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从阒菱口中说出的故事,感动而忧伤,就像是用最美丽地羽毛刺入心脏,明明哀伤莜子的境遇,但是却让我无法责怪那位母亲。
九年前,土御门家的家母土御门美奈子怀上了一个被无数人期待着的孩子,一个被期待着能继承家业的孩子。
年龄已到39岁的美奈子,虽然身为家母,但是因为先前只诞下了一个无法继承家族的女婴,而一直为家族诟病着,所以在秋天得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终于放下了一半的心,等待孩子的降生。
而就在怀孕了一个月的时候,一场噩耗,正是以这种命运式的残忍,慢慢接近着美奈子,最终降临到了这位正沉浸在孕育生命喜悦中的母亲身上。
长女琴子惨遭怨灵袭击,昏迷不醒。
十一岁的琴子,贪玩而任性。作为阴阳世家一员的她,并没有多少朋友,总是一个人在家,在偌大的宅子里探险。
而这个命运烙印的悲剧就在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探险中带着发生了。
贪玩游荡的琴子,意外地闯进了一个封魔结界里。
对于结界只是略微知晓的她,疏忽地触碰了其中的一块封印石,让这块早就松动的石头,彻底地脱离了封印阵,结界瞬间被打破。而封印其中的怨灵因此得以被释放。
被释放的怨灵,在长久地被封印之后,积聚了近乎百年的怒气,那些早已灵体化的漆黑怨气,无处发泄,也无处转移,只是在积累着,沉淀着,在封印的黑暗中,一点点地化作最为凶恶的毒药,势要在有朝一日杀死土御门家的一切血亲。
于是就在被释放出,见到眼前这个孩子的那一刹那,无法抑制的怒气,便如那时的怨恨,化作最为凶险的毒药,发泄在这个仍无多少自保之力的孩子身上。
想要杀死你,要杀死你……
我要让你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地撕裂,却无法逃脱,只能绝望地呻吟,我要把你一丝一丝地吞下,让你惊恐地看着自己被吞食,却无力反抗,我要折磨你,要杀死,要你还我被封印百年的痛苦……
冠上土御门姓氏的孩子,我要把你杀死……
尽管这场事故被在土御门家中学习的咒术师及时发现,但是已承受了过多怨念的琴子仍然因此昏迷不醒,痛苦地躺在小小的床垫上皱着眉,咬着唇瓣呻吟。
草药,灵术,咒印,纵使试过了各种方法,纵使也向各位神明起誓过,纵使向那个怨灵跪求过,但仍旧无法令这个孩子苏醒。那个孩子依然痛苦地在床上呻吟着,一点点地流逝着年幼的生命。家族中的人已将琴子放弃了,任由她自己承担打破结界的后果。
而作为母亲的美奈子,看着从自己身体里历尽艰难而孕育诞生的生命,在痛苦无助地滑向黄泉,心中就像是被万柄利刃划过,疼痛到已无法言语。
琴子,妈妈一定会救你,一定会……哪怕舍弃所谓的家族……
于是乎,只是想要救琴子的美奈子,明知这是错误的,明知道这是对所谓家族不利的,但还是决定瞒着所有人,独自前往妖界去交易人鱼之血,交易那个能让琴子恢复健康,重新在家里调皮玩耍的血液。哪怕它也会给琴子带来的长生的痛苦,但也要让她能活下来。
11岁的孩子,还是如此年幼,不过才朦胧的见到了一个并不是那么完整的世界。有点任性的琴子甚至还没有来的及看到世界的宽广与美妙,怎么能让她独自赶赴黄泉?
即使抛弃一切,也要救自己的女儿!
美奈子,乘着众人不备,偷出了土御门家的宝物——三色的勾玉,带着身孕从家中穿过原被封印的分界门进入了妖界。
已并不是第一次进入妖界的美奈子,仍然在进入时体会到穿界带来的痛苦。那种溺死前徒然挣扎的痛苦,让她仿若经历着落水时的挣扎,绝望而无助。
就在她痛苦的同时,家中仍在死亡边缘苦苦挣扎的小小身影浮现眼前,愈加坚定了她要救自己孩子的决心。
于是所谓的命运之轮狗血地转动着,为了孩子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的淡竹妖,与为了救孩子可以盗出家族宝物,犯下禁条去交易人鱼之血的美奈子,毫无意外的在竹林相遇了。无论如何都想拯救自己孩子的心,在此时跨过人与妖的界限重合了。
静谧,飘散着淡淡雾气的竹林见证了两个母亲之间,无比哀伤的交易。
“这个可以救你的孩子,夫人。”
淡竹妖拿出一段竹节,里面盛有上一代竹妖濒死前采集的淡竹花蜜所酿制的蜜酒。将它放在美奈子的手心里,然后一点一点地合上她的手心,郑重地说:“不过同样是母亲,我也要救我的孩子,所以作为交换,请你将腹中的孩子作为我族的祭品,夫人。”
听到如此条件的美奈子震惊了,她木然地看着手里承载的琴子性命的蜜酒,想着肚子里的正在慢慢变成人的孩子,内心如同暴风雨时的大海,汹涌翻滚。
两个孩子我都要让他们活着……一个也不能抛弃……
美奈子死死抠住竹节,指甲在竹节上留下数处凹痕,环形排列着。
我必须得到蜜酒,只能杀死你,淡竹妖。
只要杀死你的话,琴子和这个孩子都可以得救。
信仰也好,道德也罢,在孩子面前都是如沙砾般微小的东西,就算是违背良心也没有关系,只要杀死你……
美奈子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从领口里抽出一张咒符,没有犹豫地快速向站在面前的淡竹妖抛去,又将竹节护在胸前,低吟着咒语,迅速地移步后退。
然而,咒语停下的时候,淡竹妖手夹咒符冷笑着:“一向清高的土御门家,也是如此无信,你想要杀死我吗?夫人。”冷哼着一声继续说:“在我的领域里,想要杀死我,你是在做梦。在妖界的你,是无法在我的领域里施咒的,恶毒的人类。”
“怎么会这样。”美奈子颓然摔倒在地,她撑着地面低垂着头,绝望地哭语:“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两个孩子里,到底你要哪个呢?你腹中也不是你们所希望的那个男孩,你应该早就明白了吧,只不过不敢承认罢了。所以把她作为交换,对于你们一向残忍的人类来说,不是是最好的吗?”
不是的,即使是女孩,即使是……
淡竹妖哀伤地透过美奈子望向远处:“不被期望而诞生孩子,在你们人类里是没有生存的可能。那个孩子,庆士的孩子,就是最好的代表。”
“不一样,哪怕不是男孩,她也是我的骨肉,怎么可以在还没有诞生的时候,就被抛弃了。芦屋家的半妖和她,不一样,不一样。”美奈子极力反驳地,不断重复着“不一样”哪怕内心中已动摇不定,哪怕这更像是在劝说自己。
“不一样吗?是更不如吧,庆士的孩子,在那个家活那么久,还是因为他是芦屋家唯一的直系血脉,你肚子孩子,连这个也不是吧,只是一个依然没法继承家族的次女。”淡竹妖冷笑。
手搁到肚子的她,语气却蓦地变得柔和:“不过因为同样是母亲,所以即使你想要杀死我,我也继续在这里和你纠葛着。我的孩子,我只是希望她能诞生罢了,所以请做出决定吧。要哪个孩子。是那个琴子,还是腹中没出生的孩子?夫人。”
无法做出抉择的美奈子,最终猛一抬头决然地跪下了。
她哭泣着,不断地哀求淡竹妖可以用勾玉作为交换,哪怕还可以再加上她的命作为交换。
她声撕力绝的哀求声是如此悲绝,甚至可以让一切事物都为此哀伤。
但是淡竹妖无动于衷,只是望着远处,幽幽地说出:“与一个孩子生命等同的,只有另一个孩子的生命,您应该明白。”说完,一根根地扳开美奈子紧紧抓住竹节的手指,无视她的哀求抽出了竹节,转身就要离去。
对于美奈子来说,这可以说是救琴子的唯一机会,相比去求得人鱼之血那样飘渺,而将给琴子以后带来无穷痛苦的东西,淡竹的蜜酒则是最好医治琴子的东西。但是肚子里那个未成形的孩子,也同样是自己的骨血,它承载了太多的希望,是自己无法轻易抛弃的东西。
可是,对于美奈子来说,究竟是自己已辛苦抚育了11年的琴子重要,还是这个未成形的孩子重要,那柄天平其实早已倾斜。
努力学习咒术的琴子……打破了奶奶心爱瓷碟大哭的琴子……笑呵呵地给妈妈捶背的琴子……在庭院里贪玩的琴子,琴子,琴子,……这道名化成的咒早已结成。捆绑束缚美奈子最终做出放弃腹中孩子的决定。于是在痛苦的沉默之后,美奈子得到了蜜酒,而腹中的莜子则成了祭品,成了这场交易最大的牺牲者。
琴子,妈妈,对不起你的妹妹……琴子,要原谅妈妈……
事情的结尾,琴子因为蜜酒得救从昏迷中转醒,而美奈子将交易的事永远地埋在心底,在八个月后诞下了一个再次令家族失望的女婴——莜子。
这场交易里,究竟谁错了,是为了下一代诞生的淡竹妖,是为了琴子活着而放弃了二女儿的美奈子,还是一开始就成了祭品的莜子,是谁的错……
听完故事的我,捧着茶杯,垂首冥思。
"又有谁错了呢?这原本就是无关对错,对与错本就是暧mei的区别,谁对谁错,对于这场约定已无关紧要了,所以作为旁观者的我们,没有权利介入这场约定,寂然。"从不反对我的阒菱,委婉却同时异常坚持自己的想法,反对着我想救莜子的念头。
我该如何反驳你,阒菱。
"我……"反驳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又消散无踪。知晓了原因的我哦,的确明白我们并没有有什么权利来参与。
眼前的竹节,在惨白的白炽灯光下,竟仍旧反射着润晕的光芒,无声而温润地静静承载着过多的悲哀。而我看着眼前这所谓稀世的蜜酒,心中苦涩无比。
如此难得……我又为什么会得到……
如果只是让我照顾莜子一段时间,淡竹妖怎么会送上美奈子夫人要用一条命才可以换到的蜜酒。究竟是……
"阒菱,你从哪里知道这个故事。这么稀有的蜜酒,又怎么会到我手里?"仍未完全从故事里离开的我,虽仍有点点悲伤萦绕心中,但是对于这蜜酒来历的不解,占据了我的头脑。
"这个故事,它在妖界里相当著名。毕竟能让土御门家的孩子作为祭品还是第一次。不过它发生的时候,你正和玉藻夫人争执搬出别院的事,而且当时那些狐妖老家伙们又三番五次地纠缠你,所以你才会在妖界的时候不知道的吧"
阒菱举起竹节,旋转着,注视着竹节上的刻文,说:"至于这蜜酒,就是我疑惑之处,到底淡竹妖在那杯茶里下了什么咒,得到了你的什么东西,来值得这用命来采集的蜜酒。"虽是用无比轻松的语调叙述着,但是阒菱直视着我的眼里却是非同寻常的严肃。
突然,泐顶开拉门,门缝里颠茄花随即在瞬间化成灰烬,它不耐烦地站在门口说:"切,这还不明白,虫子们看中的不就是这小子人鱼半妖禁忌之子的身份吗?如果让他和祭品一同存在,不但可以为未成灵体的竹妖幼子提供灵力,而且还可以吸引赶来的妖怪,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明白,一群垃圾。"
听到这番话的我,一时间混乱了,彻底从故事里回过神,诧异地说出:"怎么可能,要定下这程度约定的,只是通过一杯茶是根本无法完成的。泐"
泐听完,不屑地转头离开,边走边说:"反正要是这种事发生,你就好好呆在这里,我会把那个孩子交过去,再不行杀光淡竹妖,你只要像庆士一样,安静呆着就好了。只要像你父亲一样就好。"
我急忙追出去:"等一下,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