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的额上都冒着汗,殿下的静寂前所未有。
“既然众卿如此看重本宫,本宫今日有意立谁为帝,众卿就不能再有微词!”太后从未如此沉声说过话,言语中的压迫感让群臣不由一震。“谨遵太后懿旨!”听到殿下的齐呼声,太后双目微合,旋即点头在跪拜的人群中寻找那抹素白的身影。
“肃儿!”慈爱的叫声唤回了瑾肃的思绪,他朝着太后叩首:“是,母后!”深锁的眉头没有一刻得以舒缓,母后的这一声呼唤,他自是懂得的。
“三日之后,你便登基!替黎民洗冤,也替你皇兄报仇!”这一句说得无比悲壮,让那些对敬王实力深感质疑的大臣们也无比震撼。瑾肃不敢抬头去看殿上的太后,他知道此时的母后拿出了多大的勇气来面对这一切,毕竟,对于他来说,他那高高在上的母后,是如何一个温柔细腻的女人,如何一个让人不由想要保护的女子。
缓缓起身,白衣胜雪。他终于站起身来对上了母后殷切的双眸:“儿臣遵命!”是,尽管再怎么讨厌这些勾心斗角、暗无天日的宫闱,他都无法再逃遁。为了那个自幼挡在他身前的皇兄,也为了这个总是爱恋地拥他入怀的母后!
……….
这些情境,当时当日的我自是无法得知的。那是很多年以后,我在自己的幻境中看到的。所以,我怎能知晓彼时的瑾肃是如何的无奈。而我,看到的,只是他的冰冷和自私。那么,换做是我,又能如何抉择呢?我想,我会选择和他一样的道路。国仇家恨,又岂能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儿女私情所能企及的?所以,注定了我们再也无法挽着双手在秋千架上嬉闹,再也无法勾着指头说着“百年好合”的绵绵情话………
那晚噩耗传来,我彻底呆住了,只是听得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甚至没有在意到身边的瑾肃是如何急切地让人备轿冲出门去的。
那一夜,我未曾合眼。手心里攥紧了柔腻的雪帕,泪珠却始终无法恣意掉下来。满脑子都是神仙哥哥,那个对我万般迁就的英俊男子。“神仙哥哥,”我喃喃地喊出声来,终于有泪珠滑下脸颊,顺着嘴角渗入双唇。“神仙哥哥,你不是要我等你回来么?你不是还要娶墨染入宫么?你从来没骗过墨染,这一次,你怎么能食言…..”再也忍不住,我伏在桌上放声痛哭。
是谁说眼泪是咸的?为何,我的泪滴,它那么苦涩,以致于那种深刻的不适感永远刻在了骨髓里…..
那晚瑾肃离开之后,王府里换上了铺天盖地的素白,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仿佛一夜之间换了模样,花园里、庭廊处嬉闹的身影全然不见,甚至连扎堆说闲话的乐子也弥散殆尽。其实,我是明白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人还能镇定自若,除了惶惶度日之外别无它法。
枯坐了一晚上,我竟然没有感觉到累,直至桐深进房来伺候我起身我才回过神来。我知道她很担心我,如若不然,他不会那么紧张地拽着我的手。昨晚噩耗传来的时候她就站在我身后,她如何能不晓得我的那些伤怀和惆怅….
“小姐,好歹上去睡一会儿吧!”桐深终于忍不住说出这话来,我肿得发疼的双目移向她的脸颊:“桐深,王爷回来了么?”
桐深摇头叹息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为何我还是免不了会低落?泪珠再次低落,我起身缓步向庭院里挪去。
日光永远都不会顾及凡人的心情,踏出门槛的瞬间分外刺目。我慌忙抬手遮挡日光,无力感汹涌而来。悲伤过后的清醒甚至让我惶恐,可惜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瑾肃总是无法给我一个厚实的肩膀,更何况是一个有力的拥抱….
在廊上坐下来,我便再也没有挪动过。任桐深如何劝我去歇息,劝我吃些东西我都无动于衷。我心里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等瑾肃回来。不是对他诉说我的悲伤,也不是看着他的倦容劝他想开一些,只是想握着他的手,感受他的存在,不管是谁给谁温暖。
一直到夜色浓重,我都没有等待那个心心念念要见的人。桐深终于无法忍耐了,她弯下腰晃动着我的肩膀,我看到她拧紧的眉头和半咬的朱唇,只是报以一个虚弱的笑容。“小姐!你真让我失望!你要振作啊,像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样子,笑弯了眉眼,仿佛全天下都没有人可以令你难过!”
“可是,你也说了,那只是‘仿佛’….”我摇摇头看向她:“桐深,你晓得么?其实我一点都没有比你觉得幸运,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瑾肃的心遗落在了哪里。即便是枕着他臂弯听着他的心跳,我也不懂他究竟想着谁人。当他说了那句‘墨染,你去哪里我跟着便是了’,我心里好比偷吃了瑶池仙丹一般得劲儿…..”
“王妃驾到!”还未说完的话,被小太监尖细的嗓音生生折断。未来得及思量王妃的来意,已经看到身着缎衣的她神情凄然地向我走来。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可我分明看到了她掩饰不住的得意和一闪而过的阴狠目光….
昔日的梦境中,那个烬天戈里我始终看不清容颜的白衣女子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一切始料未及的事情,冥冥之中皆已有了定数。”就像此时王妃的到来。自从我留宿瑾肃寝殿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此刻却带着那些让我揣测不透的神情飘然而来。
“给王妃请安!”待她走近,我慌忙起身领着桐深行礼。我想,王妃一定也很诧异吧,要不然她怎么一时忘了答话。她定然没有料到,那个有着丑陋胎记的顽劣女子竟然也会有如此温婉的一面。
“妹妹客气了,自家姐妹何必如此!”旋即,她便慌忙扶我起来:“这几日府里一团糟,也没时间来看看妹妹,却不想又有事相烦…”看她一副歉疚的模样,我笑着应答:“姐姐只管吩咐!”原本,我是很厌烦“姐姐”这个称谓的,可是既然已经是瑾肃的女人,还有什么好顾虑….
“王爷从宫里回来就一直闷在殿里饮酒,我一时心急,问他也不答话,万般无奈之下便只好来请妹妹了。”说完她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触及她滑嫩的肌肤,我心里极不自在。
“姐姐都没辙,我哪有那能耐….”想到空等了一日的苦楚,说到这里竟然没了底气。
“好妹妹,姐姐没求过你什么,仅此一次。看在姐姐的薄面上,就去一趟,如何?”我对上她诚挚的目光,竟然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或许是真的心软,想要帮她。亦或许,我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找一个可以去看他去陪他而又冠冕堂皇的借口。究竟是哪一个,我至今也想不通透。
当我随着王妃惴惴不安却又急不可耐地踏入瑾肃寝殿的时候,浓重的酒气比黑暗更让我厌烦。我没见过这样的瑾肃,案几上满是陈年雕花空酒坛,甚至有几个东倒西歪就要滚下地去。王妃率先进去,一边扶起要掉下桌面的酒坛,一边抓紧宽大案几的一个边角忧心地喊着“王爷”。瑾肃许久才抬起头,双目迷醉的他依然那么迷人,那份慵懒和大气却是任何人都学不来的,就好似纷纷扬花,悠然而又凄楚。
“王爷,墨染妹妹来了….”王妃飞速转头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说。
“呵….”瑾肃放下杯盏,他的目光绕过王妃落在呆立殿中的我身上,兀自苦笑起来:“韵瑟,她不是什么妹妹,她是皇兄要了的女人,将来可是要做我皇嫂的。皇嫂,又要这样喊出口了!”
“瑾肃!”我呆在了原地,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韵瑟,我有话对她说,你先下去吧!”瑾肃抬手握了握王妃的手,笑弯的眉目像是同娘亲讨到了甜头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