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君致叶辛
甜甜：我惟一亲爱的人！
唉，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给你写信了，一提起笔，心里乱极了。
2日那天，我在火车站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清早乘交通车从姐姐那里出来，就一个人在贵阳闲逛，又不想去小哥哥那里。结果还是没有见到你，竟意外地碰到王璐珍，她乘3日的火车回上海。不知是因为没有收到信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我心里一直是忐忑不安的。
甜甜，也许，我们还会生活在一起的，你在那里，也一定知道不少情况吧？我们公社去化肥厂的人回来了吗？我们因为是省级单位，修文县不管，而电厂又确实需要人，这样局面就僵持着。我们昨天就集中了，等待、等待……不知等待我的是什么？
家里的钱不用寄了，如果你去小哥哥那里，就带150元钱行吗？因为，上次我是这样跟他说的。另外，剩余的肥皂和我的搪瓷杯和多余的瓶子也请带去。因为，哥哥姐姐那里瓶子确实是很缺的，而这里肥皂的供应也相当紧张，如我能真正留下的话，也是需要的。
昨天回来没见到送信的人，今天早晨碰到他，同时拿给我两封信，你和叶文的。可能你也好久没给她去信了，不要这样，他们会着急的。
你不要悲伤，一切都会好的，我惟一的希望，是你能在文学上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此外还有什么办法呢？你必须很好地生活，必须这样，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未来。
这里的一切是十分清静的，伙食很糟糕，工作很轻松，如果能留下的话，生活就是这样平淡无味。像我这种脾气，很少能上修文，除非有车，因为离修文还有20里路。
暂时你就不要来信了，我会经常地给你去信的，因为留或不留的决定，在最近就会有分晓的。
甜甜，这次离开你，对我们来说，在爱情上是一个最严峻的考验，尤其对我来说，真的。不过你要相信我是个有良心的人，我常常想到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当我空闲的时候，或是玩耍的时候，常常想到你，只要一想到你，我心里就会不安起来。
还能说什么呢？似乎有很多的话，但又不知该怎样说，我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呀！噢，节日过得怎么样？最后，让我深情地吻你！抹去你心灵中的泪水吧，你不该太脆弱了，你一定又瘦了吧？不多写了。愿健康、美好！
你的毛头
1973年1月4日
叶辛致淑君
毛头：
会面仅仅是40多分钟，短暂的相处，接着又是痛苦的分别。也许，我们还会见面的；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别离了。我马上要走向一条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道路，我当着你的面没有说出来，但我心里是非常清楚的。我盯着你看，要把你的脸刻在我的心上，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永别啊！
毛头，我惟一的亲人，我走了120里的路，从来没有过，只是为了看一看你，这是怎样的山路啊！现在我的手、腰、脚还在痛。回到生产队，不晓得是由于走久了，还是气力有限，竟然走不动了，天黑才赶到东明湾，可是我一点也不懊悔。过去揆初说，为了一个女人丧魂落魄，是可耻的。可是，我对自己说，为了毛头，这是值得的。在黑夜里，没有光亮，凭脚试探着路，从火车站走回队里。难道我不怕吗？我也是人，也有恐惧心，而且那天夜里，我还哭着。可是我对自己说，为了毛头，这是值得的。在铁路上打架，还有许许多多的小事，我都是这么想的，我没有懊悔过。
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茅屋，离开这个山寨了，这样离你也就更远了，我也可以和你说几句心里话了。我们两个人，萍水相逢了4年，命运指定我爱上了你，我像每一个初恋的人一样，发疯般地爱你。4年来，我对你有过许多不好的地方，主要是态度。我一百次地请你原谅，而你，也次次原谅了我。我对你好的地方，是应该的，你不必记在心里。从我自己的良心说，我对得起你，也对得起最神圣的爱情。就是我和你单独相处，就是我们亲密得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常常提醒自己要对得起神圣的爱情。我给你写过一首诗：初恋是一支美妙的乐曲，可它是不容易谱好的……我觉得，我们之间把它谱得很好。还有一首诗中说过：失去了初恋的人，不会再有真正的爱情，有的只是利益权衡，情欲满足。这首诗像用刀刻的一样留在了我的心上，所以，当那次你对小妹说要不理我的时候，我几乎什么也不想做了，我不能失去自己的初恋啊！
12月17日的分离，我掉了一生中最多的眼泪。那一个星期，我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我对自己今后的生活规定了三条原则：1.永远忠实于毛头。2.勤奋地不断地写作。3.使自己稍稍胖起来，因为你不止一次地捧着我的脸说：要是你胖一点，该多好啊！所以，我加了这第三条。这就是说，我一定要会工作会休息会生活。分别了10天，我收到了你的第一封信，这封信是冷淡的、理智的，而且也表示了一种内含的鸿沟，我颓然了。看了那封信，我心里想：我一片痴心，得到的是这样一个姑娘。
小哥哥对你说的话，我猜得到。我过去说过：你是有良心的，但社会的环境会改变你的，这就是改变了你的良心（以后，我会送给你一篇小说，在这篇小说里，它会告诉你心里想的东西）。但是，你自己的思想呢？小哥哥是局外人，他永远也猜想不到我们相爱的程度。他劝你，是对的，一个哥哥应该这样劝妹妹。而你呢？你就相信我会影响你的学徒生活？你就相信我会破坏你未来的幸福？你自己就没有一个态度，就这么不相信我？记得我抄给你的诗中有一首“爱情的考验”。诗中的姑娘等了7年，你呢？我不知道。
我再脆弱，我还是一个有道德的人，我决不会影响心爱的人的前程的。毛头，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这些话原想在以后说，因为说了这些话，就表示了我自己对神圣的爱情也丧失了信心。不，现在来说，也决不是这个意思。我仍旧坚信自己，我爱你，比任何时候都爱你。如果我不说真话，那我心中这块洁白、纯净的地方也会被污染的。
这几天，我几乎每天夜里都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我替你上班，你不怕手僵抄完二节《春耕》后，冒着严寒站在黑夜里接我。想起这一幕，我就止不住地流泪，心里又甜又热。毛头啊，长别对我是痛苦的，回上海我可以听到怎样改《春耕》的指示了。研究一下元旦社论，其中有一句“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人，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服务”。听到上海来的这些消息，我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像对我的爱情一样，有决心、有信心。好消息我没有当面说给你听，因为我珍视它，回来以后，写在纸上，我就踏实了。
今天是分离？还是永别？毛头啊，今天我之所以冒着严寒走了120里来看你，就是因为我心里有一个预兆，我们将永别了。昨天晚上，不知是看了你的信，还是这个预兆，我梦见你深情地吻了我3下，是那么逼真，以至于我醒了，久久地瞪着眼睛望着黑夜。所以，我今天心血来潮决定去看你，否则，将一辈子看不见了啊！在依山傍水幽静安然的三级电站，希望你能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生活。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对得起我，我希望你对得起我们的初恋，对得起崇高的爱情，而不是那种变形了的爱情。
我去了，今天我还有决定自己行动的自由，以后，我的一切就属于文学了。
毛头啊，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你元月4日的信中写到：“为了我，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幸福的未来，现在必须要分别，甚至是痛苦的长别。但我多想等你的问题落实啊！
如果你仍旧真心实意地爱我，收到这封信，就给上海去信吧。如果决定留下，你又确实对我厌烦了，也去一封信。那样，可以使我不再痴迷。我这里，还有许多你在铁路上时写来的最好的信。我不敢说亲你，更不敢说拥抱你了。
毛头，我决不是责备你。分离使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根本没有权利要求别人，人的悲痛和死亡更使我明白了做人的意义。我们经常谈起良心，但是，怎样用良心来施展它的影响，不是在嘴上说说而已。
不要怀疑我，我愿意再说一遍：我爱你，比任何时候都更爱！你是我心灵上的明珠，生命旅程中的灯塔，思想上闪着金光的星座。
愿我们的未来灿烂辉煌！再见了，我不可能再见到你了！
在没有见到你回复我的信之前，我仍然坚持说是你的甜甜——好吗？
1973年1月8日夜10时
（给上海去信，信封上写我的名字，没有人拆信的。）
毛头：
今天我整理完了东西，晚上决定去贵阳，到小哥哥那儿住一夜。
看信封你就明白，我什么都整理完了。信我托一个中学生在久长寄出，你收到可能是13日，那时，我已经在上海过了一晚上了。
我心潮澎湃，乱得很。也很想你，不知道你想不想我，我很替你担心，我希望你在那里留下来，但究竟怎样呢，我也不知道。我在这儿生活了共有25个月的时间，其中有20个月，是你陪伴着我度过的，这些岁月，将来都会在我的小说中重现的。
你对我很不满意，原因在哪里？希望你告诉我，不要瞒我了，这是我很久以来的感觉。想起来，我常常茫然若失。留下的话，迅速给上海去信；不留下的话，就迅速回上海，要给我拍电报，我可以接你。如果还是动荡不定，也望去信，免得我惦念你。你让我相信你的忠心，我信。我也希望你相信我的良心，没有信任，就什么也没有了。信任是爱情的保证。
再见了，亲爱的人！我的毛头！这是你的甜甜在农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甜甜
1973年1月9日下午5时
“附笔”
1972年冬天，中央下令冻结招工前后，突击招收的工人都接到指示要清退。尤其是原先并没有计划，而在听到即将冻结招工的风声后招收的学徒，一律要清退。县化肥厂突击招去的知青，就被退了回来。
淑君也是在这段时间内被招走的，心神很不安定。这就是我们信中谈及的退还是不退，留下还是不留下的实际内容。
进入腊月，贵州山乡下起了雪，奇冷异常。小学校考完试，我没多少事儿了。恰在这时，出版社给为我送稿子的好友写了一封短信，要约见《春耕》的作者。我的好友一面申明，他只是代我送稿子去的，一面写信并拍电报催我回上海一次。
此时此刻，我归心似箭。在乡间孤独地多呆一天，也像是在受罪。于是，稍作整理，就请了探亲假，回到了上海。
毛头：你好！
我归沪已一个星期了，一直没有见到你的信，心里很焦急，不知是什么原因？离开生产队那天，我曾寄一封信给你，可一直不见你的回音。
回到上海以后，我相当忙，为了《春耕》。现在心才稍稍安定，在2月20日，我就可以正式听到对它的结论以及完整的意见了。
随着时间的消逝，更加深了我对你的思念，不知是什么原因，使你没有写信？望收到我的信后，迅速来信，哪怕是一封短信也好。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希望在春节前收到你的信，不要让我失望！
这次回上海，我受到很大的波折，心里非常的不愉快。
到了家，我常常在饭桌前想起你，望着满桌酒菜，一点胃口也没有，想到你在那里的情形，我心里很不好受。如确定留下来，来信时一定要提及你所需要的东西，我会给你买好设法送去的。手表我也在设法买。
上海还是过去的上海，由于确定不了你究竟落实与否，也不敢多写信，再说我实在有点忙。
等落实了，我再给你去信，把一切令人鼓舞的消息和一些波折告诉你。
毛头，亲爱的人，相信甜甜，他永远忠实于你。
当所有亲戚、朋友问起我和你的事的时候，我都是这样回答的：我这一辈子只谈这一次恋爱，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代替她了。不管怎么样，命运指定我爱上了你，那么，我只能永远爱你，决没有第二条路了。
在新的一年里，祝福我们走向幸福和光明！
你的甜甜
1973年1月20日中午
淑君致叶辛
承熹：你好！
已好久没有互通情报了，在接到你从久长10日寄出的信以前，我曾给小妹去过一封信，希望她把你平安抵沪的消息告诉我。可是，至今尚未收到她的来信，而你也是杳无音讯，使我心里很纳闷？希望你收到我这封信后，迅速来信，以免挂念！
在本月14日有便车，我去贵阳小哥哥家一次，但小哥哥告诉我，你没有去他那里。联想到这么久未见你的书信，让我太不放心了，是不是一到上海，你成了大忙人了？或是在旅途上发生了什么意外？更让我挂念的是《春耕》的命运，不管怎么样，你应该把一切告诉我，好吗？
我们的问题，看来正在向好的方面转化，据官方可靠的消息，截止到13日，我们是合理的。另一方面是因为贵州招工的指标，仅完成了1/3，对我们电力系统来说，人员更是缺少，目前，正在等待下达文件。我的生活一切照旧，不需挂念！
你信中说的话，都是对的，我会很好考虑的。你对一切，都应充满信心。我们都是互相信任的，对吗？今天暂写到此，希望在春节后，回来能见到你的来信，我们可能28日放假，下月7日集中。
你的毛头
1973年1月24日中午
承熹：你好！
收到你本月20日的来信，得知你已安全抵沪，总算让我放心了。但是，你说在旅途中受到很大的波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确实，我到小哥哥家中，小哥哥告诉我你并没有去他家，这就使我十分不安了。联想到那段时间正是贵阳最乱的时候，再加上没见到你或小妹来信，更让我犯疑。现在，总算到家了，这就是大幸了。
承熹，你信中告诉我的消息，实在是令人鼓舞的。和你一样，我也经常想着《春耕》，它将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呢？我常常猜测着。看来，它正沿着一条光明的大道前进着，我等待着它的喜讯！
我们的事，还是和过去一样，谁也不能说出个究竟来。据说是贵州省和中央的工作小组写了一个报告，上报中央，就是根据贵州省的具体情况，日期延至13日。另外，关于剩余的知青，也有一个方案，就是办农场。但是，中央至今也未曾答复，所以，局面就这样僵持着。厂里派了一名支部成员，组织我们学习，有时搞些劳动。这几天，临近春节，主要是搞环境卫生。我们在下月1日开始放假，6日又要集中，春节就准备在姐姐家过了。这是一个不愉快的春节，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不要太想我了，心情愉快，才能办好一切事情。我知道，在上海一定会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春耕》仅走完了第一步，还有更细致、更复杂的工作，你一定要做好，这才是目前最最重要的。人是有感情的，尤其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更是难以克制的。但是，我明白，为了更美好的未来，我们目前必须作出一些牺牲。我深信，只要我们有毅力，有坚强的意志，美好的前程会等待着我们的！在上海，除了你必须做的工作外，你一定要很好地休息、娱乐，在我们的一生中，还会有几次这样的日子呢？
这里的生活虽然很艰苦，但是，与更不好的相比，我也就满足了。近两年的修铁路的锻炼，使我有了足够的克服困难的意志。这里的厂矿生活，是不能和上海相比的，一下班，就无聊透顶，尤其是这些学徒工，娱乐也没有，真是空虚、寂寞极了。看到这一切，我很没信心，不过，我早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刻苦钻研技术，空余时间多学习，做一个有益的人。
我虽然很想要一块手表，但是，在未全部落实之前，你不用买，其他东西，我自己慢慢添置。在上海，钱也是一个大问题，不过，你自己不要太节约了。今天暂写到此，收到我这封信，可能已过春节了，那么，愿你在新的一年里，取得更大的成绩！
你的毛头
1973年1月29日
叶辛致淑君
毛头：我亲爱的人！
几乎是每天从外面归来，都希望收到你的信，但都很失望。虽然每天很劳累，可在夜里还常常因为没有你的信息而失眠。海关大钟敲响12点，我还睁着眼在想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担心。今天11点从外面回来，听小妹说有你的信，这才放心了。一直想抽空写这封信，但由于不见你的信，一点不敢动。从贵州带回来的消息又全是奇模怪样的。现在我可以把一切跟你谈谈了。
1月9日6点钟，我整理完东西，上火车站。可是，四川方向来的火车脱班，直到过了9点，我才坐上车。车内相当拥挤，我拎着兜，背着提包挤进车厢内。一进车厢，就发觉背在身上的包没有了，只剩下一根带子。包内装着电筒、钱包、肥皂。我立刻向列车乘警报告，车上立即动员了所有的工作人员检查和抓小偷。车过大关冲，抓住了一个小偷，他没有工作证，自己说是贵阳钢铁厂的，穿戴很整齐。我们一节车厢被偷的连我共有4人，可是在车长室搜查，他身上只有3个皮夹子，共70多元钱，其中只有一个皮夹子是我们车厢的。再要查，已来不及了，小偷们均已下了车。我只好在车长室报案，800元钱，223斤粮票，是准备去上海的。车到贵阳，我茫然若失，身上只有114元钱，一个小包，包内装着棉袄、杯子、毛巾。时间已是晚上11点了，我没有去小哥哥处。去干什么呢？夜已深，人又遭了难。我在旅馆开了一个铺位。天没亮，就去银行报失，又发了一份电报。赶回火车站，已是9点半了。到哪儿去呢？我想去你那儿，又想再回久长，晚点的25次列车在10点半才进站，我决定还是回上海。车门一开，我就上了车。贵阳站严重超员已有十多天了，票根本买不到，我也没有买票就上了车。车厢内挤得站都站不住，我又饿又累，在旅馆的一夜根本没有睡，便爬上硬席卧铺，棉衣一脱就睡下了。好在不久卖饭，吃了一点才好受一些。当时，我的心情是相当愤恨、难受和郁闷的。就这样，火车带着没有买票的我，在12日下午1点到了上海。
上海站检查很严，完全停售站台票。我进车站办公室补了一张票，14元8角，才出了站。回到家，母亲、姐姐、表妹、小妹均在家，家里的气氛是欢乐、温暖和幸福的。我吃了一碗面，就睡了。我无法启齿谈出自己遭遇的一切。13日，我见了周围的一些同学，洗澡、理发，当晚又去顾培德家听音乐。14日，小伯伯请我吃午饭，同学们又请我吃晚饭，天天是酒、肉，但我常常吃不下去，想到在山区的你，想到自己此次的遭遇和命运，心里很难受。到星期三，我才开始办正事儿，而事实上，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好好睡上一觉。17日下午，我去出版社联系，社内只有工宣队的人，其余的人均去开会了。工宣队的人让我19日再去。18日又约了一些同学、朋友，无非是吃饭、喝酒。我心里不愿意去，但也无法，这可能也是生活中的一种现象。忙碌的白天常常好过，而难熬的是夜晚，毛头，你应该理解我的感情和心情，在和你凄然分离之后，又是严重的失财，心情怎么会好哪？我也无法写作，嫂嫂也从四川回来了，所有的人看到我，都说我像是生病了。小伯伯一定让我去医院检查一下，而我没有病，我只是身心憔悴啊！好在今年回来，家庭各类问题均已解决，经济上也已恢复。虽不比“文化大革命”以前，但也好多了（这些问题将来面谈更好些）。否则，我的归来将更不痛快。19日，我拜见了负责我的小说的一个编辑。我们似乎在几分钟内就熟悉了，很快我们就交换了意见。在2月20日，我将听到如何修改《春耕》的完整意见，然后可能就是修改。回贵州、回上海，大概只有这件事是值得的、有意义的。到今天为止，我还没跟陈钦武见面，跟顾培德也仅见了一面，连跟夏定先也没好好细谈一次。你在信中有责备我的意思，其实，我天天都在想你，叶文还讥笑我痴情。但我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只有创造本身会留下来。我必须在50天内，把时间用在学习、理解和认识上。
每天，我坚持用6个小时看书，这就挤掉了睡眠的时间。在上海，我又过起了“少爷”生活，不做什么事，吃得好，还吃补药、打针。为了生活和未来，我必须顽强地生活下去，而且要生活得有意义和美好。小伯伯给了我不少零花钱，久别的亲戚朋友也给了我一些帮助。我相信，生活的未来必将是美好的。夜已经深了，毛头，要相信甜甜，这颗心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他一直怀念着你。我决定把今晚睡觉前看书的时间让给这封信，把一切想说的话写完。上面是我简略的半个月生活。下面我想谈一谈你想念的上海以及诸如此类的一些琐事。上海还是过去的上海，变化很少。街面上还同“文革”前差不多，人山人海，南京路上，简直挤不进人。这次回沪的人比任何一次都多，连市委估计的40万大关都超过了。由于提倡穿漂亮服装，爱打扮的姑娘们都穿的相当时髦，风气也不算好。从今天到年三十，我稍稍有点空，因为几乎没有事，可以去看看夏定先的父亲、刘晓华的母亲和陈钦武，与顾培德再见一面，也可以观一观市容。妈妈很想你，她坚持要给你买一块好表。你送她的一斤当参，她分一半给小伯伯，天天烧红枣吃，每天吃她都谈起你。和朋友们聚在一起，也常谈起恋爱的话题，我一直是一个听众。只有嫂嫂很直爽地问我：“王淑君进了工厂，会不会变心？”小妹在旁给我解围，说：“不会的，王淑君是个有良心的人。”我能说什么呢？很难得的，我的脸色恢复了，李解明看见我说：“除了添了几条皱纹，和学生时代一样。”这说明上海的营养一下子补上了。这一切都要感谢朋友们！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证明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我还坚守着给自己定的三条原则：写作，忠于你，使自己胖一点。但由于睡眠不足，想念你，对生活也不怎么会安排，常常很忧愁。为了什么，我也不明白。我没有说起我的恋爱，他们问我《春耕》是谁抄的，我回答是我妹妹。其实，我想你的次数太多了。在梦中，我梦见过你两次，一次是我病倒在床上，你喂我吃饭；一次是在半开的门边，你亲我。我很迷信，可我猜不透这两个梦是什么意思？有时白天在路上走，我都会产生幻觉，似乎你在向我走来，说：“你太年轻，也太钟情了。”我对揆初说了以后，他这样对我说：“一句话，我们的心太好了。”我想这也可能对，也可能不对。我明明晓得，你不会这样对我。把铁路上分离两个月与这次分离对比一下，事情隔开不到一年，情况截然不同。你给我写过3封信，这3封信和铁路上的3封信比一比，你比一比吧！时间是最好的证明，5天的时间，从12月17日到22日，你给我写了怎样的信？如果这样，谁能保证3年内你的良心呢？如果说爱情是永恒的，那么，今后的几十年又用什么来保证呢？用薄情的誓约吗？用假惺惺的甜言蜜语吗？一生之中，将有多少个5天啊！你想得很对，从此，叶承熹将永远生活在农村，没有工作的希望，没有前程，我何必再和他这样下去呢？真的，我也要坦率地告诉你，我的前途很暗淡，因为农村3年不招工，我出身又不好。像你这样的人，会有光辉灿烂的前程的。当我最初意识到这一点，我才发觉4年来，原来你天天都在欺骗我。我哭了，这次哭不是为了分离，而是因为孤独，一种做错事的感觉。这次哭洗涤了我的心，擦亮了我的眼睛，这些就是我12月22日收到你第一封信以后的思想。毛头啊，你怎样伤了我的心？怎样轻易地毁坏了我们神圣的爱情啊！我吻过你，少说有过几千回；我拥抱过你，自认为熟悉你美好的心灵。可是，你这么坚决、这么快就变心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之所以现在这样给你写信，因为在这之前，我还坚持爱你，我对得起初恋，对得起你，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现在，即使《春耕》不能出版，我也为自己找到了出路，认识到了生活的未来，看清了自己的道路。可以说，在这种时候，我是最需要最亲爱的人——你的关怀和帮助、鼓励和鞭策的。可你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狠狠地刺了我一刀，在爱情的白玉上划了一条缝，暴露了你未曾暴露过的思想。你想一想，对吗？毛头啊，我还对你不好？还对不起你？你说你会考虑，那么，你好好考虑之后告诉我吧，你对爱情抱的是什么态度？不要回避，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吧！
因为你过去对我那么好，因为你那双纯洁的大眼睛，因为你过去的信，也因为你给我买的绒线衫、织的毛裤，因为你过去对我的深情厚意。我看到这一切里没有虚伪，有的是珍贵的东西。也因为一个人一生中只能爱一次，只能熟悉一个姑娘的一切，我仍然痴心地爱着你，比什么时候都爱、爱得深。有什么办法呢？我下定了决心，不管将来走什么样的生活道路，我只能爱你。
我还有许多话要告诉你，许多事要告诉你，但现在已是半夜1点40分了。你正熟睡在姐姐的家里。我准备写8张纸，可多写了一点，就变成16张了。至今我没有去过你家，是否该去一次？你需要什么？这是第5次问你了，来信提及。我尽一切努力，会把你需要的东西备齐。
没有什么了，夜这么深，我并不愉快啊！毛头，你是我的亲人，如果现在不是，至少过去是。我多想再吻一吻你！再亲一亲你啊！要是没有12月22日那封信，我会高兴多了，我真的太爱你了呀！
收到我的信，请快回信。2月15日以后，我将继续展开自己的工作，20日听修改意见，然后，就回贵州。在2月底和3月初，我寄信或拍电报给你，如能在贵阳见一见，你就抽空出来，我尽量设法在星期六到达贵阳，那样可以赶上你的休息。你说对吗？
所有的一切，你怎么考虑，来信详详细细地谈一谈。像你这样，似乎有意把想法缩在一张纸上，这样对我，对吗？
收到这封长信，春节已过了，我仍然祝你在新的一年里进步、美丽！祝你在新的一年里，取得更大的成绩！也祝我们之间的爱情，更纯洁美满！
2点整了，亲爱的毛头，让我深情温存地吻你！我心中最好的美女，你要对我好啊！
你的甜甜
1973年1月30日
亲爱的人：
今天是正月初四，阳光灿烂，上海像初春一样暖和。从我回沪至今，还未冷过。可是，明天气温就要降到零下了，这样的天气，我想明年的收成仍不会好。11点，我和李解民及秀清的弟弟正交谈着，收到了你的信，我很高兴，又很怀念。说什么好呢？春节就是这样，在一天又一天的吃吃喝喝中过去了，我想到你过得不愉快，心里也很不高兴。可你的心还那么好，叫我说什么呢？我一定好好生活，听你的话，努力工作，把身体养得好一些。我天天想你，家里人也都天天谈起你。母亲说：“不知王淑君的耳朵会不会热。”每天晚上，我都要12点多才睡，睡前总要看看你的信，偷偷地亲一亲你的相片。是你，在鼓舞着我前进和学习。这几天，同学们聚在一起，也有快乐的时候。一过10日，大家就散了，我也要继续进行我的探索、学习和工作。早春的时间，比什么都珍贵。相信我，毛头，我一定会前进的。下一封信，我会把情况谈得更详细些。关键是在今后的生活中，我能写出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你说对吗？再说，在大力培养工农兵人才的时候，我更应努力学习。因为，目前对我来说，写作毕竟是业余的，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许多东西要学习。所有的一切，才仅仅是开始。
今天来了几个姑娘，都是铁路上的。差不多所有的知青，都在上海，听她们说，互相间走得很勤。我仍抱着过去的态度，与这一批人不来往。只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说，也只有等以后了，因为说来话就长了。
时间对我来说，显得又紧迫又匆忙，常常忙得不可开交，但有什么办法呢？我必须努力地学习和工作，有多少书要看啊！可我没有时间看，只能有选择地看一些。对南京路上的那条人流，我是不屑一顾的，在我这个年龄，正是努力的时候。我现在又充实又坚定，自己也感到精神饱满，对未来充满信心。
不管怎么样，你留在三级电站最好。如不能留下，也不要担心、忧虑，回上海住下。
收到我的信，要迅速地回信，不要让我焦急和担心。也只有对你，我才会产生这种心情。
深情地亲你！
你的甜甜
1973年2月6日
（想你想得沉时，我就在嘴中喃喃自语，竟成了一首诗，随信寄去。）
“附”南去的云
学习之余，常在阳台上走一走，望着天上飘浮的云彩，禁不住想起毛头，写下这首诗，遥寄心意。与其说是诗，不如说是心声。
一
南去的云呵，你听我说——你可是飘向猫跳河的沿岸，可曾带上了我的情意，问候那远在河口的亲人？
你呵，为什么匆匆飞过苏州河的上空，不愿听一听我的叨念，也不把脚步儿稍稍放慢。
二
三级电站的亲人，可知道我的思念？
听不到你温柔的语言，看不见你那美丽的容颜，我们相隔千条江河万重山峦。
是吗？
不，不！你总在我的眼前，你总在我的心间！
三
南去的云呵，你听我说——让我们结上伴。
我的心儿要去河口回旋。
那里有我思念的爱人，她在那儿学习、工作。
夜来了，云呵你不要遮住星星，不要遮住那灿烂的夜天。
让我的亲人好好睡眠。
四
南去的云呵，你听我说——你不要洒下雨水，不要带去严寒。
在山区，我的亲人已够寒冷，潮湿的水雾常常打湿她的衣衫。
她行在道旁路边，用动人的大眼睛遥望坡上的雾烟。
云呵，请你吹去那沉沉浓雾，不要蒙住她的双眼，不要打断她的思念。
五
南去的云呵，你听我说——我的心儿随你飞远。
亲爱的毛头呵，可知我的思念？
对我来说，你的存在犹如灿烂的晨星，你的存在犹如太阳的光焰。
我们的心儿紧紧相连，我常思念着你度过漫长的每一天。
六
南去的云呵，你听我说——你停一停，捎上我的信，带上我的心，带上我深情的思念，再快快地跑，快快地跑！
不要在路上停留，不要在路上留恋。
南去的云呵，快快地跑，你要告诉亲人，你要带上喜讯。
前程啊，正为我们准备祝贺的酒杯，我啊，早早期待着这样的一天。
淑君致叶辛
承熹：你好！
今天刚从贵阳回来，便接到你1月30日的来信，我很高兴。当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用颤抖的手，打开信时，映入眼帘的是既熟悉又亲切的话语。读着那亲切的话语，我心里感到非常温暖，随之又非常难受。我知道，你恨我了。恨吧，我愿意跪在你的面前，求你饶恕。亲爱的，行吗？你信里的话句句都刺痛了我的心，但我觉得这是应该的，写吧，写吧，把你心中的一切创伤，全都写出来；把你心中的一切愤恨，全都发泄出来。我能忍受，也愿意忍受，尽管我的心是相当难过的！你爱我，但是，你那些讽刺话，却好像是在怒斥一个仇人。不过，我理解你，原谅你，毕竟我们共同相处了3年多。唉，不写这些了，如果你信任我，认为我是你惟一的爱人，那么，请耐心地等待吧，否则，在上海，在任何地方，和你志同道合的朋友也不少，不是吗？
我总觉得，我们还年轻，还有很多知识需要学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决不能让恋爱影响我们的工作和学习。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思想背上包袱，能做好工作吗？从你的信中，知道你的精神状态，这是很令人担忧的。从我内心来说，一点也没有你所写的那些想法，甚至连这种念头都没有，可是，它却偏偏成了你的思想负担，多可笑呀！承熹，我总觉得我们现在是很幸福的，尤其是听到《春耕》的消息，更让我激动。可你却偏偏让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占满头脑，整天精神恍惚，何必呢？我知道，根源在我身上，但我认为，在这3年里，我们应该尽量少谈恋爱，多谈工作和学习，成为一对真正的朋友。等一切都成熟了，再来商谈生活问题，成为真正的伴侣。就因为有这种想法，才给你写了12月22的那封信，可这却成了你心中的一块疙瘩。
下一阶段，我们可能要正式上班了，搞检修，这样空余的时间就比较少了。今天，由于寝室里只有我和另外一位同学，比较清静，所以，趁这个机会给你写信。我们6个人睡一间大寝室，平时都是闹哄哄的，根本做不了什么事。另外，有一点我该向你解释，写上一封信时，由于没有准确的消息，只写了一张纸。因为，你心里对我有意见，所以，这也成了我的一条“罪状”了。
春节一定是十分愉快的吧？望来信谈谈。我想念上海，想念你，想念你妈妈和小妹。但只能在这里给她们拜年了！今年春节我是在姐姐家过的三十、初一、初二，谈不上愉快，只是减少了点孤独感而已。初三进城一个人逛了一圈，想为小玮、小刚买点新年礼物，可是，贵阳城到处是空空的，只给小玮买到一双小卡普龙袜，小刚只能委屈他了。今天上午和小哥哥进城，买了一斤半天蓝色的毛线，中午12点就乘汽车回来了，就这样，春节算过完了。
你在火车上遭到的不幸，真让人气愤。可有什么办法呢？社会就是这样，你不要太难过了，也不要为此太节约了。我需要的东西，以后自己会慢慢添置的，如果银行里的钱能取回，那么，就帮我买一块手表，否则，就算了。不要因为我而使你们的生活感到困难。
你什么时候回来，请来信，不要拍电报，兴师动众的不好。如果那时请下假，我一定到贵阳看你。如果你愿意，可去我家一次，告诉我爸爸你的行期，他们有东西请你带来，好吗？
最后，不要忘了随时把《春耕》的好消息告诉我。我在1月29日寄出的信收到了吧？祝你在新的一年里取得更大的成绩！
你寄来的贺年片太好了！
你的罪人毛头
1973年2月6日晚
叶辛致淑君
毛头：你好！
今天是2月14日，下午我正给一个学生补课，收到了你的信。这封信来得太慢了，是什么原因呢？昨天我在小伯伯家过夜，中午才回来。春节这段时间，我一直闲着，看小说，会朋友，讨论，听音乐，看电影。今天，我给胡编辑打了一个电话，他病了，我想去看看他，但决不是去拉关系，给《春耕》找吹捧的人。我希望听到真实的意见，好修改它。总之，我生活得很紧张，有时候也感到很孤独，那是因为想你。你应该了解我，我决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人。只有别人来遗弃我，我决不会去干那种丧尽天良的事的。我不愿意就这个问题发表太多的意见，我曾经很悲愤，照实把这种心情说给你听，因为除了你以外，对谁也不能说，但我现在好多了。适应一个新的环境，需要一段时间；体会一种未曾体会到的思想，也需要一段时间。正因为我爱你，过分地信任你，我才会有这种心情。如果我也像有些人那样把谈恋爱当作玩破抹布，就决不会痛苦了。这一点，你一定懂的。看了你的信，我晓得我又过分了，毛头，你要原谅我。其实，我天天都在想你，唐刚毅已经对我不满了，他说：“我跟你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已经很少了，可你又偏偏爱逛服装店。”有空，我就忍不住想去看看衣服，看给你买哪一种的好。好了，撇开这些吧，我请求你原谅！真的，毛头，我多么想亲亲你啊！
今年全国将招收23万大学生，我准备在文科上争取一下。因为要求将放宽，还要恢复考试制度。这两天我又在看《居里夫人传》，看到居里夫人的意志，我相信我也是有这种毅力的。我同意你的说法，我们还年轻，应该学习，应该努力地学习，但我相信，通信并不会扰乱我们的学习、工作和生活的。
你的新生活，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我说什么好呢？我又凭什么请你相信我呢？对别的姑娘，我是不屑一顾的，我的心里只有你，希望你能生活得好。我自己仍将坚强地生活下去，决不会因为困难退缩一步。再说，我的条件确实是好多了。玛丽·居里说：“我们的生活都不容易，但是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必须有恒心，尤其要有自信力！我们必须相信我们的天赋是用来作某种事情的，无论代价多么大，这种事情必须做到。”分别以后，我谈你谈得很少。毛头，你一定要有自制力，一定要好好地生活，行吗？你信上说的话，又让我掉泪了，你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感动。像12月22日那样的信，只要写上3封，那么，我的心就冷了，一切也就完了。我说过：“你是我的生命，失去了生命，生存还有什么意义呢？”你的签名和开头的话，让我哭了，我有罪于你，真的，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恨我没有本事，过早地谈了恋爱，而且恋得这么深。居里夫人说过：“在失恋以后，我就以为没有嫁资的女子不能得到男子的忠诚和温爱。”现在，我认为没有经济实力的男子也不能得到女子的忠诚和温爱。这种想法让我痛苦，虽然我很幸运，也很幸福，你仍是那样爱我，但我仍然常常忧虑。为什么？我说不清楚。毛头，从此以后，我决不会怀疑你了，虽然我性格怪癖，感觉敏感，猜疑心大，但我一定克服。让你心里难过，冤枉你，我是不忍的。你晓得我的性格，我求你原谅，好吗？（14日夜里12点）
在20日左右，我叫小妹去你家一次。我初步定在27日或者3月1日坐火车回黔，如果没有太多的麻烦或拖延的话。今天我把这封信寄出，到你那儿的时候，可能是20日左右，我想收到你的回信后再决定具体日期。从回上海到今天，上海没有真正地冷过一天。许多人都说明年的收成是有问题的，我真的担心，因为我还生活在农村。上海以后是没有插队落户了，已经插了队的，独生子女均能回上海。夏定先的弟弟也把户口迁回上海了。去安顺造纸机械厂的小赵，从去年9月份探亲至今，还未回去，她不回去了，因为她是独生女。上海在前进，高大的电视塔就是一个证明。顾佳佳的弟弟安装了一个电视机，只花了三四十元；在军区内部供应的电视是80元，明年（1974年）电视价格是160元（9寸黑白电视）。和落后的山区比起来，差别太大了。我的朋友们和同学们生活得都很好，他们有的准备组织家庭，有的准备更好地学习，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正常地前进。由于匆忙，我也没有时间与他们常谈，但我坚信，自己的生活会变得更好的。我并不喜欢上海的生活，每天总有许多琐事必须安排，刚才唐刚毅、刘澄华、周思浩叫我去西郊公园看版纳（中国自捕的大象），我也不想去，其实我心里何曾不想玩呢？你需要表，我先把自己的表给你，等以后买到好的，再交换。银行并没有来信通知我什么，不过我对这笔钱还存有信心，因为，我很快做了挂失，大不了以后回公社开证明来领取。
你的信令我很感动，我相信自己有坚强的毅力来忠实于爱情。毛头，你是一个好人，真正的好人！我还能说什么呢？言语是表达不清我对你的爱的，让生活来证明吧！我还要问：你去贵阳照过相吗？眼镜配了没有？伙食有所改善吗？你那个工种，穿皮鞋合适吗？一切都回答我，不要忘了。想吃什么，我准备给你带一点。我在上海这段时间，姐姐、嫂嫂、小伯伯各给了我20元钱，而事实上我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买。补药、针剂都是朋友给我买的。许多人都怀着良好的心愿希望我成功，我自己也这么想。但我比谁都明白，成功还要付出巨大的、艰苦的劳动和努力。而这种劳动能否取得好的结果，你的因素很大。毛头，千万不能让我心灵受伤啊。我的灵感到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写点诗的。我相信，一切都会变得美好的。你的签名使我心痛了，毛头，不要这样写。我希望这是唐突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毛头，你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我常常骄傲地想：谁也比不上我的毛头！这种想法现在又增加了根据。
你允许我亲你吗？
你的甜甜
1973年2月15日上午
淑君致叶辛
承熹：你好！
你的两次来信均已收到，到今天才给你写回信，主要是因为上星期六去贵阳，本打算星期一就回来的，可是不幸的是，和段大琴一起去学自行车时把脚扭伤了，所以，只得在贵阳整整耽搁了一个星期，回来后见到你的两封来信，心里高兴极了。可是，我的回信又迟了，你一定又着急了吧？我们这里很不方便，邮递员本该一天来一次的，可是，他有时却偏偏偷懒，两三天才来一次。逢星期六和星期一又不来，所以，今天写了这封信，可能要到后天才能寄走。这封信本该昨天晚上写的，这样可以让今天赶场的人去寄。可是昨天实在太累了，故到今天才写。只是你又迟收到两天。
从信中，知道你在上海生活得很好，我十分高兴，我只希望你身体能健壮起来，用更充沛的精力，完成你所热爱的事业，并作出更大的贡献。今天已是2月25日了，想必已听到《春耕》的意见了吧？下一步又该如何进行呢？
我们的问题现已完全落实，下一步便要开始技术培训。据说除了一个人当教师外，其余的全部搞运行，我很害怕这个任务会落在我头上。真正有了工作，我倒想念起农村来了。尤其是这个季节，麦苗儿青，菜花儿黄，大地复春，汽车一开过田野，就有一股沁入肺腑的清香。所以说人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你说是吗？
你在上海，不必为我考虑什么，我什么也不需要。对于穿着，我一贯很淡漠，只要有穿的就可以了。打扮得漂亮，在这里反而没有什么好处。我常常想，一个人只有华丽的外表，而灵魂是空虚的，那么，他也只是一个装饰品。我爱的是朴素、大方而思想又充实的那种人。看到商店里的那些的服装，去装饰那种灵魂空虚甚至丑恶的人，我实在感到遗憾。
小妹为什么一直不来信？她在上海一定玩得很愉快吧？妈妈身体好吗？有你们俩在她身边，她一定整天笑声不断吧！
你前一封信中，提及的“一件事”不知是什么事，望来信谈谈，我很想知道。
还有一件事，想不对你讲，又觉不妥，可说给你听，又怕影响你的情绪，但我觉得晚说不如早说。这次去姐姐那里，姐姐提起我们俩的事，主要是爸爸来信问的（不知道爸爸是怎么知道的）。可能他听了谁的传言（这个传言制造者，我和姐姐猜想，可能是××），所以，爸爸对此很生气，让姐姐好好管教我。但我把一切都跟她说了，姐姐也相信你是一个好人，她希望我们不要过早地考虑这种事情。还有就是关于钱的事情，也不知道爸爸是听谁说的，认为这样不好（意思是自己的哥哥姐姐那里不放，而放在别人那里）。但是，一切我也都和姐姐说清了，这点你放心吧！承熹，从小到大，我还没有遭到父亲这样严厉的责备，但为了你，我忍受了。我珍视我们的爱情，我相信，事情真相大白以后，父母会谅解的。
关于银行里的钱，最好能快点处理（姐姐也是这个意见）。上海买不到合适的手表，就算了。贵阳可能有，以后让我自己去买，好吗？
不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望速来信。有机会，我一定去看你。
临时决定要上街，匆匆写上，望原谅。
祝好！
你的毛头
1973年2月25日
叶辛致淑君
毛头：你好！
我已买好火车票，3月1日离开上海。到达贵阳南站或贵阳站的时间是3月3日夜里，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如你收到信后还来得及，就请到贵阳或南站来接我。因为，我直接去久长就无法归队。我坐的是623次列车，第5号车厢2号坐位。如果信到你那里已经晚了，就不必来了。我到站以后把头伸出窗外观察，如你不在，我就直接去久长，在久长车站过一夜。这次车票是乡办组织上买的，时间由不得我，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今日拿到的车票，所以，时间特别紧张。事先无法通知你哥哥、姐姐，我也不好意思在贵阳留宿。
我已整整20天没有你的消息了，也许你是病了？否则就是把我忘了。如过一星期，我收不到你的来信，头脑里杂七杂八的念头就特别多。这一点我跟你说过多次，可你仍是改不掉你的脾气。我决不相信工作忙到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否则你就是有意在捉弄我。无论碰到什么情况，你总该告诉我
呀！
现在我又要回贵州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和你见一面。如果你收到此信超过3月3日，那么就往永兴三队写信，也许我会带给你许多令人兴奋的消息。
这次回贵州，我是很高兴的。我带着自己的计划，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光辉灿烂的前程就在等待着我。2月23日，我去出版社听取意见，得到了准确的答复：“书稿是‘文化大革命’以来青年人自投稿件中最突出的一部，我们感到你很有培养前途。……”回贵州以后，我必须把《岩鹰》写完，必须练习写短篇小说，还要努力争取进步，加入共青团。在基础学业上，我要在组织的帮助下达到大学毕业的文化程度。所有这一切，都让我再一次地感受到党对我的关怀和帮助。
毛头，我心里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许多的感想要告诉你，许多的书要去看，许多的事情要去做，时间对我来说更加宝贵了。但是再忙，我也要给你写信，要向你诉说我的爱。但由于得不到你的消息，我无法寄。这次照了一张相，以后有机会给你。你的父亲身体很差，自春节以后没有上班，我去过一次，他说没有东西要带。
这封信是在吃饭时写的，实在太匆忙，原谅。愿进步！
你的甜甜
1973年2月27日中午
淑君致叶辛
承熹：你好！
今天是3月5日，接到你2月27日的来信已经晚了，你已到达了久长。这一路还平安吧？在上月27日，我也寄到上海一封信，看来是没有收到。上封信迟复的原因，是因为去贵阳，一则扭伤了脚，二则身体也不适，才耽搁了一个星期。回来见到你的信，赶紧写回信，可已经来不及了，以致又使你多心了。承熹，每看到你这些字句，总使我很难受，我不希望你这样猜疑我，我把人生最宝贵的爱都献给了你。可是，你偏偏这么不信任我。甜甜，你不能再对你的毛头说这样的话了，我已经够苦命的了，你还忍心再伤害我吗？
看了你这封信，我高兴极了，这是我日思夜想的一件心事，总希望你能上大学，或有一个适合于你的工作。希望你更加努力，为我们的美好青春增光添彩。下一封信，希望你把一切情况都详细地告诉我。在政治上，你也应该为自己创造好的条件，这话我早就对你说过，可是你就是不听我的话。
目前，我们天天上技术课。这一切，对于我是很陌生的，尤其是那些电工符号，难记透了。还有那些线路图，更是五花八门，不过，我有信心把它们学好。我要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太不爱学习了，这是令人焦虑的。就我们电站来说，有些要满师的学徒工，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谈恋爱。最近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双方都受到了记过处分，另一件更严重，已告到法院，女方死了。看到这种现象，只能叫人摇头。所以，我下决心要好好学习，争口气，不辜负党对我多年的培养。国外在这方面是非常先进的，几个水电站，只用一两个人值班就行了，根本不用下厂房。可是，我们这里真正能搞懂这些线路图的，只有4个老师傅，有些人简直是混日子，糟糕透了。
最近不知什么缘故，我经常头晕。上次在小哥哥那里，就昏倒在澡堂里，今天上课时，突然头又晕，只得回宿舍。下午好了一点，正巧又收到你的来信，就立即给你写回信，要不你又该诅咒我了。
家里我也好久没去信了，爸爸对我们这件事很不满意，不知他听信了谁的谣言，这是他写信和姐姐谈的。不过，一切我都向姐姐解释了，就是不知该如何给爸爸写信。今天暂写到此，望你速来信！
祝一切顺利！
你的毛头
1973年3月5日下午
叶辛致淑君
毛头：亲爱的人！
我只得撇下一切给你写信。我能跟你说些什么呢？本来我是不准备和你细说的。20日，我和夏定先一起去你家，我就感觉到了你父亲冷淡的态度，夏定先更是敏感。不过我什么也没说，一则我太忙，二则我为恋爱已丧失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再则我总认为自己多疑。见了你的信，我才知道你父亲把我当成第二个×××了。我并不想因为我而破坏了你和你父亲的关系（你是那样地爱他）。在上海，我凑足了160元钱。我从最坏处想，以后，有机会我就给你送去。事实上我又回来了，回来后我才开始失望。看到今天的信，我决定停止对《岩鹰》的整理，给你写这封信。现在我想过一种更简单的生活，以便我有更多的时间写作和读书。根据出版社的意见，冬天我仍要回沪的。
我决不想表白自己，说过我坏话的人不比说过我好话的人多，我不会注意的。别说是小刘及对我不甚了解的人说出来的了。如果你认为不必解释，也可等你父亲在信中与你谈起时再说。这些我没有权利干涉。
总之，该对恋爱总结一下了。在这3年里，你努力学习技术，我也努力奋斗。让我们用行动来证实我们的初恋和爱情吧！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时间是最好的评判人。
对我来说，最需要的是踏踏实实地工作，用坚定不渝的意志和顽强不息的毅力来学习和写作，其余的路是没有的。
你的头晕，让我很担心。你最好去量一量血压，看是否血压高。谢揆初在上海有同样的情况。要不，一定是平时思虑过多。希望你珍惜身体！毛主席这次对青年提出：“身体好，学习好，工作好。”还把身体放在第一位呢。……最后，反对我们恋爱的，显然不仅仅是你父亲，还有其他人，这一点你心里应该明白。他们的恋爱观，显然与我们是背道而驰的。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说：“如果为了恋爱而使你与他们闹矛盾，你还是服从他们，听他们的话算了。我决不会怨恨你的。”
让生活来证明我们的未来吧！希望你保重身体！
你们生产队分红之后，是否给你寄钱去？如果没有，我准备去一次。
你的甜甜
1973年3月8日夜9时
“附笔”
这本是一封很长的信，由于中间几页信纸全被雨水浸蚀得模糊一片，我只能将中间部分舍弃了。
但从目前连接起来的信首和信尾，也可以看出，我们的恋爱遭到了她父亲及家庭的反对。我的整封信，都是在谈我的看法。信尾辨认清的那几行字，基本上概括了我当时的态度。所以，我还是把这封简化了的信，编进书里。这决不是说我现在对此还耿耿于怀，只是想表明，这在当时都是实情，而且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透过书信的字里行间，仍可以看出，一个一文不名的知青，在社会上是多么被人瞧不起！就是好心人也只不过是怜悯你罢了。
淑君致叶辛
承熹：你好！
今天是我22岁的生日，刚好收到你的来信，这对我孤独的心，至少增加了一点安慰。收到你3月4日从贵阳寄出的信，本想马上就给你去信的，但是，又想看一看领导是怎样安排的，是继续学习还是下班组，以便决定我们见面的办法。但至今为止，厂部还未决定，可能到后天才能知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在这个星期日（即18日）去一次久长。因为，那天有一位同志回扎佐清账，这样我们可以同路。想到你来修文不方便，而且我们见面也找不到地方坐。再说赶场，我们单位里去的人又太多，因为近来发生了两件事，单位对我们这些学徒工抓得相当紧。当然，我也不能给他们留下这种印象。甜甜，你不会怪我吧？我何曾不想见你呢？但想到目前的处境，我也只能用学习来弥补自己心灵的苦闷了。
甜甜，看到你今天的信，我差点儿哭了，要不是宿舍里有其他人，我一定会放声大哭一场的。甜甜，你为我，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和舒适的生活，我能说什么呢？但是，如果你有机会调回上海的话，还是应该回去的，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呆在农村。对那种艰苦凄凉的生活，不但是我，就是你所有的亲人都是不愿意的，他们会说是我拖累了你。我不能让你为我而受苦，我的权利只能使你幸福。爱情使我们两颗心相通，它是永存的。我也要说，时间是最好的见证人，它会证明一切的。
甜甜，我很伤心，想不到我们之间竟会有这么大的波折，但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我虽然爱父亲，但在这个问题上我是不能妥协的，必要时，我会向他说出一切。我相信，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姐姐是比较支持我们的，但她希望我们不要妨碍工作。
好，不谈这些了，希望你放下一切思想包袱，安心学习，争取更大的进步。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那么深了，但事实却这么明摆着，家庭和社会的压力，对我们两个人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哪！我不知道今后的趋势，但我会一辈子对得起你的。我知道，你的所有亲属和朋友都开始恨我了，但命运为什么又让我们俩相识呢！你千万不能因为我而放弃一切好的机会，这样我会恨你的，这会使我的心灵增添创伤的。承熹，如果星期六能请准假，我星期六就去，如果你有时间，就到街上接我。我可能从扎佐走着去。
银行里的钱取回来了吗？甜甜，你愿意为我买一块手表吗？今后下班组上三班，是很需要它的。
甜甜，我心里很难受，想到你，想到我们这不圆满的爱情。
这几天，头晕好点了，我想可能是营养关系，因为这里伙食太差了。不过，我自己会注意的。你也千万要注意身体，我知道你是很节约的，不要这样，现在我们的经济条件，至少要比以前好多了，不是吗？
小妹和你的相片均已收到了，显然小妹是胖了，可是你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如你有机会找到诗，给我寄来，我除学习专业课外，仍旧要写诗。从上班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记日记。记完一本，就寄给你，好吗？
如情况没有变化，我星期日下午可能到久长，在街上见面吧！请给我带一个搪瓷杯，如有肥皂，也带两条。另外，再找几个空瓶，好吗？如星期日不能见面，我一定给你去信，另约时间。不多写了，时间已不早了，想到明天没有时间写信，晚上匆匆写到此。
祝进步！
你的毛头
1973年3月12日
“附笔”
在前面一封被雨水浸蚀得看不清字迹的信中，我还写到当时在上海逗留的知青们中间，盛行一种“搞病退”的做法。那就是根据已有所松动的政策，找到有关系的医生，开出有病的证明，证明自己不适宜长期呆在农村。再通过两地的乡办，打通关节，办理病退手续。
有一度，搞病退成功的例子使得很多知青跃跃欲试。我在上海的一些同学、好友劝我也不妨试一试。况且我们家里，是我和妹妹两个人一起插队，听说也可以回去一个（后来，我妹妹也确实按政策回到了上海母亲的身边）。我没有听从同学、好友的话，也劝他们不要为我费心。我说我没病，与其费心费力地“搞病退”，我宁愿回乡下去教书、去写小说。但使我态度如此坚决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我对淑君的爱，我不愿意离她太远。我把这些情况都详细地写在书信中，这才引出她在回信中写到的“大受感动”等等一番话。在当年所有远离上海的知识青年中间，把能回到上海去的伙伴，都看作是幸福的。
承熹：你好！
计划好的事情往往也那么不如意，星期日我不能去久长了，从下个星期一开始，我们就要开始上班了。本准备明天下午赶到修文，后天坐早车去久长。可是，星期六晚上要开会，这样星期日一天也赶不到，见面只好暂拖一下了。
甜甜，星期一（12日）晚上写完给你的那封信后，我久久不能入睡，想到能和你见面，心里真是激动极了。可是，有些事情真不如意，因为，星期六晚上的会是很重要的，也是下班组前的最后一次会议，我们谁也不敢请假。不过，以后就会有机会的，我们上的是三班制，3天一班，上9天班，休息3天，这样我可以抽这3天去你处一次，好吗？
甜甜，近来我太想你了，真的！我多么想见你一面呀！不知你现在胖了还是瘦了？生活过得好吗？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生活的？还在教书吗？工作进行得怎么样？其实，我今天已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可是，事不如意呀！
看来，父亲是对我有意见了，上个月十几号，我寄去10元钱，至今也没收到他的来信。但是，我没有错，为了你，我顾不了这些了。甜甜，你会永远对我好吗？也许，在新的环境和条件下，你会离开我的。会吗？你经常去贵阳吗？你经常到别处去吗？也有可能下个星期日（25日）轮到我休息，我会到你那儿去的。我心里常常有一个阴影，总觉得我们不会成为一生的伴侣，但愿这是一种错觉！
甜甜，今晚我不能多写了，现在已有12点了，复习了几个小时的功课（明天考试），老师又把星期一下班组的消息告诉了我们。因为不能去久长了，怕你着急，就匆匆写了这封信，明天好赶邮车。
最后愿你生活愉快！
你的毛头
1973年3月16日晚
甜甜：
考完试了，可是邮车还没有来，再为你写上几句吧！本来有好多话要说的，可是一提起笔，话就不翼而飞了。就谈谈我自己吧。甜甜，想到自己马上要下班组了，心中很激动，昨晚也没有好好睡觉。就这几个月来说，领导对我的评价是很高的，但我也认识到，要使自己更快地进步，也是很不容易的。我决心从自己上班的第一天起，就记日记，以便更好地鞭策自己。同时，利用业余时间继续学写诗，在这方面，你要多多帮助我。请你找点这方面的书，好吗？我要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甜甜，让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比翼齐飞吧！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我们的青春和人生最宝贵的初恋。对吗？
另外，不知你银行里的钱取了没有？这次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多么不容易呀！甜甜，我很想有一块手表，你去贵阳看过没有？再说，我们是三班制，也十分需要它，你愿意为我买吗？
有时间就去我们生产队问一下，下星期日（25日）我去你处，可能时间有点紧张，我们是星期六开始休息，我当天到贵阳，星期日乘早车到久长，如有时间就来接我，好吗？星期日乘夜车回贵阳，星期一赶回电站，要上夜班。
这几天，事情可能有点多，还要搬寝室。今天暂写到此，望你来信。
祝健康！
你的毛头
1973年3月17日上午
叶辛致淑君
毛头：你好！
3月12日的来信我是星期五收到的，星期六我在街上整整等了一下午。现在已是3点半了，下午也将过去，我估计你是因故不能来了，就在街上给你写一封短信。收到后，望来信。
是不是请不下假？如你有机会，还是来久长吧，我会去接你的。现在匆匆忙忙的也写不出什么。回去以后，我会给你写信。你生日时的来信安慰了我的心，请你相信，甜甜是值得你爱的，这一切，时间会证明的。手表我准备“五一”节去贵阳买。听说现在进口表随便买，这就好办了。还有，你分红的钱你们队的会计不肯给我，粮店尚有你的存粮，可能要扯皮，这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回来处理。我会让你们队给你去一封信的，以便你好请假，不过这一切都需要等你的回信。
写到这里，祝顺利！
你的甜甜
1973年3月18日下午4时
毛头：你好！
你3月17日的来信，我收到了。
我很忙，真的。
希望这封信你能在离开电站前收到。如收到，望把你处所有的已不需要看的书和你所写的诗（特别是铁路上的）给我带来，我有用。
你的有些想法是没必要的，你应该相信甜甜。我不希望因为我而影响了你和家庭的关系，更不希望影响你的学习和工作，这一点我最初就跟你谈过。
我太需要学习了，因此，我必须抓紧所有的时间来学习和写作。想到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我想少写几句。
祝身体好！
你的甜甜
1973年3月19日夜
毛头：我的明珠！
列车载着你去了，虽然仅仅是10个小时的相见，可我更加确信了，你是一个好人。虽然，分离是痛苦的，特别是对有感情的人来说。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你又走了。是因为累，还是因为心灵的痛苦，在回来的路上，我只是机械地迈着脚步。回到家，洗了脚，已是10点多了，我想到此时，你正到贵阳。这一夜，我一直睡不着，你那俏丽的容颜，总浮现在我的眼前。你那双动人的眼睛，似乎总在望着我。我把你留下的相片，紧紧地贴在脸上，我流泪了。但这不是难过和心酸的泪，这是幸福的泪呀！一夜过去，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我上完课，洗了衣服，转眼又是下午了。现在，你已在河口的屋子里睡着了吧。毛头，睡吧！对你来说，艰苦的生活又开始了，上三班制，在我看来真是可怕。是的，你这样生活，会促使我更加努力勤奋地写作，哪怕前面有更多的困难，哪怕我还要经历无数的不眠之夜和想象不到的曲折（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会对你好。这已经不是形式和感情的问题，对我来说，你成了我的信仰，成了我幸福的象征。不管我会取得怎样的成功，失去了你，对我来说都是可怕的、悲痛的。毛头，你理解我的心吗？不管朋友们怎样说我，不管亲戚们怎样议论，这是我自己的事，别人是管不着的。毛头，你相信我吗？你一点也不会影响我的写作和生活，只会给我增添更多的生活勇气和写作的信心。相信你的甜甜，由于不懈的努力和勤奋的工作，一定会受到命运之神的垂爱的。目前，对我来说，就是努力学习，上面怎样理解我的出身和才能我不管，我本人是没有罪的。毛头啊，人的一生才几十年。之所以这次我选择回黔的路，也是因为我的灵魂需要依托。而我的依托，就是你呀！我能给你的生活带来什么现在还很难说，不过，请你相信，我决不会给你带来不好的东西。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良心。
我很久没有跟你谈起我的学习计划了。今年我准备一个月写一篇短篇小说，每一篇都寄回上海。（只会多不会少。）4月份修改完《岩鹰》，主要是突出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6月底以前交出《岩鹰》的初定稿，希望它比《春耕》有进步。七、八两个月写完《广阔的前程》的初稿，九、十、十一月底写完长篇《寨上风云》的初稿。如果还有时间，就把《春耕》也改好了。劳动总是有收获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那么，我的辛勤劳动，也会有收获的，你说我的想法对吗？毛头，我多么需要你的支持呀！这支持不是经济上的，也不是物质上的，而是心灵上的呀！毛头，支持我吧！
愿我们的未来幸福、美满！
你的甜甜
1973年3月26日下午3时40分
淑君致叶辛
承熹：你好！
自那天在久长车站分别后，我一路平安地到达贵阳，一下车哥哥嫂嫂就在车站接我了。但是，你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往回走，一定感到很孤独吧？到家已有10点钟了，那只鸡拎到家就死了，可能是放在网袋里憋死的，哥哥立即收拾它，我吃了点面条，就上床睡觉了。
承熹，这次去久长，我很愉快，虽然时间短促，但是，我们的爱情还是那么牢固。看到你的生活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凌乱，我放心多了。承熹，努力吧，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昨天上了一个夜班，可能由于上班时注意力集中，没觉得什么。可是下班回来，就昏昏沉沉地不好受。但是，想到你正在盼着我的信，所以，就是再累我也必须给你写信。我的生活依然如故，上班虚心地向师傅请教，下班抓紧时间休息、学习。但是，一上班，在机房里就不想吃饭，常常是一整天才吃四五两，连我自己都有点担心了。也许是不习惯，时间长了，就会渐渐适应的。你不必为我担心，一切我都会注意的，我现在已经认识到身体的重要性了。
第二天，我和哥哥一起上街，在百货大楼看到上海牌的手表，买的人相当多。我也就买了一块，120元。可是买不到合适的表带，我喜欢皮的，到处都没有。没办法，临上车前，哥哥给我买了一条不锈钢的，这回我上夜班就方便了。
碰到李成沛没有？他有没有把分红的钱给你？
甜甜，今天我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头痛得厉害。晚上全站青年有活动，我准备请假。这封信写得一定让你十二分地不满意，但是，你要原谅我，上夜班的滋味真不好受啊！今天、明天再上两个夜班，后天换班可以休息一天，我再好好地给你写一封信，行吗？最后愿你不断进步！
你的毛头
1973年3月28日下午5时半
承熹：你好！
星期二写了一封信，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寄出，因为，邮车已经好几天没来了。明天有人去贵阳，我把写好的这封信，让她带到贵阳去寄。
自我回来后，上了3天夜班，今天转班，晚上不上班，明天上白班，所以，算是比较清闲的。今天早晨一下班，就忙着搬家，我和张玲玲住在一个房间，房间很整洁。可是，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有，连写字的桌子也没有。幸好去办公室拿了一个凳子，就用它当我们写信和学习的桌子了。本来这里的条件是不错的，每间屋子里都有一张桌子。可是，前两批的学徒工都认为桌子属于他们的私有财产，不肯让，连倒房子也让领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过，对现在的一切，我还是满意的，和在农村时相比，已是天壤之别了。我们现在住的这幢房子是新建的，从窗外望去，群山郁郁葱葱，弯弯曲曲的公路上时而有汽车飞驰而过。但是，环境再好，也免不了想你，一想到你一个人在农村生活，心里就非常难过。甜甜，我没有别的请求，只有一个愿望，愿你早日实现你的理想。甜甜，为了你的毛头，为了我们美好的未来，努力奋斗吧！
在贵阳我听说大学6月份就要招生，你也可以向上海打听一下。如果能有这个机会，那该有多好呀！甜甜，我现在很想学习，也很需要学习，对这行，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可是遗憾的是，由于以前学得太少了，基础差，学起来比较困难。虽然师傅对我的评价很高，在班长会上还表扬了我，说我聪明、肯钻研，可是从内心来说，这两句话我是不配的。我常常感到自己的知识不够用。听到大学招生的消息，我的心动了一下，当时就向小哥哥表明想上大学。可是，人总该有自知之明啊！冷静地考虑一下，这个理想对我来说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我认为在工作的实践中，也能学到不少知识。平时，我除了想你之外，很少想其他问题，我没有其他愿望，只想通过这3年的学习，能真正配上“运行工”的称号。
最近，你的写作有什么进展？出版社有没有消息？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甜甜，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可是，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永远祝福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绝不会影响你的，我只希望你生活得越来越幸福。我的生活和心情都很平静，我不愿意让其他念头和琐碎的事来扰乱我的工作和学习。甜甜，我们都很年轻，前途还是光明的，让我们共同努力吧！
爸爸的身体很不好，可能他也不愿意给我写信了。不过我相信，事实会证明一切，会让他取消疑惑的。对于这一点，我充满信心。
好，今天就写到这里，希望你多多来信。最后，祝你身体好、学习好、工作好！
你的毛头
1973年3月29日下午5时
“附笔”
就像双方信中写到的，在我从上海回到山寨不久，她回了一次山寨。那是3月下旬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在久长火车站接到她，和她一起沿着山路走回插队的寨子。我们交谈别后的感受，我们煮了两顿饭吃，我们一起到堰塘边去洗衣裳。黄昏，早早地吃过晚饭，我们又一起赶往火车站，坐将近晚上8点的火车，送她回贵阳。
一整天，我们相处了十来个小时。
从那时开始，我极力适应分离的日子，适应孤独的乡居生活。我劳动，应付日常的交往、写作。我最主要的生活内容，就是教书。在耕读小学里教那些乡间的孩子们。关于这段教师生涯，我写过一篇短文《往事》，一并附在这里。
“附”往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岁月的流逝，在人生的道路上，会积淀下许多往事。有些事情虽然很小，却会令人久久难忘。
1972年，我在贵州山乡一个闭塞的小村寨插队落户，担任一个山寨小学校的老师。
冬月将至，地处川黔铁路制高点的久长地区，早早地飘起了雪花。料峭寒冽的西北风从峡谷里吹来，吼啸着掠过树林和山野。吹得人只想守在火炉边不挪窝。我像平时一样，早早地起床，匆匆地喝了一杯自制豆浆，便赶往离山寨一里多路的庙上小学校。赶到那个由尼姑庵改成的小学校里，四处都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也不见。我焦急烦躁地来回走了一圈，不由得恼火了。这是咋搞的呢？到了上课时间，不但学生一个没来，连其他几位老师也不露面。这样教书和读书，教学质量怎么能上得去啊！要晓得，到小学校来任教之前，我曾向大队的干部保证，一定要送一批学生进公社中学。因为，在我们下乡前后的几年中，大队所属的几个寨子，不曾有一个娃娃进过中学。
烦恼急躁之中，我抓起那根冰冷的铁棍，狠命地敲击着垂吊在梁上的圆铁柱，“当、当、当”的响声，随着寒风飘向脚下的四个寨子。
8点3刻，来了第一个学生，随后，四五十个学生娃娃，陆陆续续地踏着泥泞的山路来到了学校。直到9点半钟，学校里的大部分学生和几个老师才算到了。我那个班的学生娃娃，每个人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一个火笼。这火笼，不是电视剧《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用的那种高贵皮毛的护手火笼，更不是现在盛行一时的暖手炉，而是用破脸盆、破瓦罐、破花盆穿几根铁丝做成的火笼。“噗噗”燃起的火苗上，架着几根干柴，烟雾弥漫了整个教室，熏得大家不住地咳嗽、揉眼睛。
天哪，这怎么上课？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我，板着脸站在讲台上。学生们似乎没注意到我的情绪，只顾闹闹哄哄地打开书包，拿出一根根干柴，小心翼翼地架到火笼上，俯身呼呼地吹着。一瞬间，满教室都是吹火声，吹得柴灰飞扬，烟雾腾腾。
简直是乌烟瘴气！我恼极了，本来就迟到了，进了教室还是这个样子。我一个箭步跃下讲台（原谅我，那年只有22岁），对准第一排那个姓杨的11岁娃带来的破脸盆，一脚把它踢翻了。
大家被我这一粗暴的行为骇住了！一个个呆痴痴地望着我。
我回到讲台上，准备开始一堂强调学习重要性的训话。刚把头仰起来，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年龄稍大的女学生，朝着我连连摆手。我向她一瞪眼，她又用手指了指坐在前一排的一个男生。那是个14岁的娃娃，在五年级不算小了，光着脚板，穿一条褴褛的裤子，脸冻得发青。我愣住了。再看被我踢破脸盆的那个学生，吓得一边啜泣，一边哆哆嗦嗦地从书包里拿出书本、铅笔盒。他穿得更单薄，光着脚板还沾着稀泥。我的目光向全班扫去，这些偏僻山寨上的娃娃，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儿。
我站在那儿，大睁着双眼，傻了！教室里的烟围裹着我们，我和学生们一起流下了眼泪。是啊，我们山乡的娃娃们，也该穿得暖暖和和，也该坐在温暖的教室里读书；可是他们穿得那么单薄，冬天还光着脚板。我虽然也穷，但我还穿着棉毛裤、毛绒裤，脚上还有一双棉鞋。可娃崽们……一瞬间，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开学了，由于山乡外头的世界里在闹“文化大革命”，无数的纸张都被用来刷巨幅标语和大字报，而山寨小学校的课本却因此印不出来。课还得上，除了教生字，我还给学生们讲高尔基的故事。讲到高尔基小时候在面包作坊里当学徒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把手举起来，他们问：“老师，什么叫面包？”什么叫面包呢？自认为读过好多书、有一点知识的我，却怎么比画也讲不明白。弄得我只好在春节回上海探亲时，给孩子们带回两个面包。还有一次，我病了，发烧到39.7度，孤零零地躺在茅屋里，无法起来煮饭吃。连续4天，一个14岁的学生，天天给我送一暖瓶豆浆。在起不了床的那4天里，我就是靠这豆浆活过来了。他送豆浆时，对我说：“老师，我们盼你快点好，到学校教我们……”哦，我的脑子里涌起了那么多思绪，我仿佛这才注意到，我们的教室四五扇窗子都没有玻璃，窗外连绵的山野萧瑟阴沉，枯枝残茎在随风抖动；我们的教室连门都没有，逢雨必漏，学生们要撑着伞上课；还有那些稍大一点的孩子，他们为干不尽的农活和琐碎的家务事所累，在赶来上学之前，往往还都在割草、推磨、挑粪、锄地，他们是愿意读书的呀，他们是渴望学到知识的呀，我怎么能责怪他们呢？我只怪自己在这萧条冷寂的环境里呆久了，已经麻木了，才如此糊涂，才如此粗暴……就是这么一件小小的往事，即使今天想起来，我的心里仍然感到沉甸甸的，充满了负疚感。
叶辛致淑君
毛头：
今天是星期日，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你的来信。明天是星期一，邮电所休息，仍不会有你的信，这使我很焦急。你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我真害怕。你在我身边时，我说过你那张相照得不好，可现在，你走了，这张相一天比一天美丽起来。我把它放在箱子上，时时望着你。每当我觉得写不下去的时候，你的笑容总在鼓励着我、鞭策着我，使我克服夜深的疲倦，克服头脑中的混乱。虽然这张相和你本人比起来，差得那么远，可是，她成了我孤独的生活中惟一的伴侣。常常在夜深里，我捧着你的相片，和你悄悄地说话，把写作中的烦恼和欢乐告诉你，把我的未来告诉你。随着一天一天的消逝，这张相片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今年冬天你如不再给我其他的相片，我就把这张相片带回去叫画家画一张大的挂起来。毛头啊，我这样天天不间断地写作，主要也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今天我写了一天，眼睛酸，手痛，浑身也因为坐了一天而难受了。可我还是担心你，是由于夜班累了，还是病了，或是出了什么事？前天我收到蔡彤的信，她说：“今后的道路很漫长，展望未来，前途一定宽广。”我把这句话抄给你，这句话也可以说是我目前处境的写照。我相信，对你来说，也是如此。让我们为美好的前途而共同努力吧！
我想睡了，一个星期以来写《岩鹰》的修改提纲，构思新的篇章和写了开头3节，差不多天天都到12点才睡，确实太累了。我想起揆初的话：“你要克制自己的创作欲望，安排好生活，爱护你的身体，保证你将来的生活。”我觉得应该早一点睡了。毛头，我盼着你的信！
甜甜
1973年4月1日夜9时
毛头：你好！
今天已是4月3日了，昨天收到你的信，我放心了，一颗心也落了地。
事情也巧，收到你信的同时，李成沛来打米，他叫我打了一张条子，付给了我属于你的钱，一共是16.89元。拿到这些钱，我就想到你去年在生产队时天黑未归的那件事。来信告诉我，这钱是寄给你，还是什么时候去贵阳见面时给你。
由于写作，由于不停地动脑，我夜里常常失眠。一失眠，就更容易想起你来。我尽量克制自己，多睡一会儿，这样可以多写一点。我已写到《岩鹰》的第五章了，5月底就可以交出去了。昨天同时收到揆初的信，他问我回黔以后懊悔吗？我问问自己的心，我并不懊悔。我回答他的只有四个字：“我要努力。”我也必须如此。
6月份招收大学生，农村是极少的，出身不好的更少。如果复旦大学或上海师院来贵州招生，哪怕中文系只有一个名额，我也要去争取的。但如果不来贵州招生，那就无望了。在这以后门为主的地方，像我们这种人靠自己的努力根本无法进大学，哪怕你门门都考100分。不过我不看重这些，我自己的计划已排到年底，反正作家很少是文科毕业的。再说，写作的目的不仅仅是改变自己的境遇。说是这么说，我在完成《岩鹰》之后，还是要看两本代数书，看一点几何、物理、化学等。好在这些东西脑子里还有印象，一个月的时间能复习好的，况且还有罗文龙和我一起复习呢！
我决定今年什么地方都不去，如果贵州人民出版社不约我去贵阳，我也不准备去。在这10个月的时间里（现在只有9个月了），我要抓紧时间写作。不过你约我去是例外的事。所以，你如有便车来久长，可以放心来，我不会不在的。而且你突然地来，会让我高兴的。
我常常很苦恼，由于结构，由于主线，由于这样那样的写作问题，常常睡不着觉。但我必须闯过去，必须前进。有时心烦意乱，但我还得拿起笔，抽出纸。
小妹没有信来，她心里可能也很乱。母亲来了一封信，她很想我，照揆初的说法想得很厉害。你在机房里吃不下饭，与在火车上不想吃饭是一样的，实在不想吃，一个月两个月又不能习惯，就在贵阳买点蜂乳精吃，否则身体一垮，就糟了。我不在你身边，无法照顾你，但买蜂乳精我还是行的，你也要爱护自己的身体，不要硬逞强。
休息时，你想写诗，很好。今年冬天我回沪后，不管能否回黔，一定给你找一千首诗来。目前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工农兵诗选》买了没有？如没买，可托人到贵阳或修文书店买。翻一翻这本诗，你会发觉里面好多诗都没有你写的好。别的不说，那首《桥工》就没有你的《桥工》写得好。所以，你每休息3天，还是可以写一首诗的。
你现在记日记没有？你能努力学习，我很高兴，希望持之以恒。
如有3天以上的休息时间，你可来我这里玩玩。从修文坐车至马家桥，告诉司机在去扎佐和久长的交叉路口停一下车，走10里就可到久长。你预先通知我，我可骑车至马家桥接你。现在我什么也不怕，只怕你真调往六级，那么，这次见面恐怕真是最后一面了。
我很疲倦，眼睛酸，头晕，牙痛，不能多写了，望你原谅。
揆初寄给我4张相片，其中一张是我自己的，寄给你，我很可能忍受不了这种生活，我的心情很沉重。
寄上这封信，同时寄上我的深情和祝福！
你的甜甜
1973年4月3日夜10时
淑君致叶辛
承熹：你好！
本来昨天就想给你写信的，可是一想，你在一两天之内一定会来信的，所以，拖到今天。果然不出所料，上班时收到你的来信。看到你的相片，使我很高兴。
甜甜，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从上星期六开始，我和另外两位同志已调出运行班，去搞试验了。这个决定太突然了，我们都毫无准备，连站里的头头也不晓得。那天我休息，有便车去贵阳，所以也没有参加这个会。会上突然宣布了这件事，确实让大家都很吃惊。另外，还有一位去学车工，一位学电焊，当即就发了学徒工合同表。这是厂里领导亲自来我站召开的会议和作出的决定。第二天我回来，未进门，就先听到这个消息，确实让我不敢相信。晚上，党支部书记来通知我，并发了合同表，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毫无考虑的余地。我热爱运行工作，可是又突然让我离开它，心里还真点儿依依不舍。搞试验比运行要求更高，技术性更强，我知道，这是领导对我的信任，但是，我也有点儿害怕，试验班的人，几乎都是大专和中专毕业的，像我们这种水平去搞此项工作，一定困难不少。但我相信，只要自己努力，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你说对吗？
甜甜，看来上次的见面也就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了，我们搞试验上的是正常白班，星期日休息。所以，今后去贵阳的机会更少了。到你那里去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了，怎么办呢？据说，我们搞试验、搞车工和电焊以及运行，都是和六级电站配套的。所以，去六级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这样，我只能做好在山沟里度过一生的思想准备了。
甜甜，这几天我们都没有下厂房去上班，因为，厂团代会后天在我站召开，所以，这几天，天天忙于筹备工作和文娱节目。对于这种事，我不感兴趣，没有参加节目表演，只是参加了全站青年的大合唱，其实我不会唱，不参加又觉不妥，没办法。这几天，我的思想斗争很激烈，团支部书记让我写入团申请书。从内心说，我不大愿意，即使入了团，也只能过几年的组织生活，而麻烦的事情又不少，对这件事，我早就丧失信心了，可是不写，又怕别人说我不要求进步，走白专道路，怎么办呢？
最近，我身体好多了，饭量也增加了。以后去试验班，在机房的时间就比较少了，又不上三班，我想可能会好多了。许多人就是在这方面羡慕我们。可是，我倒不以为然。噢，可能你还不了解电厂试验班的工作性质吧？主要就是试验发电机的装置和保护仪表的性能及检查其好坏，一天就是跟仪表打交道。
6月份的大学招生，你一定要争取一下，多去打听一下消息，因为它是自愿报名的，复习也很重要。我多么希望你能早日离开农村呀！
从信中，知道你很努力，但是也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吗？因为身体是一个人的本钱，丧失了健康，就会丧失一切的。
我的钱你不用寄来了，留在你那里吧！
《工农兵诗选》我还没有买，因为这次去贵阳，几乎没有到城里玩，下个星期休息，我准备去修文书店看看。
小哥哥在本月10日左右就要回后五去了，这样，今后去贵阳就更不方便了。
甜甜，踏上工作岗位，我第一个体会就是知识的重要性，我懊悔自己在农村和“文化大革命”的几年时间里，没有好好学习，以致现在常常感到困难。我多么需要学习呀！空余时间，我就学习电工基础知识。据说，搞试验一定要有电工基础，而且一定要学好。是工作逼迫着我学习的，我也十分愿意学。好，今天暂写到此，盼你的信！
愿身体好！
你的毛头
1973年4月10日
叶辛致淑君
毛头：你好！
4月10日来信收悉，勿念。
你收到的那封信和相片是折过的吧，因为是托人带的，没有说明，农村人是不讲究这些的。有点迷信，那可能是不吉利的。从星期二开始就在盼你的信，我还以为你们是在学习邓小平复职的文件呢！这几天精神不好，头晕，梦多，可能是看书、写字多了，活动少了。自你走后，我没有离开生产队一步，《岩鹰》目前写到第十章，我拼命地在写，可是，天知道我写得究竟好不好。《春耕》还听了不少人的意见，可《岩鹰》除了我自己之外，谁也没有看过。常常是深夜醒来，为它的命运担忧。但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是逼上梁山，一点后退的路都没有了。
你的调职让我很高兴，因为你可以不再上夜班了。你关于努力学习的话都是对的，希望持之以恒。再有除了本职工作以外，你多少要关心一点国家大事和学会判断人的善恶。
关于大学招生，天晓得会怎么样，不过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有机会，我一定会争取的。上星期五（6日）我着了凉，病了两天，引起牙痛，至今未好。好在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也不怕睡不着觉。每天上课，总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我相信，这一年的孤独生活，会使我的未来更加灿烂辉煌的。这次回上海，勾起了我对故乡的爱，再说，揆初对我的感情实在太深了，有时候想起他们，我就要沉思好久。有时候也憎恨自己的感情，它总是影响着我的心情。
我还年轻，可是在我身后，竟然留下了这么长的一段往事，有时想来真感到吃惊。
还能再说些什么呢？目前对我来说，一切都很好，每天写5000字，看50页书和稿子，一个星期写两三封信，这样的生活一直要过到12月底。而现在，刚刚是4月初。春天懒散的脚步在贵州山区徘徊，转眼夏天又到了。生活啊，你的意义何在？夏定先说：“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诗）。”难道这真是一生的目标吗？功名利禄，还是庸庸碌碌？我决定停止写下去了，人不能总想无意义的事，必须振作，必须前进，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和同学刘晓华分手时，他说：“安拉保佑我们。”当时是一句难过的笑话，想不到却很深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噢，最后我想起一件事，你学的电工基础是哪一类的，跟我说得详细些，我能给你找些书的。也许你不知道，陈钦武正是一个电工，而且是个优秀的电工，他曾在一天之内，把两个有30年工龄的电工老师傅认为一个星期才能修好的线路修好了。揆初的妹妹也是一个很好的电工，我还有一个同学是上海电机厂的电工，他们都曾很用功地钻研过这方面的知识。你需要什么书，可以来信，我可以给上海去信。
如果太忙，你就不必学写诗了，因为当初学的时候，你就没有钻研进去，特别是对诗的长短句的布局和结构，你一点也不懂。尽管我希望你能写下去。
毛头，希望你的学习生活真正地充实起来。关于入团，我无经验，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如果填表后会冲淡你现在的好影响，那就缓一缓。我自己也担心会发给我志愿书，因为，小妹填几次表的事给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就写到这里，将来有机会，我会把一切想法告诉你的。现在我只能说：请你相信甜甜，他对你是忠实的。关于钱，会有机会给你的。
祝康乐！
你的甜甜
1973年4月12日夜
毛头：你好！
今天是星期二，17日。放学以后，我在学校写了一个半小时《岩鹰》的第18节。5点半，收到你和揆初的来信，很高兴。虽然今晚为了两封回信我只得停止写作，但心里还是高兴的。从去年12月以来，我没有收到你这么亲切的信已是整整4个月了，这封信使我的心里好受多了。谢谢你！
今天出奇的冷，贵州山区的天也怪，我真不习惯，不过春天毕竟不可抗拒地来了，接着是夏天、秋天、冬天，然后1973年又将过去了。这就是时间表上的生活。
7月份招收大学生，还是在工农兵中招，也许我是有一点的希望的。因为，下乡满3年以上的知青毕竟少了，好多有了工作，好多是没有资格的。据说中文系要招的话，只看你能否写一篇自传，但我不寄希望在这上面。5月底或者6月份，贵州人民出版社让我去一次，具体时间不晓得，什么结果也不知道，只能等他们政审以后再说了，慢慢地等吧。
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但有人曾说过：“真情是一种必须克制的欲望。”所以，我只能努力抑制自己。有时候心里很难受（这是分别后第一次对你说实话），一点也不高兴。但当我想起你，就会好受一些。
请相信我，毛头，无论到哪一步，我都会对你好的。我曾在心里给自己规定了两个目标：一个是写作的成功，一个是你。两个中无论失去哪一个，我都会抱恨终生的。对我这样一个人，无论是谁，都不会真心诚意地像你对我这么好，这一点我心里很明白。揆初在信上说：“上海的爱情，完全是买卖，太低级和丑恶了。更可鄙的是，有许多人攻击这种爱情，而自己却在做着这种丑恶的买卖。”为了忠实于我自己，也为了忠实于我们纯洁的初恋，我一直在做着努力。我常想：将来有人写我一生的故事的时候，不至于给后人带来坏的影响。所有这一切，都使我在意志不坚定的时候也能挺直腰来生活。
生活，就像有些书上说的，是义务、是天职。而爱，必须带有崇拜性。目前，我仍相信这句话。毛头，我是一直崇拜你的。不管怎么样，除非你明显地变了，那就没办法了。因为人无论如何不会崇拜苍蝇、蚊子和臭虫，如果爱没有一定的基础，像建筑在沙滩上房子一样，那么当第三者一出现，不用冲击就会垮的。毛头，你会垮吗？
我不谈这些了，尽谈自己的感情，未免太自私了，还有那么多东西要谈呢！
《普希金略传》写得不大好。其实关于艺术家的故事，我的头脑里太多了，之所以没有讲给你听，就是怕别人说我在“花”你。普希金的死，是很令人悲伤的，莱蒙托夫曾专为诗人之死写了一首诗——《恶鹰》，披露了实情。普希金娜即他的夫人，确实很漂亮，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就是以她做模特来写的，你在我这儿曾经看到的一张画，就是模仿他们女儿的容貌画的。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还是认为普希金为了他的爱人去格斗是对的，可恶的是那个打死他的坏蛋。真正值得怜悯的是巴西大作家库里亚，他的妻子无耻地跟着一个花花公子跑了，他为了去看一看自己的妻子而被花花公子杀害了。这个故事更悲惨。
你的新工作很轻松，这能使你度过一段美好的青春时期。新到试验组，不能操之过急，再说，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想学成一门专业，更不是几个师傅就能解决问题的，慢慢来吧。你仔细想一想：进厂4个月，有过多少变化啊！那么，还有2年半，变化难道会小吗？毛头，我这句话说得对吗？不要强求于人，不要依赖于人，不要寄人篱下，但也不要太自命清高。我还是那句话：“伟人有志，庸人惟愿。”这次我后悔没有把《田中角荣自传》和《尼克松其人其事》两本书带给你看看。春节时我和小伯伯、叔父、蔡彤谈起这两本书时，笑了很长时间。
今天写到这里。愿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揆初在信中向你问好！
你的甜甜
1973年4月17日夜
淑君致叶辛
甜甜：你好！
本月10日和17日的来信都已收到，今天我虽然很累，可是读着你的来信，心情格外舒畅。真的，甜甜，黄昏的时候，也就是我每天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刻。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以后，我常常在这个时候眺望着远方的山岭。翠绿的山峦中，夹杂着红色的映山红和白色的洋槐花，只是我常常感到孤独。在上一封信中，我就和你说过，我常常是一个人独守宿舍，她们往往不在。即使她们在，也不能使我感到愉快。我时时在想，要是你能和我共享这优美的山水，该有多好啊！今天，也是黄昏时收到了你的来信，心中更加想念你。你也一定站在门口望着远方吧？可恨的是，这山山水水把我们的视线隔断了。
今天，我们没有下机房，上了一天技术课。本来每个星期五只有半天技术学习，而上午是我们试验班额外加的。虽然是坐着听课，但也相当累。上完课，我又复习一遍，然后做笔记。只有多下点功夫。才能有所收获，所以，一天下来，脑袋都发胀了。
甜甜，你有希望进大学深造，对我来说，是一件最幸福的事了。我常常担心农村的艰苦生活会损坏你的身体，再说，你写作的条件又不好。争取吧，甜甜！我期待着这美好的一天。
甜甜，你信中说的话都对，我会牢牢记住的。上一封信中你提到的书的问题，说实话，搞我们这行，到底要看哪几种书，目前我还不清楚。但电子基础是必须的，我现在看的就是我们厂自编的电工讲义。再说，以后我们还要订具体工种，目前只是熟悉试验和掌握基础知识。如你的同学中谁有电工基础方面的书和关于电气仪表方面的书，我很愿意看，你是否写信去问一下。甜甜，学习是愉快的，你不知道，今天，我搞懂了发电机的一项设备（这是比较复杂的），心里有多高兴！我太爱学习了，因为，它能给我无限的乐趣。
甜甜，我对你寄予了无限的信任，你同样也要相信我，好吗？再说一遍，世界上除了你，我是再也不会爱另外一个人了。我知道，现实中的“爱情”，只是一种买卖。你不能太苛求女人了，原谅她们的过失，真的。《普希金略传》虽写得不好，但看过后使我常常感到难受。多么伟大的天才呀，却死在一个女人之手。你千万不能这样想，要爱惜自己的才能。不过，我这样说，你不能有什么怀疑，我会一辈子对得起你的，因为我爱你，爱你的才能，更爱你为之奋斗的事业。我知道，你的事业成功与否，很大的因素是取决于我的。想到这一点，我更要对你好，对吗？
揆初来信向我问好，谢谢他！去信时同样代我向他问好！虽然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很少，甚至没有讲过几次话，但从和你的谈话中，他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他是一个好人，还有顾培德。今天，偶尔翻出相片来，他们还都有一张相在我这里呢。
生活中总有一些丑恶的人，有一件事让我很苦恼。因为我的学习，在这批学徒工中是比较突出的一个（也正因为如此，才把我调到试验班），可是有一个老职工，却十分妒嫉（这两字可能写错，请纠正），处处在我身上找别扭。甚至我和别人开玩笑，她都认为是在说她，她还对别人说要警告我。唉！真是没办法，以后只有自己处处谨慎、小心了。其实，我的脾气你也知道，根本不愿意多说话，她却要向我挑战！
甜甜，这几天我正闹“经济危机”，给姐姐买了70个鸡蛋（她要），还花3元多钱买了一块不要布票的布（给小刚的），可能不久要买棉絮（厂里照顾学徒工的），另外，我还想做一条夏天穿的裤子。因此，你能否把我的工分钱寄来？不要怪我浪费，有时，我觉得这点工资太少了，尤其要经常去贵阳。不过，这次“五一”节过后，我准备尽量少去了，节约也是一件大事。
春天来了，贵州的山区，到处都显示出春天的生机，让我们在这美好的春天里，更前进一步吧！陈永贵来贵州，希望贵州也像大寨一样。我想，陈永贵一定会给春天的贵州带来更浓厚的春的气息的。
如果我在“五一”节之前收不到钱，那就“五一”节以后寄吧！
你的毛头
1973年4月20日晚11时
叶辛致淑君
毛头：你好！
我正在担心，怎么一直没来信？今天早上有人喊我拿信，才知道信在别人家睡了一晚上了。看到你的信，我的心里感到很温暖，真的。最近，我相当忙，差不多每天都有两封来信，不回又不行，要回实在没有时间，我只好在学生们做课堂作业时写信。我的《岩鹰》写到第25章，下个月就可以完稿了。要让一部作品有生命，需要付出艰苦的劳动。但我有决心、有信心做下去。因为，我年轻，我才23岁。
我是相信你的，别的不怕，我怕的只是社会现实以及你的家庭。你曾经说过这些对你有压力，我不愿意你为了爱我而有所损失。真的，你的家庭对我采取的那种态度，实在让我伤心。你对我这么好，我是决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的。你这样相信我，我感到很高兴。说实话，我为有你这样一个心上人而自豪。我是多么想你啊！但我只能用不断地写作来抑制自己的思念，一进入故事，我身边的一切事都不存在了。将来有一天，我会把你也写进书里去的。
毛头，我们都应对未来和生活充满信心，要相信我们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美好的。当然，我们也应踏踏实实地工作和学习，不能想入非非。如果我们没有坚定的信心，那么，一切希望都不存在了。我真的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我会给你写许许多多的事，我会仔细地叙述自己思念你的心情。你在我心中的第一个印象是温柔，从你工作后的情况来看，你还是一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总是遭人妒忌的，但你不要怕，以后注意就是了，我相信你会处理好身边的这些琐碎事的。
电工方面的书我去信找，出版社今年要出版一本科学家、工程师等合编的《电路与数学》，目前正在修改校样，一旦出版，我设法买到给你寄去。我相信我的毛头会学懂这门知识，如果你对它的热爱是长久的。顾培德的小弟弟最近花了40元钱，成功地安装了一台小电视机，这说明我们国家有这方面的人材。
就写到此吧，因为还有另外10封信要回，简直搞得我头昏脑涨了。
如有时间，你还是应该写写诗，可以吗？
请允许我深情地吻你！
你的甜甜
1973年4月25日
淑君致叶辛
承熹：你好！
你的信我是在本月2日收到的，本应立即给你回信的，可是近来总觉心神不定，故到今天才写，你一定等急了吧？
我们已于昨天开始放假，一个星期，因为机组大修完毕。昨天下午我就来到姐姐家，准备在姐姐家度过。同时，再自学点电工理论知识。
从来信中知道你很忙，一定要注意身体，要休息好。你的信件很多，可那些信都是对你有益的吗？以后，我尽量少给你去信。你不要怀疑，因为我不想分散你的精力。再说，上海来的其他信，也够你忙的了，我就不再打扰你了，好吗？在这3年中，我要发奋学习，我要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培养我成长的党。这次月评，我被评为试验班的“优秀学徒工”，但这只是一个起点，我一定要再接再厉，珍惜这个光荣的称号。
我有点后悔，恋爱使我丧失了许多东西。你是一个好人，愿你的未来更加美好吧！我还年轻，工作和学习是我目前的主要任务。
钱以后再说吧。如能凑够，就请给我寄来，因为，姐姐要在单位给我订做一套的卡衣服，我要给她钱。近来，小刚生病，她的钱也很紧张。再说，她为我花的钱也太多了。姐姐说，如你去贵阳，就去她家玩玩。不多写了，愿身体好！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心上的毛头了？
1973年5月8日上午于二戈寨
叶辛致淑君
务必迅速来信！
毛头：你好！
我心里是相当急，自收到你4月20日的信之后，至今已半个多月了，仍未见你的来信。我差不多天天盯着拿报回来的人。可是我写往上海的信，都一封一封地回信了，就是没有你的信。今天要是再没有你的信，那你一定是出事了。今天我有3封信：揆初、阿五、陈钦武的，就是没有你的信。我决定写这封信询问一下。如果不是《岩鹰》正在结尾，我一定要到河口去一次了。目前，我正写到第40节，再过一个星期，《岩鹰》就完成了。收到这封信，毛头，我的亲人，只要你不是病得拿不起笔，无论如何给我写一封信，好吗？千万不要让我惦念。一想起你，我夜里就睡不着，写作的信心也消失了，一点也不知道你的情况。我就写这些，望谅。
祝快乐！
想念你的甜甜
1973年5月9日夜里
“附笔”
正是因为我在前一封信中谈及自己的忙碌、信多，才引来了淑君1973年5月8日的这封来信。从她的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幽怨，我读得出，她生气了。
爱情要懂得珍惜，随着岁月加倍的珍惜。
爱情不是在明月之下的散步，也不是在长条椅上的叹息。
什么都会有的呵：有风雪也有泥泞。
因为一辈子要共同生活。
爱情是一首美妙的歌曲，但这首歌却是不容易谱写。
俄罗斯诗人斯捷潘·彼得洛维奇·施企巴乔夫的这首诗，是我从小就喜爱的。我和淑君之间的初恋，有过明月之下的散步，有过桦树林里的闲逛和静坐，也有过长条椅上的叹息和憧憬。同样，也有过风雪和泥泞。有时候那风雪来自外界，也有时候那泥泞产生在我们两颗敏感的心灵之间。
所以，在写长篇小说《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的时候，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这首诗写了进去。
感觉到她对我产生了误会，知道她住在贵阳姐姐家，5月10日，我不顾一切地从砂锅寨坐火车去了贵阳。
走十几里山路赶到小小的久长火车站，每天上午，有一班只停两分钟的火车开往贵阳，一元钱车票。到了贵阳，再换乘市郊公共汽车，行驶7公里，就能到她姐姐当年的家。后来，我们的关系日渐密切，这条路我几乎是常来常往了。
二戈寨，这个由于古代两支军队时常摆开阵势打仗的地方，也便对我有了特殊的意义。记得，当《蹉跎岁月》在《收获》杂志上刚连载完，中国青年出版社决定出版单行本时，书的后记，就是在她姐姐家里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