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不定。”李太白郑重其事道。
“……你都搞不定,恐怕我刘零真的是要死了。”
李太白冷着个脸,“死倒是未必,黄贤算是什么东西,他若敢来,我一剑结果了他便是。”
刘零嘿嘿笑了笑,“老头儿,防患于未然不是更好?”
李太白用怪异的眼神瞧着他,“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黄贤此人……你可有印象?”
刘零本就没了前身的记忆,又哪还记得什么黄贤?听李太白的意思,这黄贤似乎还与自己有点干系,便迟疑猜道:“我怎么会想的起来。莫非,他也是我的什么亲戚?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李太白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强咽下去才道:“狗屁的亲戚。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黄贤,是害了你全家的仇人之一。”
霎时一股无名火从心头冒起,刘零本觉得自己与这具身体的前身已经关系不大了,但听了这句话,依然打从心底里涌上寒意,“仇人?害了我爹害了我娘的仇人?那你怎么不去璃河上宰了他!”
李太白冷笑道:“是你的仇人,却与我无干。说到底我和你爹也算是半个仇家,护你一命已经算是老夫仁至义尽了,你还奢望着让我替你报仇?”
刘零站起来恨恨的盯着李太白,“那你又是承了谁的人情来保护我?老头,我看你可不像什么热心肠的人。”
一声脆响,李太白手中的酒坛已是被他捏了个粉碎。李太白眯着眼睛瞧着刘零道:“这些事情,你不该问,我也不必讲。”
刘零哼了一声,躺在地上铺好的凉席上盯着房梁,也不说话,只揣摩着老头和自己的关系。看他只供奉了自己娘亲的牌位,而不供奉父亲的,恐怕是和自己的娘亲有些关系……但既然有关系,又为何不替自己把仇报了?
黄贤从来都不是个能记仇的人,有仇便报,是他行事的宗旨。
他十四岁就在江南闯荡,十五岁就一怒拔刀杀了人,到了十八岁,已经是江南一带有了些名气的贼寇了。这一生他虽谈不上金戈铁马,但也是处处裹着风雷鲜血走过来的。三年前他曾惹恼了个大人物被捉,他硬是忍着不吭一声让仇家在脸上刺了个字,仿佛夜狼一般苟且着寻找机会,终于在三年前的一个雪夜和一路强人报了大仇。
摸了摸左脸颊上醒目的“奴”字,黄贤笑的有些狰狞。过了三年的安稳日子,竟还有人敢惹到他的头上来——而且还是以杀了他最疼爱的儿子性命的方式。
“既然万荣死了,那你们又回来做什么?报信有一个就够了,你们五个竟然都活着回来了?”黄贤坐在一张虎皮椅上,面前跪的五个人正是白天跟随黄万荣出行的壮汉。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脸上刺字的纹路清晰可见,更能看见刺字中翻滚出来的红肉——那是刺字后用药汁划过的,脸上的伤口便再也愈合不了。
“提督,我愿领两船弟兄,连夜去璃州城里宰了那几个小子。”身边站着的一干人等中有一人抱拳单膝跪地道,做足了军中请命的样子。
“宰了?拿什么宰?那几个小子里头有楚家的、洛家的、还有白家的独苗,你们把他们宰了,我黄贤的生意还要不要做?江上河里的兄弟吃什么?”黄贤低声训斥的冷漠声音中毫无丧子的痛楚,只有被人掠了面子的羞恼。
黄贤缓缓站起来,低头看着地上跪好的五个人,骤然便是一脚踢了过去,直把领头跪着的壮汉掀翻在地,他脚上本来擦的干干净净的皮靴也沾上了血迹。
“刚才你说宰了万荣的小子是谁?叫什么?”
“叫……叫刘零,好像是白家新请的教书先生。”那人连嘴上的血也不敢擦拭干净,又重新回到原地跪好。
“刘零,很好,明天一早,我要在璃河边上看到他的人头。”黄贤刚说完,在场的众人便齐声唱了个喏,仿若和真的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般无二。
“至于这五个,丢下去喂鱼。给他们的家人一艘小船,按老规矩,过上一个时辰就追。能不能逃得出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黄贤似乎是在处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从身边侍从手里接过一块白手巾,垂下身子细细的擦起了皮靴来。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抓起那五人直拖着向外走去。
那五人都面无人色,却还是有人大着嗓门喊道:“谢提督开恩,只求提督放过小的家人!”
黄贤揉着头上的乱发又坐回到虎皮椅上,想了想道:“明天一早,派几个小的去白家、楚家、洛家串串门,一家要上一万两的银子回来,就说是我黄贤的买命钱。谅他们也不敢不给。”
身旁诸人齐声应和。黄贤又眯着眼睛问道:“万荣死之前是看好了一个小相公?”
“提督说的没错。似乎是白家一直养在家里的一个孩子,叫什么观心。”
“那就一并宰了,给万荣陪葬。他娘的小兔崽子就稀罕这些兔儿爷,一点都不叫老子省心,”黄贤叹了口气,“把万荣在岛上坟地里埋了吧,他娘死的早,也是我太骄纵他,跑到城里去惹什么是非。”
待手下人都散去做事了,黄贤坐了半晌才站了起来,从腰边抽出一把刀,狠狠的砍在一旁的桌上,木桌应声两半。壮年丧子,又如何会不心痛?只是当着这班兄弟的面儿,他黄贤还不敢露了怯,刀头舔血的日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手下人逮住机会砍上一刀,又怎能动情。
等那个叫刘零的小子的人头拿回来,就砍碎了扔在璃河里喂鱼,也算替万荣报了仇罢。黄贤摸了摸脸颊上的刺字,只觉得心里头疼的厉害。
今夜江风有些大,吹的灯罩中的烛火忽明忽暗,仿佛黄贤想要杀人的心情一般无二。他又想起三年前的雪夜,那狠狠刺入仇家胸口的一刀,那一天该是他黄贤此生最痛快的一天,也是他飞黄腾达的开端。
恍惚间,门口站定了一个人,手中持了根棍子,身形高大。
黄贤眯了眯眼,攥紧手中的刀,暗道岛上的巡守都是些酒囊饭袋,高声道:“深夜来访,不知阁下找黄某人有何事?”
人影缓缓走来,“黄贤?三年前韩家里头闹事儿的,有你一个。”
黄贤只觉得浑身血液霎时冰冷,又高声问道:“阁下是谁?韩谋?江别道?还是燕余生?”
人影站定,恰巧在油灯能照亮的位置,露出了一个满头白发的面容,“你还不配知我名讳。”
正是李太白。
“你也不必高声喊叫,来往走动的巡贼,都已被我杀了,很快你也会死。”
黄贤持刀护在胸前,“三年前你应不在场,你是韩家的什么人?”
李太白低声道:“我是韩凌的仇人,你们没经我同意就宰了他。我是很不痛快的。”
黄贤似是听到了天下最好听的笑话,癫狂大笑道:“你可知道当年动手的人都有谁?我黄某只算个无名小卒,韩凌也不是因我而死,你来找我又能清算个什么!老东西,莫以为我怕了你,若你现在离开,我保证不派人拦你。”
李太白叹了口气,“本来韩凌死了,我是要承你们的情的。但我又答应了要护住他的儿子……我方才仔细想了想,既然你要杀他,方便起见,我只好先杀了你才好。”
黄贤却并未答话,刀已替他做了回答。刀光如练,直向李太白颈上人头取去。黄贤从来不会先看任何一个敌人,但也从来不会低估自己。几十年的江湖拼杀,他自负刀下亡魂无数,每一颗人头拎出来都是江湖上数的清名号的好汉。既然话不投机,自然要仗刀说话。
这一刀速度极快,是黄贤从西边马贼身上学来的刀法,刀身轻斜,运刀仿佛出剑,这一刀下去并非靠砍,而是要在敌人的身上“割”出一条口子来,再用刀身一撕,敌人便会在刀下化作两半。只这一招,黄贤便很少失手,若此招不奏效,他更有出了名的居合刀法,集攻守一体,当能纠缠几十回合,再寻找机会攻敌不备,一击必杀。
只是可惜,李太白大抵是无缘得见他的刀法了。
刀还未到李太白身前,黄贤就觉劲风铺面,已是被一剑穿胸而过,钉在了虎皮椅上。剑劲未消,又连人带椅直刺在大堂中央的忠义碑上。
想说话,但一口气到了口中却是压抑的发不出声来,黄贤终于体会到了死亡接近的感受,只死死盯着李太白,想要把他的容貌记得再清楚一些。他面颊上的“奴”字映着烛火,仿佛在散发着些微光,更是血淋淋的仿佛要整个掉下来。
“韩家的仇与我无干,但毕竟我答应了保了那孩子。所以,你这就死吧。”
李太白干脆利落的抽出了剑,慢斯条理的插入棍中,让黄贤睁着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二日,璃河边上的渔夫在城外岸上捡着了一具尸体,已被河水泡得浮肿不堪。官差抬入州衙,经辨认,正是大贼黄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