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去我去。”婵看我皱着眉头跺脚,这才上前同我穿门而入。她一直牵着我的手,我的指甲嵌入她的皮肉,因为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就出现在我面前,带着一贯的慵懒歪在龙椅里,殿外的阴雨显然让他难以忍受,他的膝头放着暖炉,案上是冒着热气的香茗。
他瘦了,微微抬眼打量眼前的女子,那神色还是极尽妖娆,好看得令人发指。
他目不斜视,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我和婵走到他身侧他都没有看到。是的,他同别人一样,看不到我。
“说吧,这么晚来做什么。”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暖炉,清脆的响声有些突兀。眼前的女子我认识,她比几年前初见时更添了贵气,也多了妇人的绵软。
“皇上似乎并不欢迎我。”她笑得轻柔。“你要孩子,我给了你。你要他做太子,我也成全你了。你爹要兵部侍郎,我也给了。这一次,还要什么?”他轻叹:“不如,这皇位也统统给你好了。”
“你…”女子的脸色一片灰败:“我是你的皇后,是你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是,我的皇后,那又如何?兴师问罪?”
“臣妾何德何能。”女子苦笑:“今日是母后要臣妾来的。皇上不愿意见我可以,可是,这大半年都没有招幸任何嫔妃,不光是**,就是满朝文武也急得团团转,皇上子嗣单薄..”
瑾肃动了动冷哼:“还想要孩子么?那还等什么,脱啊!”女子的肩头抖了抖,直视着他:“瑾肃,你究竟,在别扭什么?我是韵瑟啊,你不是说,我是最善解人意的么?”
瑾肃的眼中闪过不忍,语调也缓了许多:“没什么。只是累了。”他望着茶水橙黄的波折,没有任何表情。
“不要告诉我,知己遍天下的你不近女色。”女子说得轻松,像是为了缓和气氛的调侃。瑾肃抬眼,似笑非笑:“你们煞费苦心,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女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走近了一步看着灯盏下的男子:“都这么久了,你还是,耿耿于怀?”
瑾肃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原处,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我不是有意的,你也知道…”女子又迈了一步,说得有些慌乱有些急切:“我…”
“你只是怕我爱上她。”瑾肃笑得有些落寞:“怎么会,她的家世相貌离你十万八千里,就是心机,也明显差你太多。”
婵晃了晃我的手:“看来,他还真是没有为你守身如玉的意思,这么多感情债。”我冲她笑了笑:“对,从我遇到他开始,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这样说着,我已经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瑾肃为了那个女子能这样同他的韵瑟说话,可见,他对那个女子存了多少感情。
“她…”女子还要说话,瑾肃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人都走了那么久,再说就无趣了。或许你们百般挑剔里有一句是对的,她不适合留在宫里。”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颤抖。同样颤抖的,还有我的身躯。许久之前,他也曾揽着假寐的我入怀叹息,他说墨染,这皇宫不适合你。
“我会继续找她的。”女子扭头,像是不愿意认输一般。
“找?找了这么多年,有踪迹么?”瑾肃有些恼怒,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也不用找了,她要是愿意见我,定然会来。这个女人太倔,你们不懂。”他说的时候带着一丝笑意,像是陷入了冗长的回忆。
我很庆幸,又恨懊悔。我庆幸我轻易地读懂了他的心意,我懊悔我看到了此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那一幕幕回忆。这些回忆足以摧毁我的理智,让我再次陷入才举步维艰走出来的泥沼。他之所以发笑,是因为他想到了我们去王府盗宝那****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大嘴巴,那是不可一世的王爷来到这尘世第一次挨打。
“累了。你走吧。转告母后,明日我会去请安。从今往后,依着品阶每两日招幸一个妃嫔。满意了么?”瑾肃起身,抱着暖炉站在我身侧。韵瑟还想开口,却只是一福身行礼退了下去。跟了他那么多年,她如何不明白,这个男人决定的事情,很少可以更改,何必再以卵击石。
殿门发出轻响,进来的是苍老了很多的张公公,他对着瑾肃行礼:“皇上,去温泉还是…”瑾肃立在原地,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张开了眼睛四处打量。他的目光与我相撞却又飞快地挪开扫向了别处,我差一点忘记此时他是无法看到我的。
“你有没有闻到,殿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他期待地看着张公公,眼中有一抹惊讶,还有不可置信。张公公认真地嗅了嗅,迷茫地摇头:“没有啊皇上。”瑾肃松了口气摇头:“是我多想了。”随后是一记轻笑:“怎么可能,一定是闻错了。”
他走了,从我身侧毫不留恋地离去。攒了多年的泪水今日还真是泛滥,动不动就能哭出来,婵看着我又哭又笑,忍不住伸手帮我擦颊上的泪水。
“我还以为,他忘了。”我小声啜泣,心里的甜蜜让我更像是偷到了心仪宝物的小贼,悲喜一眼洞悉。瑾肃没忘,虽然没有看到我,可是他还记得我的闻到。他总说,我的发间有一种清冽的味道,有点像青草,又有点像海棠,他还说,这种味道是别处闻不到的。
“主子,我们要不要跟上去?”婵惊醒了陷在回忆里的我,我笑得一脸满足:“不用了,我们走吧。”婵有些诧异:“不见见他?”她说的见见,是要瑾肃看到我。我摇头,拒绝得很快。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今夜,知道他心里还有我,就好。
离开了皇宫,我们去见了最后一个要见的人。看着他在小小的包子铺忙活着准备第二日的吃食,我并没有打扰。夜行帮他接好了手筋脚筋,如今他不聋不哑,是人海里再寻常不过的小店家,有着不大的包子铺,足够养家糊口。他还是那么勤劳,笑嘻嘻的模样让我心酸。带他在这边陲小城安家之后,夜行就帮他洗了脑,如今他不再是孟墨染的小跟班,残忍的过去再与他无关。我想,我就算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记得我了。从小伴着我的小虫开口问我是谁,我还是没有准备好,索性就这样看看便好。心情大好,我冲着婵扬了扬手:“我们回去。”
“宫主!”我跪在宫主的座下,呈上的是罗基国四王爷的贴身玉符。宫主不动声色地颔首,他把玩着那块害四王爷家破人亡的小玉石,漫不经心地问我:“后事…”
他没有问完,我恭敬地回话:“仆从亲信一人不留,子嗣都送进了绝明宫。”提到绝明宫,再想想那些年少的孩子被我送进绝明宫时怨毒的眼神,我不经打了个寒颤。冤屈和怨恨,是这世上最毒的利刃,伤得人体无完肤。
“也好。你去歇着吧。”他继续看着那块玉符,我立起身出了大殿。这是离圣的特权,云宫里,我和音圣都是不用对着他行礼的,当然,是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音圣是他的女儿,我是他的杀手。
婵在殿外,见我出来就同其他玉使一道行礼。我正在纳闷,婵平日不会这么多礼的,婵的眼神有点犹豫,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夜行。看样子,他是特意在等我,而且,表情很凝重。
“要说什么?”我走过去,扭头不愿意看他那复杂的表情。“你杀了罗基的四王爷?”他有些愤怒。
我看他,有些做贼的感觉。宫主差给我的任务旁人都是不知道的,这一次,怎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轻哼。“我看到了,手没事儿吧?”他顺着我的右手看,我摇头,想必四王爷的长子咬我手臂的时候夜行也看到了。“为何不躲?”他继续逼问。“跟灭种的痛比起来,这点回报算什么。”我恻然。
“明明这么脆弱,杀起人来为何眼皮都不眨一下。你用人血练功,你摧毁边境的城防,你动怒时就胡乱伤生,这些我都可以不管。可是墨染,你知不知道,四王爷是罗基国唯一主和的朝臣,他手里的玉符可以号令十万大军。”夜行伸手抹了抹我额上的汗珠,说得苦涩。
我低头,找不到话来答。“墨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瑾肃么?难道只是敢偷偷跑去看他,仅仅如此?他帤骞国的国力稍有好转,这一战下来,恐怕也无力回天。你忍心看边塞百姓民不聊生,忍心看他精疲力竭?忍心看你的故土被夷为平地?”
“夜行,”我按住他即将要抽离我面颊的手,他掌心的温热停留在我脸庞:“我本就不是善良的女子,所以,你,大可不必惋惜。这些人的死活,与我无关,宫主要我怎么做,我不敢不从。”说完,我放开了他的手掌转身就走。夜行没叫住我,他跟着我一路下了冰阶。我带着婵向左,他向右。走了很远,我停下来回头,夜行走得很快,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我知道,他生气了。