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日光十分晃眼，没人想到昨夜里竟有过一场大的风暴。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小小鹅蛋脸，皮肤至为白皙，十分漂亮，眉眼间竟有小大人的气度。此时她却光着脚丫坐在花园的草地上，用手指拔起一根草，环在指间。远处身后传来下人的声声唤：“萧乐小姐，萧乐小姐……”
她却是置若罔闻，只盯着指间的草环，低声地：“哥哥跟叔叔怎么还没回来呢？”
不知何时，下人的叫唤声停止了，却有脚步声渐行渐近。萧乐没留意，仍只顾盯着草环上的晶莹水珠，不防听到熟悉的声音：“小乐在这里等哥哥回来吗？”
萧乐听到母亲的声音，却是头也不回，只点了点头：“昨天夜里有大暴雨，我有点担心呀……”
米筱筱已经慢慢坐到萧乐身旁，小乐把脑袋搁在母亲的肩头，昂起脸看她。入夏以来，母亲剪了个短发。这时她用手指勾起发尾到耳后，露出皎白的耳朵，一截雪白的脖子，从水蓝色的衣领处伸出，像极了一束随意插放在蓝色瓶身中的百合。萧乐不禁伸出手去，轻轻逗弄着母亲的头发。
耳边，米筱筱微笑着安慰道：“叔叔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他们在路上了。小乐不用太担心。”
萧乐的脸上才绽出放心一笑：“我也知道自己的担心很多余呢！只要有叔叔在，就一定会没事的！”
米筱筱看着女儿的模样，却只微笑不语，目光看着前方，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言谈中却是有意无意地考察萧乐的状况。
萧乐早学会察言观色，她知道母亲的心思，说话条理分明清晰，一句是一句。只是跟哥哥萧霖相比，她显得过于沉静和早慧。
早慧，未必是一件好事。
米筱筱正在心里想着，忽然听到萧乐问：“母亲你会担心哥哥，但你会担心叔叔吗？”
她不防这小小的孩子会问这个问题，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才微笑道：“那当然。哥哥跟叔叔在一起，母亲当然也会像担心哥哥那样，担心叔叔呀。”
“那母亲像喜欢我和哥哥那样，也喜欢叔叔吗？”
问着这话的萧乐直直看向米筱筱，眸子清亮烁烁，米筱筱竟觉得心底一颤。她嘴边绽出微笑：“会的呀。因为叔叔是我们的家人呀。”
“那母亲像喜欢父亲那样，喜欢叔叔吗？”
米筱筱一下怔忪。
萧乐不失时机地捉住母亲的手，凑近去问：“母亲为什么不跟叔叔在一起呢？”
在孩子面前，米筱筱无法掩饰内心的情绪，脸上流露出说不上是意外、失落还是失望的神情。
这孩子，是过于早慧，还是没心没肺？米筱筱调整了一下心绪，正要提醒她父亲的存在，萧乐却已忽地松开她的手，朝前方欢快地一笑：“你们回来了！”
前方日光白晃晃的，映得这绿油油的花园草地，竟似白日幻境。
从这幻境中，满脸微笑的夜枫闲步走来。在他跟前，萧霖边走边懊恼地拍打着海军服上被弄皱的地方。
萧霖快走到萧乐跟前时，突然站定，正要伸手抱过妹妹，却不想萧乐绕过了他，一下子扑到夜枫身上。夜枫大笑着，把这小小人儿高高抱起，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萧乐咯咯笑着。
等到夜枫把她放下地来，她才扯着他的衣角问道：“叔叔为什么每次出海都只带哥哥，不带上我呢？”她把脸埋在他的衣服上。
“因为小乐的母亲担心小乐啊。光是把哥哥带出去，已经足够她说我一天了。”夜枫笑得肆意，眼神却是盯着米筱筱那边的。米筱筱抿着嘴角，站在一旁盯着他们三人，也没说话。萧霖跑上前来，一脸不满地嘴里嚷着什么，夜枫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跟妹妹说一下你昨晚在海上的见闻吧！”
萧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拉过萧乐到一旁，两个小人儿开始边唧唧咕咕着，边走远了。
等到两个孩子走远了，米筱筱才低声道：“明知道昨晚有暴风雨，你还硬要带萧霖出海……”她的声音有克制力，压抑着自己的不满。
夜枫微微一笑，从手上的烟盒中抖出一支烟，边点燃边笑着：“你也知道萧霖这人，跟我像得很。你以为只要我劝他，他就会听吗？”
“但问题在于，你根本没有劝过他，对于他们，你是一味地宠溺。现在不仅萧霖野性难驯，连小乐也被你宠坏了，越来越不听我的话。”夜枫忽然笑笑：“小乐是像极了你，我想你八岁之前，跟她长得必定极相像吧，一样秀美，一样慧黠，只是她比你天真快乐。”顿了顿，他又微笑道：“既然过去的我，没能让米筱筱快乐起来，那么我会让小乐一直天真下去，快乐下去。”
说着这话的时候，夜枫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却是笑着看向米筱筱的。她肩头一颤，脸上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过去，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跟夜枫在这别墅中，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六年。她早已经习惯了如何跟他打交道。只是今天小乐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却扰乱了她的心头。
她只是淡淡地转移焦点：“没有谁会一直天真，一直快乐的。人都要长大，小乐也不例外。”
“不，我会让她一直生活在梦境里，不会让残酷的现实伤害到她。”夜枫的声音十分笃定，“萧霖是男人，他必须在风雨中成长，他必须伤痕累累。但小乐不一样。我没能给你的幸福，我要补偿给你的女儿，以父亲的方式。”
米筱筱心间猛地一颤。她抬头看夜枫，却只觉日光十分刺眼，直晃她眼睛。
她正要抬手遮挡太阳，却忽觉掌心一阵温热，被夜枫紧紧握住。只听他声音低沉，在耳边道：“这六年来，我无数次向你求婚。即使不为你自己着想，难道你就不为萧霖跟小乐想一想吗？还是说，你真的以为萧桀还会有救？”“我不想说这件事。”米筱筱要摔甩开他的手，却被他在身后紧紧捏着。萧乐萧霖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玩了，只遥遥传来他们的欢笑声。淡绿色的草地被徐风吹动，逸来青草香气。淡淡的日光映在草尖，像白花花的浪。
夜枫不依不饶地，一只手紧搭在她肩上：“你缺少父爱，所以才会喜欢萧桀那样稳重成熟的男子……这些年来，我的成长和变化，难道你没有看到吗？”
“请别再说下去了，要是让他们看到……”米筱筱把脸埋得极低，拼命地要挣脱，却离不了。
“让他们看到才好！他们一直把我视为父亲，而不是躺在金属盒子里，靠无数仪器才活下去的那个男人。”
米筱筱猛地转身，朝夜枫的脸上扬起手去，却被他一把捉住。他只灼灼地看向她：“你还在自欺欺人吗？难道你忘记了，当时小乐见到躺在冰冷盒子里的那个所谓父亲，是怎样被吓哭了吗？你还记得萧霖一言不发地，径直摔门而出吗？”
米筱筱死死地咬住嘴唇，只狠狠瞪向夜枫。
他只平淡地：“对不起，我把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戳破了，你因此而恨我也没办法。”
米筱筱却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那一天，萧乐因为害怕而嚎啕大哭。见到坐在冷藏室外长椅上的夜枫，她一下扑入他怀中。萧霖则走过去，默默地倚在他身边坐着。夜枫一言不发地搂着两个孩子，看着倚在门边站着的米筱筱。萧霖忽然抬头，轻声却是无比清晰地说：“我想要叔叔做我们的爸爸。”
米筱筱诧异，一下子捏紧了拳心，却见夜枫紧紧搂住了两个孩子，直直看向她。
他的嘴角似有笑意。
那一刻，她明白过来了，往日他对孩子们的宠溺，早已经把他们的心都拉过去了。在这场角力赛中，作为生父的萧桀输了。
此时此刻，她站在这花园的正中，环顾这大宅，忽然觉得茫然。萧桀到底何时才醒来，自己还要硬撑多久，又能守护两个孩子多久。
遥遥地，传来两个孩子的声音：“母亲！叔叔！快过来呀！”然后是一阵咯咯的笑声。
她未来得及反应，耳边忽只听夜枫沉声地：“不要再等萧桀了。”
她的肩头被扳过，被固向他的方向：“做我的妻子，好吗？”
她茫然地看向他的双眼，里面深邃一如寒夜深渊，仿佛初遇的那个逢魔时刻里，萧桀的那双眼睛。
她久久没说话。
他亦是一言不发。日光映在他俊美的脸上，像寂静的深海，残忍而柔软。
那张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