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赵士程、婉儿、陆游又乘着月色送玉如姑娘的灵柩出城。走过十里亭,唐建不再让他们往前送。
婉儿第一次这么近的靠近灵柩,心里还有点发毛,感觉凄冷的月光下更加阴森可怕。她不由得往陆游身边靠,到现在为止她还不敢相信,那里面真的躺着娇俏的玉如姐姐。
赵士程走到灵柩前,轻轻地抚mo着,像是要叫醒妹妹:“好妹子,如今你终于回家了。可是,哥哥却又要亲自把你送走,你不要怪哥哥无情,我也是情非得已,一则皇命难违,二则为了重病的母亲,我只能这么做。哥哥相信,不管走多远,你一定会回来的……”
赵士程有些哽咽。唐建上前扶住他,他知道他的痛,知道他的无奈。
陆游领着婉儿到灵柩前最后一次行礼,悲痛让婉儿稍稍忘记了恐惧,她默默在心里说:好姐姐,我们会永远记着你的,愿您早日进入极乐世界,忘了这人世的悲欢离合。
唐建不敢耽搁太久,率领着队伍立即出发。唐建他们刚启程,赵士程也挥鞭上马,朝浓浓的黑暗中狂奔而去。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忍不住眼中的苦泪,承受不住这样的生离死别,为了掩饰,他不得不压抑自己,此刻,他要逃离,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宣泄。
婉儿想喊住他,却发现他早已没了踪影。在陆游的搀扶下,婉儿只得登马回城。陆游本想让她也跟着回家算了,可婉儿还是要先回赵府,陆游很不情愿把她送到赵府后才回去。婉儿在房子里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赵士程一个人去了什么地方,他现在会怎么样,她一边想着,一边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外面却静得可怕。
翠翠早上醒来,看见婉儿姑娘一个人坐在桌子边,知道她昨晚一夜未睡,便责怪起来:“姑娘怎么这样不注意身子骨,倒熬起夜来了。即便熬夜,也该叫醒我,也好有个伴呀。”
婉儿自顾自的说:“他昨夜想必也是一夜未回。”
翠翠纳闷:“谁呀?”
婉儿:“赵大哥呀!”
翠翠这才知道她为什么没睡,原来在担心赵公子。她心里正在为没有照顾好婉儿而内疚,见她在担心赵公子,连忙起身把她扶到床边,说:“你好歹去床上躺会,我这就去看看。”
很快,翠翠就回来了,笑着说:“亏你还替他担心呢,他这会子正往赵夫人房里去请安,跟往日里没有两样呀。”
婉儿还是不放心,也起身往赵夫人房里去。果然遇上赵士程,婉儿真的发现他没有任何异样。婉儿这才放下心来。赵夫人见儿子回来了,精神也跟着好了许多。
如今,赵公子也回来了,婉儿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留在赵府,就向赵夫人告辞。她赵夫人拉住她的手,不无期待地说:“好孩子,难为你了。说心里话,我真的舍不得你走,让你****这么多的心,如今士程也回来了,我再强留你也说不过去。可我只有一个要求,有空你可要常来看看我,见到你,我这心里就舒坦。”
婉儿有些动容,她接过话来:“看夫人说的,我人小不经事,也不知道这些天有些什么不妥的地方,若他们禀来,还请夫人多加担待。夫人也请安心养病,如果不嫌弃,我会经常过来看望您的。”
出来稍微整理好东西,赵士程亲自送婉儿回家,并特意向唐夫人致谢,看着赵士程一切应付周到自如,连唐夫人也不由得夸赞起他来。
临走时,婉儿叫住士程:“赵大哥,若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人来叫便是。还有,这么多事情凑在了一起,你——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赵士程很是感激,他苦笑了一下,说:“婉儿姑娘放心!我知道。你也多加珍重!”
说完,坚定地转身朝大门外而去。婉儿一直目送他离去,心里却还在想着,他以后该如何面对他的亲人。又想起那晚他所说的话,更见可怜。她不知道他是怎样调整自己的,不管多大的苦难,在人前他永远都是那么持重有度,这不得不让婉儿佩服。
这出神的功夫,连陆游站到身后也全然不知。陆游见她一直在目送士程,心里又涌起一股酸意,觉得没意思,自己垂头丧气的走了。
翠翠看在眼里,她走过来对婉儿说:“你在想什么呢?连陆公子在你身后那么久都不知道,弄得他好没意思地走了。”
婉儿如梦方醒:“是吗?我是在担心这赵家公子,也真是难为他了。”
翠翠应了声:“哦,那是别人家的事,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家的人吧!”
说完朝陆游住处挤了挤眼。
婉儿:“瞧你,又取笑人家了,他才不象你想的那样。”
嘴上虽这么说,脚步却已经朝陆游住处而去。这一段时间住在赵府,确实也冷落了他,是该瞧瞧去。
婉儿进去的时候,陆游正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见婉儿来了,故意把头扭向里边,装作没看见。
婉儿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反应,觉得好生尴尬。又站了一会儿,没理会,她只好出来。
婉儿心里觉得有些委屈,这些天的经历让她感受到了人生的悲情,让她格外忧郁起来。她没有回到房间去,而是一个人走到园子里,去年花节的热闹情景浮现眼前,她仿佛看见衣袂飘飘的玉如还在园子里,还可以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可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今年花胜去年红,人面却已了无踪。婉儿边走边抛泪,边走边回忆往日的点点滴滴,悲从心起。
却说陆游见婉儿真的走了,他反而睡不住了,想起想起妹妹这几日在赵府也累着了,原该自己多关心她才对,怎么反倒跟她闹气别扭来了。陆游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他跟着追了出来,一直跟到兰亭,发现婉儿早已泪流满面,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他轻轻地拉了一下婉儿的衣袖,说了声:“好妹妹,对不起,是我不好。”
婉儿抬起泪眼望了望着他,突然转身朝园子外面跑去,陆游紧紧在后面追。也想到婉儿真跑起来会那么快,等陆游追到时,她已经进了房间,顺手把门插上了,任凭陆游敲门她也不开。
过了许久,婉儿见外面没了动静,才把门打开,没想到一个人随着门倒了进来,把婉儿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陆游,他一直坐在门口。他爬起来,朝婉儿讨好的笑着。
婉儿只说了句:“哥哥请回吧,我也累了,想休息了。”说着,要把陆游推出门外,又要关门。
陆游使劲支撑门缝,说:“好妹妹,我也不多说,只有一句话,平日读书,我还在笑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当是太夸张了,可是,这几日,我算真真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意。不是我小心眼,一日见不着妹妹,真是度日如年呀。”陆游几乎要哭了。
婉儿见他说得这般直白,更不好意思,一把劲就把门关上了。也不再回他的话,呆呆的站在门边上,刚才这句话足以化解她所有的委屈。
陆游说了心里话,也不再推门,静静地立在外面。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此刻,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纵使再厚的墙也隔不了两颗靠近的心。
这时翠翠过来,见这情形,决定来解围。她从外面试着推了推门,没想到门开了,婉儿姑娘根本没有拴上。
翠翠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推了一把还立在门外的陆游:“进去呀,难道还要姑娘来请不是?”
陆游很听话的跟了进来。婉儿早已坐到桌子边去去了。
翠翠忙着沏茶。陆游抢过她手里的茶具,说:“你们两个都辛苦了,还是我来煮茶吧。这几日,我没意思极了,就琢磨着煮茶,今儿个正好在你们面前露一手。”
翠翠当然乐意,她也不闲着,帮着打下手。看着他殷勤的样子,婉儿的心更加绵软起来。
那边赵士程一刻也没有停歇,家里上上下下安排打点倒不是难事,他所担心就是玉如的灵柩京城后,皇上肯定会派人来通知他去参加葬礼,他可不愿意让母亲知道这件事情。
于是,他估算了一下日程,提早堵在京城往金陵的大道上。
果不其然,等到第三天,等到了皇上使者,使者很奇怪,他怎么等在半道上。赵士程说自己早已得到消息,心急如焚,怕耽误了大事,特意候在这里的。还说母亲因为妹妹的事,正病着就不能进京了。使者也不再怀疑,随即带上唐建返回京城。
皇上命以公主礼对玉如进行了厚葬,并追封为文贞忠义大公主。这一切却并没有让赵士程感到点点荣耀,原本这就是场戏,如今妹妹都没有,还要这些个虚名有什么意义。对于活着的人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感到耻辱。
听说皇上已和群臣商议,要加封赵夫人为诰命夫人,招赵士程到礼部任职。
赵士程内心更是不安。他不愿因此加官进爵,他不愿意为这样软弱的皇上去装点门面,更不愿母亲因此而得知玉如已去的事情。
赵士程又一次把使者拦在了道上,并递上了一份早已备好的陈情表:
草民士程言:蒙陛下错爱,令妹得封大公主名号,足以告慰在天之灵。大公主临危受难,大义凛然,不惜以性命尽天地之大孝,不愧为女中豪杰,亦是皇家之荣耀。今公主已去,母亲悲痛至极,病重卧榻。吾既不能替姊尽大孝,当替公主于母前尽此小孝,已全公主之德。以陛下仁慈之心,定能感草民之意。况吾自幼性格散漫,不思进取,无德无能,恐不能当此重任,若而强为之,必落人笑柄,岂不毁公主一世英名,于己亦为难堪。愿陛下矜憨愚诚,恤其私情。谨拜表以闻。
皇上原来也无非是做做样子给天下人看,见士程说得于情于理,也就任他去了。
然而,随后皇上下的一道旨意,却让人寒彻心骨。皇上非但未因此而憎恨兀术,反而责怪打败了兀术的岳家军不该挑起纷争,造成公主被害,即命岳家军停止进攻,速速班师回朝。唐建得到消息,咬牙切齿,激愤难平。
唐建不愿在京城多逗留一天,他再次到公主的坟前作最后辞别:“玉如,我也要走了,因为,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和岳家军一起直捣黄龙府,有兀术的头来祭奠你。”
随去的将士也一起跪倒盟誓。随后,他们登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