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老婆婆佝偻着腰在前面带路,我耐心的跟在她后面放慢脚步走。院子里一无所有,一色的灰砖地面干干净净,月光照在上面,一步一步都踩在白色的霜里。
守门人在门口通报后,转身就走了。等了一会,一个侍女来领我进去,在宫里看惯了穿金戴银的娇俏美少女,这个侍女却是布衣荆钗,面容沉静,我不由多看了两眼,想,真像妙玉——那什么“槛外人”的范儿。
进到偏殿,我一眼看到子瑜坐在昏黄的烛光中,吓噤着了,过一会才反应过来是皇后。
皇后手扶着头,胳膊倚在案上闭目养神,穿着深蓝色家常服,黑发松松散散挽成发髻,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听到动静慢慢睁开眼来,真真一双似睡非睡的美人眼,依然宝光流转,淡淡的扫过来,漫不经心中透出妖媚和威严,和子瑜十足十一个模子。
我赶紧低下头,想了想又赶紧叩头:“参见娘娘。”
她“嗯”了一声,道:“起来吧。”
我有模有样的说道:“谢娘娘。”直起身,看到这美女娘娘并没在看我,神情若有所思的想着自己的心思,静了半天,她苦笑着道:“能有什么好说的?这十几年,她恨也把一家人都恨死了,早当我们不在了。阿辛——”
那侍女应了一声,去屋里拿了一个包裹出来,跪坐下来递给娘娘。
娘娘把包裹推给我,道:“做了件棉衣,带去吧。”
我彻底晕了,话说古代的慈母做寒衣给游子,一直是咱民族的优良传统,歌颂母爱的诗歌必用的经典画面,但,可是,匈奴那儿是皮草盛产地,女儿又是王妃,至于千里迢迢,巴巴的带这个去?——有没有搞错啊?
我昏头昏脑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皇后的目光,她吃惊的道:“玄湛?!”
我没敢应声,皇后也立刻醒悟,淡淡的道:“长得真像。”
那侍女阿辛抬起头,扫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我佩服的想,赵王府真是家教严格,上行下效,这微微一笑的冷劲儿,连丫鬟都会cosplay,神形兼备。
娘娘顿了顿,道:“别的也没什么了,只叫阿辛跟着去一趟吧,回来也好让我知道自己的女儿真正过的什么样——太子殿下可是只会拣有用的说,嘿嘿,当年她姐姐被送走嫁给匈奴王时,只有十五岁,我记得她的脸惊恐得惨白发青,忍住不敢哭,她写回的书信他们从不给我看——太子那时只有十三岁,可一声儿也不哭,一滴眼泪儿也不掉!”
我在心里嘀咕:一个男人还没有能力保护亲人的时候,不哭不闹,瞪着眼睛看,不是挺正常么?——
难道,难道皇后娘娘更愿意欣赏马公子景涛在生离死别之际,那青筋暴跳,撕心裂肺的咆哮??——我擦了把汗,看来人和人的想法真是差别挺大的,话说,皇后娘娘看起来真的很有内涵。
阿辛抱着棉衣道:“奴婢遵命。”站起身来,我也赶紧站起来,对皇后躬身道:“敢问娘娘可还有什么示下?”
皇后又恢复我刚来时候那样,倚着头闭目养神,平静的道:“没有了,去吧。”
我和阿辛一起行礼告退,离开昏暗烛光中默默无语的皇后。
走出院子,门在身后关上,阿辛向子瑜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子瑜略一沉吟,道:“要你去一趟也好——今晚先和宁心一起等着。”说完,在前面带路下山。
走进子瑜的庭院,一只鹿儿跑过来,伸舌头舔子瑜的脸,子瑜从衣袋里拿出一块糖喂它,抚mo了一会,道:“明儿就见不到我了——去吧。”小鹿轻轻叫了两声,依依不舍的踱开。
进到屋里,暖气熏香扑面而来,我和子瑜脱去斗篷,侍女端上龙眼茶,我一口气喝下去,滚烫的茶进到胃里,舒服的直叹气,看见阿辛还是抱着棉衣包裹,怯生生的坐在角落里,眼睛恍恍惚惚的看着我。
程扬绅士怜香惜玉,正要把热茶给她端过去,却听子瑜平静的道:“阿辛,拿过来。”
阿辛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把包裹抱得更紧,一脸惊恐的看着子瑜,我也不由看过去,见子瑜端着盖碗,慢条斯理的轻轻吹凉,连眼睛都不抬。
空气僵了很久,阿辛慢慢的走过去,跪下来,双手奉上包裹。子瑜一口一口喝着茶,恍如未见。
我都不忍心了,但是又觉得诡异,只好轻轻道:“子瑜?——”
子瑜喝完茶,放下盖碗,接过包裹打开,取出棉衣,对着烛光看了看,然后铺在案上,一点一点摸索。我看的张了张嘴,却没问,开始模模糊糊有点明白了。
猛听“兹拉”一声,子瑜双手撕开了棉衣,一封信掉了出来,伴着一声轻响,应是有东西在信封里,——果然子瑜捡起信封,撕开口一倒,滚出来一只戒指,颜色灰黯,像是失去光泽的银。
子瑜把戒指拿在眼前看了看,戴在手指上,从信封里抽出信展开看,他来回看了两遍,把信仍旧塞回信封,在烛火上点着,一起烧了,看着火焰吞噬成灰烬,脸上的微笑让我感觉屋里的温度刷刷的往下降,我心悦诚服的感叹:“不愧是一家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子瑜对阿辛道:“先去外边歇着吧,走的时候叫你。”阿辛叩头出去了。
我打个呵欠,在马上颠簸了半夜,被屋里暖气熏得昏昏欲睡,刚想说也赏我个铺盖睡一会,却见子瑜从手指上褪下戒指,撂了过来。
我一把接着,客气道:“皇后娘娘费尽心机藏的好东西,能值半个国库吧?本王正在考虑把村子规划建设一番,争取评上个五星级度假村,正愁手头有点紧——谢太子赞助。”
“假的”,子瑜笑道:“真的还在阿辛那里——先让她们以为瞒过我了。”
我完全的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