒月,那双琥珀眸子里满是问号,她心里更高兴了,故意将手指放在粉唇上,笑道:“这里,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我不会说的。”说完就大声的笑了起来。
却不想一下就被人抱进了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封住了嘴,唇齿相依,不断地纠结着,这次花无眠没有满脑子空白了,她觉得自己好像置身飘来阵阵甜美香味儿的花海中。
……
看着躺在那儿的白色身影,她满脸的悲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一定会治好你的,刚才我帮你取了一些巫女的血来,应该会有帮助的。”慢慢将新得的血,滴入那人的口中,看到那渐渐有了血色的脸。
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想不到巫女的血,如此有效,柳寒月,花无眠,……,呵呵……”
冰冷的夜色,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