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有倦鸟扑腾着翅膀嘎嘎地叫着窜进树林里去。我们在一处野地里停下。护送的人,有的在支帐子,有的在架篝火。我抱着骊姜,远远地坐在一边,看他们忙碌。
草长莺飞的春天,万物都在以勃勃的生机展现在世人面前。也许它们曾经丑陋,曾经污渍,但是,此刻的它们是美好且生机盎然的。
长安也会有如此的生灵吗?
慕容会的一席话彻底点燃了我潜伏的蠢蠢欲动,我忽然很想去一个地方。我想去看看有他在的地方,会否人烟阜胜,会否民风日上。是的,我想见他,我想着,就看他一眼,跟他说几句话,然后我就回来。
这样愈发强烈的期望让我渐渐失去理智,我决定悄悄离开这群人。
当一轮满月升至中天的时候,大家停止了闲谈,纷纷进帐子里睡觉了。等到他们都熟睡后,我将安静的骊姜用布条绑于胸前,然后我蹑手蹑脚地找到御风,我牵着它,一步一步地小心走远。
我不时会回头观望。寂静的夜里,只有熄灭的篝火在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他们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根本没想过我会离开,所以我的逃跑十分成功,简直可以说是一气呵成。
直到确定他们不会听到马蹄声,我才敢放心地骑上马,扬长而去。
夜里的风很大,吹得人的衣衫猎猎作响。我害怕会把骊姜吹出病来,又从包袱里找来衣裳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孩子,面对一路的颠簸,不哭不闹。
抬头望向前方,幽幽的轻纱铺天盖地而下。我听见草中有虫鸣,远处的林中有野鸟在怪叫,这样的夜里,这样的无依无靠,总会让人无端端生出一丝胆怯。我只能紧紧地抓着缰绳。
然而我的目光却落在御风随风飘扬的鬃毛上。
我头疼地想,看来得给它也弄个遮掩物。
我找到一户农家,在那里休息到天亮,又马不停蹄地赶路。
我从没去过蓟城,只知道它在中山以东。一路询问路径,人们无不对风尘仆仆的我们频频侧目。
这是没办法的事。御风实在太引人注目,与其让人从他绵延不断的红色汗液里认出它的高贵血统而引起无穷后患,我只得在它的脖上缠上布,尽量遮掩。所以不可避免地让原本就神神秘秘的我们更加的古怪。
是以这一路走得还算顺畅。没有遇上什么艰难险阻,如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或许该是遇见一个人。
那日才过定州,我顶着头顶的炎炎烈日,浑浑噩噩地牵着马走。天气很热,骑在马背上的骊姜早已软软忽忽地没有精神气。她的嘴唇已经开裂,而水壶里却没有水了。我忍不住开始懊恼,为什么要一时兴起而将年幼的她也带来受罪呢。
遥听后方轰隆声响。我回头望去,只见数十匹膘肥体健的高头大马缓缓而来。我将马牵来靠边让路,只不过随意一瞥,眼睛徒然一亮。
那端坐在打首的枣红马上的胖男人,不是王霸是谁。
王霸本是山西代人,世代贩马为业,长年累月往返于中原与塞外之间。他与匈奴独孤部和铁弗部有不少来往,出入中原如入无人之境。
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还是托安同的福。建元二十年的那个冬天,我与安同行商到达塞北时偶然遇见他。于是夜里两个商队围着篝火把酒言欢,好不欢畅。
他似乎并没有看见我,又或许是时隔四年早已忘记那个不离安同左右的小姑娘,总之,他始终是面无表情地总我面前走过。
世间之大,纵然是有缘再见,也只如是萍水相逢罢了。这样想着,我心里忽然有些悲凉起来。
蓟城现在于我们来说简直像个遥远的梦。没有水,干粮和银两也快用完了,残酷的现实让我不得不日渐气馁,我甚至开始怀疑,我们到底是不是迷路了。
迷路,可是个犹比晴天霹雳更让人想要昏厥的事。如此不顾一切地长途跋涉,如果说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我想不仅是我,就连不谙世事的骊姜也会立刻伤心地掉下泪来。
毕竟,这条路我们走得实在太辛苦了。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王霸的商队忽然调过头,在莫名其妙的我们面前停了下来。
“果然是你这个聪慧的小姑娘。”王霸笑呵呵地打量着我说。
我受宠若惊,忍不住盈盈地笑起来。
“王叔,别来无恙。”我笑着说。
“呵呵!”他神采飞扬地点点头,说:“去年遇见你义父,他告诉我你与他们在襄陵失散,还托我找寻你,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不过,若不是忽然想起,我怕是还记不得你了。”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安同竟然还在找我,而这三年来,我却是没心没肺地没再想起过他了。想想真有些愧疚。
我还是笑道:“义父他如今在哪里走货呢?”
“他没再走货,而是替魏王办事了。说起来三年前魏王能打败刘显,有一半的功劳还是你义父的,若不是他拼死赶到中山,请燕援救,魏国说不定……”
而我明白了过来。
想起那时他谈起拓跋珪的励精图治时的神采飞扬,我才恍然。虽然知道安同有鸿鹄之志,但我却一直当做是他想自立旗帜,而从没想到,原来他是想臣服于魏王膝下。
这样想的时候,王霸突然说:“我刚好要去盛乐,你就同我一起去找你义父罢。”
我心里一惊,忙说:“不……王叔,我现在要去别的地方,有事……”
“你要去哪?”他问。
我愣了一下,答道:“俞州。”
“俞州离这里还有近一个月的路程,你去那里有何事?”
“不是什么大不了事。”我有些心虚地说。纵然如此,王霸却依然不依不饶,他说:“既然没什么事就随我去吧,你义父可是很牵挂你呢。”
“等我去了俞州定会去找义父。”我试着做最后的挣扎,但他还是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怎么过得了漠北的草原?那里有很多匪徒,还有凶狠的狼,实在太危险了。”他如此说着,又望了望骊姜道:“何况这孩子的样子,怕是也不能再支撑几日了吧。”
他已经如此说了,我还能再执着什么呢。王霸回头去取了水壶过来,给骊姜喝下。看着骊姜惨白的脸,我心疼极了。
于是我终于点头。
也许是上天注定的我不应该去蓟城。不应该执迷不悟地区打扰他的生活。我不得不走上一条与初衷毫无联系的道路。
而也正是这条路,开始了我们所有人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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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终于完了。狠狠地松口气先。
第二卷是女主磨难的开始,大家千万不要丢石头砸某虫哈...呃,欢迎砸票票和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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